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文 / 沉琴絕酒
萬黼的額娘是貴人納喇氏,納喇氏不受康熙寵愛,她不過有個貴人的封號,實則並未行冊封禮,不過是因為她生下了萬黼阿哥,宮中人才依例喚納喇氏為貴人的。
納喇氏在宮中默默無聞,萬黼有這樣的額娘,自然也跟著受牽累。
原本位分不及嬪位的后妃所生之子皆要給嬪位以上的后妃撫養的,但因著萬黼自生下來就病弱,嬪位以上的后妃雖面上不說,但心裡都不肯養他,怕養到了半途,這孩子殤逝了倒叫人跟著傷心。
康熙也是基於這樣的考慮,便也不叫人養著萬黼了,只令將萬黼送到阿哥所去住著,他親自著內務府選了好的乳娘來,製成名冊供他選看,最後才圈定了八個鑲黃旗下的奶娘、八個正白旗下的保姆給萬黼,著她們好好看顧萬黼,他自個兒也是三五不時的去阿哥所瞧萬黼,對這個病弱的兒子,他也表現出了十二分的疼愛。
但即便是這樣精細的養著,萬黼仍舊是病重,最終到了無法醫治的地步。
胤礽瞧著病床上昏迷著的萬黼,眼中有淚湧出模糊了視線,從小到大,他幾乎是和萬黼相伴著長大的。
萬黼和胤禔年歲相當,卻不似胤禔那樣老成持重,每回見了胤礽,萬黼總會漾著滿臉的笑意喊他太子哥哥,望著那孩子眼裡的純真,胤礽的心都不自覺的柔軟起來。
「皇阿瑪,您不要太傷心了,您要節哀。倘或萬黼這會兒醒過來,瞧見您為他傷心,他肯定也會擔心您的。」
萬黼雖是貴人之子,但在康熙心中,這也是他的兒子,這幾年康熙雖有了幾個兒子,但長到五六歲的還只有胤禔、萬黼和他。胤礽知道,康熙看著萬黼這樣,定會想起前幾年殤逝的那些個兒子們了,喪子之痛經歷一次就足夠了,偏偏康熙經歷了數次,這一回,還得再經歷一次。
康熙心中有多痛,胤礽都不敢去想。
「他這兩日越發不好了,御醫說了,也就是這兩日的事了。」
康熙知道萬黼病弱,心裡早已有了準備,但此時此刻看著又一個兒子將要與自己生離死別,康熙心中仍舊是痛如刀絞,他抬眼看了看在床邊跪著暗自垂淚的納喇氏一眼,又瞧了胤礽一眼,才扯了扯嘴唇,道,「他心地善良,與你們阿哥都交好。朕知他身子不好,於學問於騎射從未拘束過他,所求只要他不生病就可。只可惜啊,去的太早了些。他這一去,年歲實是太小了,朕也就不給他排行了。你也要想開些,莫要哭壞了身子。」
康熙後頭這話是對著納喇氏說的。
納喇氏聽了,身子一抖,哭著應了一聲是,心裡卻越發痛悶傷心,萬黼都快滿三歲了,死後,竟連排行也沒有。這都怪自己位分太低,倒是可憐了自己生的這個阿哥,想到此處,納喇氏越發淚如泉湧,傷心欲絕。
「也只有你,臨了還來看他。也算是萬黼叫了你這麼多年的太子哥哥。看你這樣仁愛幼弟,朕很是欣慰。」
康熙慈愛的看了胤礽一眼,幼子殤逝,但看太子懂事仁義,他心中稍顯寬慰。
康熙垂了眼眸,萬黼病時,后妃們倒是都來瞧過,佟貴妃還抱著胤禛來過,表現得都很得體,不過真心假意,他一瞧便知。胤禔也與萬黼一道長大,卻不似胤礽這樣日日冒著嚴寒來瞧萬黼,不過是三五日來一刻鐘,瞧過便走。比起胤礽來,胤禔顯然對幼弟太過冷淡了。惠嬪教出來的孩子,該懂的規矩是都懂了,只可惜差了些人情味兒。
「你自個兒身子也虛弱,病也沒好利索,外頭也冷,你隨朕一道回去吧。」
康熙坐了一會兒,就要走,臨走前,想把胤礽也一塊兒帶走。
胤礽看了看萬黼,沒忍下了心來,只起身送了康熙出去:「皇阿瑪慢走,兒子還想再多陪一陪萬黼。」
康熙點點頭,沒有拒絕,自己先走了,留下望著萬黼唏噓的胤礽和哭得痛切的納喇氏。
沒想到御醫的話倒不准,說是這兩日不行,結果到了掌燈時分,萬黼就嚥了氣。
胤礽是看著萬黼嚥氣的,這消息自然由他來告訴康熙,想著萬黼嚥氣之時納喇氏太過悲痛以至於昏厥的情形,胤礽心裡也不好受,他緩緩的說了萬黼去了的消息,望著康熙略顯灰敗的臉色,末了又加上一句:「皇阿瑪,您別太傷心,要保重身體啊。」
在生離死別面前,胤礽頭一次覺得口拙,覺得任何安慰人的話語都是蒼白無力的,那種悲傷滿溢的感覺,又豈是一句不傷心就能緩解的?
「朕就知道,他早晚是要去的,只是沒想到,這孩子去得這麼快。」
康熙沉默良久,才抬眼瞧著胤礽,那眼中的神色複雜得胤礽看不明白,他也不知是對著胤礽說話,還是對著虛空喃喃自語,那話中的傷感掩都掩不住,「赫捨裡走了,鈕祜祿氏也走了,如今萬黼也沒了……這些年,離開朕的人不少啊……胤礽啊,連你也不在朕的身邊了。」
康熙定定的瞧著胤礽,說出了這樣一句話來,他扯唇似在笑,偏偏眼中話中似都是苦意,落在唇邊,倒成了苦笑了。
胤礽心裡一酸,相處這幾年,他冷眼瞧著,康熙是個極重感情的人,萬黼這一去,勾起他心中隱痛來,最終這心結也就藏不住了,康熙這還是頭一次明確的表述出對胤礽搬到仁憲太后那裡的不情願。
「皇阿瑪這是說的哪裡話?兒子一直都陪在皇阿瑪身邊的啊,想來阿瑪是傷心糊塗了,不如兒子陪著阿瑪去歇一會兒?」
他自搬去仁憲太后那裡,日日都來給康熙請安,晨昏定省從未耽擱過一次。有時候康熙留他在乾清宮親自指導他功課,不論多晚他都會回到仁
憲太后那裡去的,他希望在兩個人之間保持平衡,不希望皇帝和太后因為他而起什麼波瀾,可這宮裡看似的平靜卻被萬黼的離去給打破了。
康熙深埋在心中的不滿也因為而爆/發了,很顯然,雖然仁憲太后和胤礽滿足於這種現狀,康熙卻是不滿足的。
他希望時時刻刻見到兒子,時時刻刻在想帶著兒子在身邊的時候就帶著,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兒子身邊還有旁人和他一般重要,還需要兒子去費心思討好。
「朕糊塗?」
康熙不肯順著胤礽的話去歇著,反而瞪著眼睛道,「朕哪裡糊塗了?」
「你日日都待在太后那裡,朕佈置於你的功課,你十次有八次都是完不成的,你說,你若是在朕身邊,還至於這樣不長進嗎?你是朕的兒子,本該就是一直待在朕身邊的!你額娘當日去時,是囑咐朕好好照顧你的,又沒有囑咐太后照顧你!」
康熙正在氣頭上,胤礽不能反駁,只能默默的聽著。
「你是朕欽定的儲君,將來是要承繼朕的皇位的,若是長於深宮婦人之手,將來有何用!」
說這話時,康熙倒是忘了,他自個兒便是長於深宮婦人之手,就連他所懷念的赫捨裡氏和鈕祜祿氏兩位皇后,也皆是深宮婦人。
康熙心中的不滿和不情願已夾雜了數月了,之前一直被理智所束縛,不得盡情發洩,如今因萬黼離去傷心得不能自己,有些話就忍不住衝口而出了,他當然知道這些話不能說,卻並不認為自己說錯了。
胤礽在自己身邊時,樣樣都好。一到了太后那裡,不止功課完不成,還聽說日日陪著太后嬉戲,他好好的兒子,為何要費盡心思的討太后之歡心?這種逗弄老人家的戲碼,是未來儲君該做的事嗎?
胤礽現在最重要的,是功課!是學習如何做一個優秀的儲君!
康熙看向站在自己跟前一聲不吭默默站著的胤礽,他那肖似赫捨裡氏的臉又勾起了康熙的回憶,胤礽長得像他額娘,承祜卻長得像自己,不過兩兄弟的眼睛都肖似自己……若是承祜還在,他身邊有兩個嫡子的話,他又何至於將希望全部寄托在胤礽身上?
一想到此處,康熙覺得不能再任由此事發展下去了,當下宣了梁九功進來,讓他去開了自己的私庫拿錢:「去叫內務府開單子來,要人要錢朕都給,務必在今年六月前將毓慶宮修好,如若修不好,就將主事人革職流放。」
胤礽一驚,康熙這是抽風了嗎?寧壽宮修好就是在六月份,他和仁憲太后就是要在六月份搬進去的,如果毓慶宮在那時修好了,他還怎麼和太后去住?
萬黼的死,就這麼大力量?刺激的康熙鐵了心和孝莊翻臉了嗎?
胤礽抿唇,若真是這樣的局面,他自認是無法收拾的了。原本在太后和康熙之間周旋,就讓他心力交瘁,還要費盡心思研習功課,他本就有些吃不消了,雖然他不想讓太后和康熙中的任何一人失望,但對於這樣拉鋸式的戰爭,他也有些厭煩了。
但只要是戰爭,就會有贏的一方,現在看來,贏的人是康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