正文 心意驟改入宮闈(三十) 文 / 染洛蕁
嶼箏聽到男子的話,兀自一怔:「公子怎會……?」
楚珩溪看向嶼箏,但見她眼如驚鹿,彷彿還未從方纔的驚嚇中逃離出來。這樣的表情讓他的心微微一疼,想起了另一個女子,也是如她這般,驚鹿般讓人心疼的眼神。
「年後月中十五,是採選的日子。依你的年紀妝扮,想必是待選的秀女。雖不知發生的一切是為何由,可眼下要在宮門閉合前趕到才是……」楚珩溪試圖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沉定溫柔,即便他很明瞭,宮門後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可若是誤了採選,必會被問罪無疑。
嶼箏自然也明白其中利害,然而青蘭的傷勢卻難以叫她放心:「可是……」
「姑娘若信得過,我自會派人來,以確保她安然無恙……」楚珩溪安慰嶼箏道。聽聞此言,嶼箏喚過桃音低聲道:「待青蘭醫了傷,你便去書院尋了哥哥來。切記,定要先尋了哥哥來,方可回府……」
桃音雖一臉驚慌,卻也沉聲應道:「小姐放心,桃音記下了。」隨即桃音向楚珩溪行了一禮:「我家小姐就拜託公子了……」
嶼箏深吸了一口氣,便鑽入車內。楚珩溪甩動手中韁繩,厲喝一聲,馬兒便朝著玄武門飛馳而去。
玄武門前,馬車已寥寥無幾。暮色漸沉,侯在宮門前的太監嬤嬤們掌起了宮燈。遙見路上已再無馬車行來,一個聲音尖利響起:「時辰到!閉!」
朱紅宮門在暮色中傳來厚重的聲響,那緩緩閉合的宮門似乎要將宮內外完全隔離開來。
就在這時,隨著一聲厲喝,一輛馬車急急飛馳而來。領頭太監孫洪急聲喝停,被太監們推搡著的厚重宮門「吱呀」一聲停下。孫洪藉著宮燈的光線,微微瞇起眼看向駛來的馬車。
楚珩溪在離宮門不遠處喝停馬車,轉而跳下,掀起車簾,看向車內女子:「還好趕上了……」
然而嶼箏只是坐在車內一動不動。
「怎麼?」楚珩溪有些疑惑。卻見車內的女子驚慌失措地看向他,低聲道:「裙上都是血跡……」
楚珩溪發懵,他一心只想著不要誤了時辰,卻忽略了方才去攙扶那被刺傷的女子時,她的裙上早已滿是血跡。如今這般進宮,倒是比誤了時辰更為違逆!
「如何是好?」嶼箏從掀起的車簾向外看去,但見靜謐的宮門前,宮燈盈盈,侯在那裡的太監嬤嬤們無一不好奇地看向這最後一輛馬車。
楚珩溪極力思索著,卻聽到身後尖細的聲音響起:「這都什麼時辰了……依雜家看,是不想入宮了吧……」
車內嶼箏下意識地蜷縮起了身子,楚珩溪卻迅速地放下車簾。緩緩轉身,迎向身後的來者。
孫洪冷嗤:「宮門都閉了,回吧!報一報是哪家府上,雜家權且當做沒當選,劃了冊上的名字,不必引閱了……」
說罷,孫洪便側身立在車前,搭在腕上的手輕輕敲擊,彷彿是在等待著什麼。片刻之後,不見來者有所動靜,他有些慍怒:「雜家倒要看看是哪家府上,這般不懂規矩!」
嶼箏在車內,屏息傾聽,手中的帕子被絞做一團。生怕下一刻,被車外的公公掀了簾子,察覺異樣,那便是闖下了滔天大禍!
孫洪朝著趕車的男子步步逼近,在看清了趕車男子的相貌後,孫洪大驚失色,眼見便要雙膝一軟跪下去,口中已喚出聲來:「奴才……」
話未出口,楚珩溪一腳攔在孫洪膝下,阻止他跪在身前。孫洪大驚,抬頭看向三王爺,卻見三王爺手指搭在唇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孫洪心領神會,直起身子,輕聲道:「宮門就要閉了……」
楚珩溪上前,俯在孫洪耳側低語幾句,孫洪連連點頭,隨即朝著不遠處侯著的嬤嬤們奔去,很快,手中便捧著一件披風匆匆折返。
將手中披風遞給三王爺楚珩溪,孫洪便遠遠退開了去,遣散一眾嬤嬤,只留下其中一個和餘下幾個閉合宮門的太監。
楚珩溪掀起車簾,將手中披風遞給嶼箏道:「披上這個,夜色沉暗,許是能遮蔽一些。好在守城門的公公倒有幾分相識,你儘管隨他入宮,其餘的,他會替你打點……」
嶼箏急忙接過披風,匆匆繫上,便走下車來,深深撫了一禮:「多謝公子相助……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楚珩溪一愣,接著口中溢出一句:「雲溪……」
「雲公子,今日大恩,他日必定相報……」嶼箏說罷,不敢再多做耽擱,只跟在孫洪身後朝著玄武門行去。
夜色中,楚珩溪在宮門外看著餘下的幾個太監嬤嬤魚貫而入。那女子纖瘦的身影在宮燈映照下漸漸遠去,輕裘在冷寒的夜風中徐徐飄動,倏忽穿過朱紅宮門的縫隙便消失不見。
在吱呀作響中,宮門緩緩閉合。
楚珩溪站在原地,始終怔怔注視著那厚重的宮門。也不過數年前,他多麼希望在宮門閉合的那一瞬,能帶著那女子策馬奔馳、遠走高飛。而今日,他卻親手將另一個妙齡女子送入宮闈。
造化弄人,楚珩溪怎麼也不會想到,會有一日,自己要親手將一個女子送入他此生無法掙脫的桎梏中去。
「王爺!王爺!」阿江的疾呼傳來,但見馬兒行至身側,阿江從馬上一躍而下:「小的猜到王爺在這,王爺速速入宮吧……宮宴已開了半晌,人也去府裡催了幾回了……」
楚珩溪接過阿江遞來的韁繩,沉聲道:「那受傷的女子可安排妥當了?」
&
nbsp;「回王爺……」阿江應道:「奴才在旁候了不多時,便見到禮卿書院的白嶼沁匆匆趕來……」
「哦?如此說來,那女子是白毅楓府上的……」楚珩溪翻身上馬,顧不得多想,策馬朝著朱雀門行去。
卻說嶼箏跟隨孫洪入宮,遙遙見眾多女子在夜色中排成兩隊,悄然向前行去。而一個略顯年長的嬤嬤則迎上前來,沉聲道:「隨我來吧……」
嶼箏看向孫洪,但見孫洪點點頭道:「你先隨林姑姑去換了衣衫,再往雲秀宮去,此事切莫聲張,若不然雜家的腦袋也保不住了……」
「多謝孫公公……」嶼箏應道,便隨著林凜朝永巷行去。
在永巷一處僻靜的宮殿前站定,林凜左右打量一番,才引著嶼箏入內。這處偏殿靜謐異常,亦無燈火明亮,藉著月光,嶼箏察覺到殿院內,枯草茂盛,已有半人多高。
氣氛陰森而詭異,嶼箏漸漸有些害怕。本還在殿前踟躕不前,卻被林凜強拽進了殿中。她強忍著幾乎要脫口而出的驚呼,便見林凜打了火折子,點燃了一盞宮燈。
嶼箏方才看清了殿內的模樣,殿外雖顯荒涼,可殿內卻歸置得當。即便有些不沾人氣的清冷,卻打掃的一塵不染。
「這是……」嶼箏不免有些好奇。卻見林姑姑在內殿尋了片刻後,便捧著一件襦裙朝著她款款行來。
待藉著火光看清嶼箏裙羅上的血跡,林凜不免也大吃一驚,隨即低聲吩咐道:「快把身上的衣裳換下了,若是被瞧見了,那可是殺頭的大罪……」
嶼箏接過林姑姑手中的裙羅,但見那是一件湖藍色的織金錦襦裙,裙上繡著一株靜然盛放的並蒂蓮,看上去十分端莊淑儀。
「這……」見廢殿中竟會有衣裳,嶼箏不免心下起疑。卻見林姑姑淒然一笑:「這是五年前,我採選時穿的衣裳。樣式雖有些老舊,做工倒也精緻。可眼下沒有別的法子,你且將就將就……」
嶼箏這才察覺到,眼前這位林姑姑也不過二十多歲的模樣,臉上卻頗有滄桑之色。許是當年被撂了牌子,故而成了女官,雖不知她品階如何,卻隱約認定這廢殿中的舊主與她頗有淵源。
來不及細想,嶼箏急急換下身上的裙羅,正欲尋了藏處,卻被林凜奪下:「這衣裳哪還留得?必是要燒了才是,交給我吧,我先帶你去雲秀宮……」
說罷,林凜吹熄了殿內宮燈,便引著嶼箏往雲秀宮行去……
雲秀宮內,入宮採選的女子已被分了各院各屋歇息。入宮的第一夜,便是要在雲秀宮內度過。
林凜引著嶼箏方入雲秀宮,便見太監孫洪上前,略略打量了嶼箏一番後,神色明顯緩和了下來。隨即指著東南方的閣屋,沉聲道:「就在那屋吧……寅時三刻,便要梳洗好候著,可記下了?」
嶼箏應下,便款款往東南方的閣屋行去。
推門而入,但見屋內已坐著兩個女子。一個著了碧色雲紋暗花雲錦袖裙,雲髻上簪著翠玉瑪瑙的梅花簪,眼眸圓潤明亮,神態間幾分俏皮伶俐之色,見嶼箏入內,急急起身,上前見禮道:「我是穆心越,十五啦,我爹爹是京兆府少尹——穆遙。不知這位姐姐怎麼稱呼?」
許是不太適應女子這般熟稔的模樣,嶼箏下意識退了一步,輕然見禮:「白嶼箏……」
「嶼箏……嶼箏……」但見穆心越歪著腦袋輕念了幾遍,隨即綻開如花笑靨:「這名字真好聽,箏姐姐許是很會彈琴吧……」
嶼箏面上一紅,只低聲一道:「略懂一二……」
穆心越毫不在意嶼箏的羞怯,只自顧自地執了手將她引至另一個落座的女子身前。
嶼箏見那女子自方才伊始便坐在椅中不曾動過,此時細細打量,便見女子黛色菱錦的裙羅上是墨籐暗紋,鬢上也不過是兩支精巧的蓮花玉簪。這樣的妝扮看上去有些老沉,可不知為何,襯著女子的眉眼和稜角略顯分明的臉龐,竟是在嫵媚中多了幾分英氣。
如此與眾不同的氣質,倒讓嶼箏對面前的女子生出幾分好奇來。
繼而穆心越的聲音清冽響起:「這是雲麾將軍方箜銘的女兒,喚作方筠,筠姐姐長我一歲,只是不知你們二人誰更年長一些?」
方箜銘!嶼箏剛要展露的笑意,因為這個名字而猛然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