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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81章 [相思] 文 / 尤阡愛

    這樣幽涼如水的秋夜,他竟是喝醉了。

    呂淞睨眼她略帶詫愕的表情,心道她是不記得了,不由得替對方一陣唏噓,解釋說:「今兒個是王爺的誕日。」

    幼幼終於曉得她為何一整天心神不寧了,總有什麼在腦海徘徊,偏偏又想不起來。說起來,她跟容歡成親也有五年了,可是從沒陪他度過一次生辰,到現在,居然將他的誕日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那,為何又要一個人在此喝酒?

    大概讀出她的疑惑,呂淞繼續跟她解釋,原來三年前容歡就不再過生辰,也不准擺設任何賀宴,只是每逢到了晚上,都會到太明湖的亭子裡坐坐,獨自飲酒。

    聽他的意思,三年裡的這個時候,容歡都會把自己灌醉。

    可眼下他喝得酩町大醉,她過去又能做什麼?幼幼躊躇一會兒,終究點了點頭,呂淞彷彿鬆口氣,笑呵呵地跟在她背後,高亭與岸邊由一條曲折水榭相連,趁幼幼沒注意,呂淞抬手示意下,掬珠及幾名侍婢便停在岸邊,幼幼一人穿榭而行,看到前方的亭子裡四面垂掛雪色薄紗,幽幽的燈火從內暈染開來,透出幾許神秘縹緲之感,恍惚有神仙一般……她掀開簾子,只瞧容歡正伏在石桌上一動不動,桌上置著酒壺以及幾碟小菜,酒杯是歪倒的,裡面殘留的酒液流溢而出,堆成細碎一灘,如碎玉晶亮。

    幼幼沒料到他已經醉到睡著了,順他的位置朝前望去,居然能夠看到凝思園的樓閣,一點燈火,映得畫簷如勾,尖尖彎彎地蔓延向夜穹,宛如一條柔荑,要觸及到天上那輪明月,風景倒是真美,不由自主想到那句,秋空明月懸,光彩露沾濕。

    幼幼坐在旁邊,伸手推推他,心裡卻想著如果他醒了,該說些什麼好,可惜容歡沒有反應,完全不省人事,整張臉都埋在臂彎裡,總覺得像在哭泣一般。

    他這麼睡著是極易受涼的,不知怎麼的,幼幼回憶起當年,他渾身濕透了,也要把披風讓給落水的自己。

    她解開自身那件大紅緞面雲狐皮滾邊披風給他罩上,結果手剛要離開,他忽然動了下,似乎要醒來,她嚇得一縮手,然而晚了一步,一下子就被他捉住手腕,他抬起頭,充滿醺醉的眸子緊緊盯了她一陣兒,卻是笑起來:「你來了……」

    幼幼一怔,就見他鬆開手指,轉而用拇指輕輕撫上她的臉,一下一下,反覆摩挲,過去了好久好久,害得幼幼都以為自己是一顆稀世珍寶了,可以被他這樣愛不釋手,那種眼神,她無法形容,他從沒這樣看過她,像一隻哀傷而可憐的小獸,滿是依賴,彷彿她一旦離開,就會活不下去。

    她趕緊說:「你喝醉了。」

    「我知道……」他有些疲憊,眼皮控制不住地往下墜,「你先別走,等我醒了……等我醒了再走……」

    他以為他在做夢,在夢裡跟她說話。

    幼幼心底說不上來是怎樣一種滋味,三年了,他總是坐在亭中把自己灌醉,說夢話,胡言亂語,她有些生氣:「容歡,你醒醒行不行?這麼大個人了,怎麼還喝成這樣?」

    他沒說話,趴在石桌上睡熟了。

    幼幼傻傻地在一旁發呆,以前他在夢裡喚過自己的名字,她聽到過,可是從沒想過他為什麼要喚自己,都是被她刻意忽視掉,現在想想,抑或,抑或是知道的,只是逃避地不願去想這個問題。

    她凝視遠處樓閣中的一點燈火,恐怕習儂此刻正在鋪床熏香,然後等她回來之後再伺候她就寢吧,連她都想得悵惘了,那容歡每次又會想到些什麼?她覺得眼角發乾,宛如被沙礫劃過,是澀的。

    她沒辦法,還是喚來呂淞,呂淞見容歡醉得一塌糊塗,怎麼叫都叫不醒,只好命兩名體格高大的侍從小心翼翼地把人架走。

    她的披風還繫在他身上,但她沒開口要回,只是等呂淞一行人離去後,也馬上回凝思園歇息了。

    過去兩日,掬珠急匆匆進屋,跟她說:「王妃,王爺病了。」

    幼幼當時正忙著繡東西,聞言動作一滯,掬珠繼續講:「聽說前兩日就咳嗽不舒服,結果昨個半夜發高燒,太醫說這是風寒發熱一併發作了,挺嚴重的。」

    習儂收到她遞來的眼色,佯作訝然一聲:「哎呀,這可如何是好,好好的怎麼就病了。」

    「準是那晚不小心著涼了。」掬珠顰著眉頭歎息,「王妃,要不咱們過去看看吧。」

    幼幼瞧她倆眼珠子嘰裡咕嚕亂轉,一唱一和倒是默契,想那晚正值秋雨過後,容歡鐵定是受寒著涼了,如此情況,居然還強撐了兩日,如果早請大夫來,恐怕也不至於如此,她越想越氣,讓掬珠取斗篷來。

    掬珠暗暗朝習儂做個「勝利」的手勢,便美滋滋地去拿斗篷了,之前去怡山別莊郊遊,本以為王妃與王爺的關係終於有所緩和,孰料一回府,二人繼續各過各的,重回原點,看得掬珠她們乾著急,真可謂皇上不急急死太監。

    容歡這一病,便與寶兒隔離開,暫搬到紫雲軒歇養。而幼幼的突然出現,著實令院裡的丫鬟們嚇了一跳,這幾年府裡也陸陸續續換了一批新人,她們雖知王爺有位王妃,但聽聞對方身染「惡疾」,一直深居凝思園足不出戶,也從不見王爺去凝思園探望過,想來可知夫妻情分淡薄,偏偏瑜親王又是一位俊美無邊的主兒,難免令不少自恃容貌不俗的婢女生出旖旎之思,巴望著王爺哪日能留意到自己,給自己一份寵愛。可惜王爺一門心思全在小郡主身上,幾年裡極少親近女色,就連唯一留在身邊的那位姨娘,也是一兩個月才去她那裡一趟。

    今日瑜王妃突然出現,委實讓她們大吃一驚,也徹底粉碎不少人的幻想,要說這瑜王妃渾身上下真無一絲奢華之處,素雅得如一枝鎖寒白玉蘭,漫步行來,裙裾輕揚,天光下整個人清冷生輝,滿身帶著晶瑩的雪色一般,那神情明明不倨不傲,偏偏一個眼神,就昭顯出高人一等的身份來。若把自己擱在對方身旁,頓時就明白什麼叫雲泥之別了。

    幼幼進來時,看到小雙正在服侍容歡用藥,今日小雙穿著一件杏黃色刻絲對襟裌襖,下著同色襦裙,耳朵上戴著珍珠玉墜,隨著舉動間搖曳熠熠,襯得她的臉龐如荷花般乖巧可人,再給容歡餵藥時,兩靨間夾著一點嫩嫩的粉。

    見幼幼來了,她顯得措手不及,忙把藥碗擱下,起身福個禮:「王妃。」

    容歡倚在床頭,氣色看去十分不好,眉宇間全是疲倦,大約是發燒燒的,臉龐泛著微微暈紅,彷彿喝多了酒一樣,很難與平日那個意氣風發的瑜親王聯繫在一起。

    他一陣驚愕地看著幼幼:「你、你怎麼來了。」剛說完,低頭咳了好幾聲。

    幼幼聽他咳得厲害,啟唇解釋:「我聽掬珠說你病了,所以過來瞧瞧。」

    他有些著急:「沒甚大礙,回去吧,免得再傳染給你。」吩咐她背後的掬珠,「扶王妃回去。」

    幼幼紋絲不動,想了想開口:「既然來了,我坐一會兒再走。」

    容歡直愣愣的看了她半晌,跟不可置信似的,爾後才對小雙道:「你先下去。」

    小雙脈脈瞧著容歡,但對方的眼睛一直扎根在幼幼身上,方頷首一應,退了下去。

    餘下彼此後,幼幼坐下來,聽他問:「寶兒這兩天沒鬧吧?」

    他雖病著,但仍一心惦記著孩子,幼幼點點頭:「汪媽媽已經告訴她了,說爹爹在生病,等病養好,就能陪她玩了。」

    容歡歎息一聲,勸她:「回去吧。」

    幼幼見矮几上的瓷碗裡還有一半湯藥:「先把藥喝完吧。」

    她轉動調羹,慢條斯理地舀起一匙藥,湊近吹了吹,沒留意到容歡已經連眼睛都不會眨了,完全呈現僵硬狀態,等銀匙送到唇邊,他還是不動,幼幼一顰眉,他才猛然回神,不太自然的把嘴巴張開,喝下一口,竟覺得這藥變味了,怎麼是甜的?

    幼幼發現他枕畔擺著一疊衣物,仔細一瞧,原來是那件大紅緞面雲狐皮滾邊披風,她不懂他擺在枕頭旁邊做什麼,上面帶著幾層褶皺,像被人反覆摸過。

    容歡臉色有點難堪:「那晚……你來了。」

    幼幼「嗯」了聲。

    容歡當時喝得稀里糊塗的,對此事完全沒有印象,當後來恢復清醒,發現身上披著這件披風,才知道是她來過了。

    他結巴:「我本來說讓人還回去的,但、但一時……給忘了……」可能瑜親王目前正處於高燒中,連借口都不會找了,說出來,連他自己都不信。

    幼幼也沒深究,見他身上只穿一件裡衣,伴著幾聲咳嗽,愈發顯得清減憔悴:「既然前兩日就難受,幹嗎不早找大夫來瞧瞧?」

    他笑得虛弱:「我以為熬熬就過去了。」

    幼幼道:「要是任何病都能熬過去,還要大夫做什麼?你說你,挺大的一個人了,怎麼也不懂的照顧自己。」

    容歡那張病容上煥出一絲奇異的光彩來,竟被她訓得心裡暖烘烘的,一個勁點頭:「嗯,嗯,我以後注意。」

    幼幼一愣,可又找不出自己那番話有哪裡不對勁,總之膩味他此刻看自己的眼神:「你躺下睡會兒吧。」

    容歡乖乖躺下來,幼幼掖好被子剛要轉身,卻被他從後拉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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