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心意驟改入宮闈(三十二) 文 / 染洛蕁
皇上帶著幾分微醺的笑意看向楚珩溪道:「三弟,今日不必出宮,就歇在玉水閣吧……朕還有很多話要說與你……」
「臣弟遵旨……」楚珩溪躬身應道,隨即便看著皇兄在謹德的攙扶下緩緩登上琴月軒。
琴聲戛然而止,那女子起身,盈盈一拜:「臣妾參見皇上……不知皇上在此,擾了皇上清靜,臣妾請罪……」
這聲音,不是她……站在原地的楚珩溪微微仰頭,在一瞬間感到失望深沉襲來。隨即,他不免又勾起唇角苦笑。
「何罪之有……?」樓台上,皇上輕笑著示意她起身,將她攬在懷中,步步踱進琴月軒。片刻之後,謹德匆匆行出,朝著楚珩溪施了一禮道:「王爺,皇上許是要在琴月軒歇著了……皇上吩咐奴才引王爺往玉水閣去……」
「不必了……」楚珩溪拒絕道:「皇兄醉了,你侯在身邊更好些。本王自己去玉水閣便是……」
「這……」謹德面露難色,隨即歎了一口氣道:「恕奴才斗膽,皇上這也是借酒消愁,自淳儀皇貴妃薨逝,皇上這心裡就沒好受過……」
聽到謹德說起淳儀皇貴妃,楚珩溪不禁問道:「這位淳儀皇貴妃未知是哪位娘娘,怎得不曾聽聞?」
謹德垂首,臉上一片哀泣之色:「是淑妃娘娘……」
「誰?!」楚珩溪只覺得心中被重重一擊,腳步踉蹌著朝後退去。謹德急急上前攙扶住他:「王爺您沒事吧……」
勉強讓自己站定,楚珩溪反手抓住謹德的胳膊道:「你方才說是誰?」
謹德吃痛,卻還是強忍著應道:「回王爺,是淑妃娘娘……」謹德還未說完,便見王爺已快步走向琴月軒,登上幾步台階後怔在了那裡。
「王爺?王爺?」謹德試探性地喚了幾聲,半晌之後,便見怔在原地的身影緩緩折返。
「本王也有些醉了……」楚珩溪輕聲道。
謹德見狀,急急喚道:「來人啊!扶王爺回玉水閣歇息……」
看著兩個太監攙扶著王爺緩緩走遠,謹德才朝著琴月軒附近的幾處暗影叢生的樹叢中行去。樹影中寒光一閃而過,隨即傳來一聲聲長劍入鞘的輕微聲響。正是陸禰帶著一眾侍衛伏於此處。
「陸侍衛……」謹德看著被銀絲黑紗遮去半邊面容的年輕男子,輕聲道:「皇上有命,不得疏忽。」
陸禰冷熠的雙眸在夜色中閃現,低聲應道:「請皇上安心……」
謹德點頭,緩緩退回琴月軒。他知道此刻的玉水閣必定也是重兵暗中把守,王爺若稍有異動,頃刻間就會被拿下。
琴月軒中,嶼璃跪在皇上身前,面上一片驚懼:「皇上,臣妾並非有意為之,只是見皇上郁懷許久,必是思念皇貴妃,臣妾自知不能解皇上相思之苦,卻不免傾慕皇貴妃風儀。皇上多日前曾與臣妾說起初初見到皇貴妃時的場景,也是這般數九寒天,紅梅落雪,佳人撫琴……」說著,嶼璃臉上滑下淚痕,愈發顯得楚楚動人:「臣妾私心想著當日場景,就斗膽效仿一番。只想著……只想著感懷當日皇上與皇貴妃相遇的場景,驚鴻一瞥,各自傾心……」
說到這裡,嶼璃鄭重地叩首:「臣妾有罪,請皇上責罰……」
一側侍候的青曇也急急叩了首,手心卻是冷汗涔涔。主子這一舉也未免太冒險,如若觸怒了皇上,那主子便會失寵。可如若以此能博得皇上恩寵,以皇上對皇貴妃的至愛深情,即便是個替身,也是有享不盡的榮寵在其中。青曇記得主子說過:「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希望我是誰……」
嶼璃不敢輕易抬頭,短短片刻卻變得十分緩慢而悠長。也不知過了多久,嶼璃只見到眼前那雙明黃紋龍登靴輕然一動,隨即傳來皇上溫柔的低喃:「後宮之中,唯有璃兒深知朕心……」
聽到皇上這句話,嶼璃心中大喜。看來她的努力沒有白費,費心從林凜那裡探出許多淳儀皇貴妃的事,倒也盡數派上了用場。
她猜測,此番雪夜飄梅撫琴,雖無*分像,必然也會有三五分神似。而恰恰是這三五分神似,既讓皇上思及淳儀皇貴妃,又確保即使觸怒皇上,皇上也無法佐證處置她。因為一開始,她便明確說出,自己的確是在效仿淳儀皇貴妃。只因傾慕佳人之美,只因艷羨雙宿雙飛之情。
不曾想,這一博,當真是滿盤皆贏。
楚珩沐不動聲色地看著匍匐在自己腳邊的女子,該如何說她?她並不是後宮中最柔美嬌艷的人,但的確是後宮中數一數二的心計女子。自己不過是一語帶過,與那女子的初遇。沒想到,璃良媛會如此之快,給了他這樣一個出乎意料的驚喜。
驚的是這女子城府之深,心機之重。喜的是她竟然挑了這樣一個好時候,恰偏偏被三弟看見。楚珩沐清楚地看到,那一瞬,三弟的眼中流光溢彩,猶似當年。他定是以為又再一次看見了淳兒,看見了那個讓他朝思暮想而不得,甚至為之起了忤逆之心的女子。
既知他遲早要反,楚珩沐更願意將這盤棋伊始便掌控在自己的手中。而眼前這女子,即便有著自己的打算,即便有著寵冠六宮的野心,卻也實實在在是一個極妙的棋子。
想到這裡,楚珩沐微微一笑,伸手攙扶起跪在面前的璃良媛,柔聲說道:「璃兒讓朕想起了淳儀皇貴妃入宮時的模樣,也是你這般小家碧玉的羞澀和拘謹。彷彿還是昨日……」
「皇上……」嶼璃上前,溫軟如玉。
青曇見狀,擱下帳幔,悄然退去。紅綃帳暖,鴛鴦繾綣。寒夜卻還漫漫……帝王之愛,
,涼薄如賞花。這宮裡的繁花幾多,殘逝一朵,必有花株盛開的更加嬌艷。從來都不缺熱鬧……
玉水閣中,楚珩溪仰面躺在錦被上,用拳頭抵在唇齒間,壓抑著難以控制,似是要一觸即發的慟哭。
腦海中不斷閃現著舊時的記憶。
「母后,兒臣只要她做兒臣的王妃,只有她,也只會有她一人……」
「溪兒,她的出身並不顯赫,你若是當真喜歡,納為側妃便是了。也不算虧待了她……」
……
「聽聞幾日前以花鳥使之途入宮的女子,被皇兄封了貴人?臣弟倒是好奇,能讓皇兄破例冊封的女子,到底如何……」
初初見她,是南遊之時。奼紫嫣紅中,她青羅淺笑,美的宛如一幅畫。即便是匆匆一遇,楚珩溪卻在心裡認定,這輩子,要娶的女子,會是她,也只會是她……
然而,還未及與皇兄提及此事。他卻那樣突然地在宮中看到她。細雪飄落,她倚在梅林中,神色孤寂地拂動琴弦。而那時,她的身份是——淳貴人,是皇上最寵愛的人。
楚珩溪不是不恨,他亦是第一次起了謀反之心。即便曾經母后如何勸說這皇位本該是他的,楚珩溪也不曾生出一絲忤逆之心。可偏偏那一次,他卻後悔不已。如果掌權在手的那個人是他,那麼一切或許會不一樣……
即便心中有千般憤怨,他到底還是強忍了下來。期許她有了皇兄的寵愛,能過的順心如意也好。卻不知竟會芳華早逝!
深夜的玉水閣,成了楚珩溪獨自哀悼祭奠之地。困獸般難以怒吼的哀慟,和著唇齒間的血液與淚水一併吞嚥在了心中……
而這夜難眠的並非只有王爺一人,太液池邊的琴月軒、順貞門入的雲秀宮,有多少人在這樣的夜裡各懷心事,難以安歇……
寅時,一夜未眠的嶼箏喚醒了穆心越與方筠。寅時三刻,三人梳妝完畢,靜然侯在雲秀宮中。昨夜入宮的女子們都在院中站的齊整,等待初選的到來。可嶼箏萬萬沒有想到,僅僅片刻之後,她便被推上了風口浪尖。
嶼箏身後的兩個女子低聲輕語,漸漸便連做一片。嶼箏聽得仔細,無非是在議論自己的衣著老舊而寒酸。
昨日褪下了二娘臨走時所贈的兩隻翡翠鐲子,眼下只有髮髻上兩支珠翠方能看出些身份來。然而前來應選的女子,卻偏偏只挑了不好言說。淺聲低語,好不熱鬧。更有甚者,朗聲道了一句:「我瞧著,她那些銀子怕都只是用來置辦那發上的兩支玉簪了。難不成,以為那兩支簪子就能討了皇上的歡心去?」
站在嶼箏身側的穆心越顯然有些氣不過,回身正欲反駁,卻被嶼箏攔下:「妹妹不必理會,若是讓管事嬤嬤們瞧見了,只怕會對妹妹不利……」
「可是……」穆心越仍舊為嶼箏感到委屈,卻見嶼箏柔柔一笑,輕輕搖頭,示意她,自己並不在意。
嶼箏這廂攔了穆心越,卻不察另一側的方筠翩然轉身,只瞧著那女子說道:「姐姐此言差矣……你又怎知嶼箏妹妹鬢上髮簪是如何而來,許是璃良媛相贈也未嘗不可……」
「璃良媛……?」眾女竊竊私語,這璃良媛,她們多少有所耳聞。以花鳥使之途入宮的女子,卻頗得皇上恩寵。
但見方筠轉身,看向嶼箏,淡淡一笑:「妹妹與璃良媛姐妹情深,想必日後定會扶搖直上……」
嶼箏看向方筠,但見她唇邊溢出一絲淺笑,可嶼箏看著那淺淡的笑意,卻只覺得不寒而慄。
方筠一席話,看似無意。實則卻讓嶼箏鋒芒畢露,一瞬間,方纔還在議論她寒酸的女子們皆不敢輕易妄言。如果眼前這女子真如方筠所說,是璃良媛的妹妹,那麼她們又怎敢在初入宮廷之時便顯得如此造次。
「在雲秀宮吵吵鬧鬧,成何體統?!」就在這時,一個四十多歲、略顯豐滿的嬤嬤走進雲秀宮,大聲道:「都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