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80章 [螢夜] 文 / 尤阡愛
第二日幼幼醒來,已經日上三竿,她沒料到自己會睡了這麼久,真是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睡過這麼安穩的一覺了,隱約有夢,記得不太清楚,似乎是甜的。()
她起床梳洗,連早膳都免了,得知那父女倆一大早就起了,此刻正在後園的花圃裡。她趕去的時候,聽到一陣嬉鬧聲,原來容歡正在給寶兒捉蝴蝶。
「爹爹,在那邊,在那邊,快快!」寶兒抱著一個琉璃瓶,裡面已經裝著三四隻色彩繽紛的蝴蝶,飛不出去,像被困住的精靈,留在了這俗世紅塵。
容歡看準方向,拿著竹網子飛快一撲,果然精準無誤。
「噢噢!」他每逮住一隻,寶兒就會這樣慶祝的大叫兩聲,跑過來打開瓶蓋,讓容歡捏著蝶兒翅膀放入瓶中。
容歡用袖角揩下額頭的汗,滿臉疼愛地問:「寶兒喜歡嗎?」
「喜歡!」寶兒眼珠子隨著裡面的蝴蝶轉來轉去,看得整張小臉都快貼在瓶子上了。
容歡把面龐湊過去:「那看在爹爹這麼辛苦的份兒上,快來獎勵爹爹一下。」
寶兒十分大方地親了他一口,還是帶著口水的那種,於是瑜親王就跟打了雞血似的,鬥志昂揚地繼續捉蝴蝶去了。
幼幼遠遠看著,有些忍俊不禁,本以為一個大男人捉蝴蝶,模樣應該笨拙才對,但瑜親王似乎做任何事,都透著一股灑脫優雅,看得人也恨不得變成那只蝴蝶,被他抓在指間,得一眼眷顧,死都甘願了。
最後容歡坐在草地上,抱著寶兒一起看瓶子裡的蝴蝶,寶兒打了個噴嚏,他忙掏出絹帕給孩子擤鼻涕,那動作太嫻熟了,彷彿做了不下千百次,陽光輕輕傾瀉,把他臉上的每一處照得清晰,他看孩子的眼神很溫柔,一寸寸寵溺從眉間舒展擴散開,連帶骨子裡都是柔的,整個人足能化成水。
幼幼猛然又記起來,以前他也拿帕子給自己擤過鼻涕,那時她在芙池落了水,是他救她上岸,天那麼冷,兩個人都濕得跟落湯雞似的,可他不管不顧地把披風裹在自己身上,一路抱著她回去,到底被凍著了,她渾身直哆嗦,打了個大大的噴嚏,他笑著拿絹帕給她擤了擤鼻涕,當時她還在想,他怎麼也不嫌髒呢。
原來……是一樣,也是這樣的眼神,這樣的動作,這樣的神色,這樣的……溫柔寵溺。
他還戲謔,說她是笨蛋,小落湯雞。
如今回想,她的臉竟泛起一絲燙意。
「娘親!」寶兒扭頭發現她,馬上跑了過來。
幼幼才知道自己在這裡呆呆地看著他們許久了,而容歡佇立原地,雖沒跟上前,但目光正一瞬不瞬地凝著她,幼幼有點不自在,再一想昨日的肚兜事件,心頭火一下子又湧上來,裝看不見。
寶兒把蝴蝶都放飛了,然後隨她回院子,習儂說午膳已經備好,如今幼幼跟容歡依舊是各吃各的,等她們進屋,容歡站在門口,眼巴巴地望著。
寶兒天真不明,以為容歡沒跟上,回頭急聲喚著:「爹爹,爹爹快來。」
容歡喜不自勝,趕緊抱起孩子,朝幼幼笑了笑,那意思,他也沒辦法,幼幼眼皮子一抽搐,眼睜睜看著某人以孩子為由,光明正大地進了屋。
一家三口,頭一回坐在一起用膳,幼幼夾了一筷筍丁給寶兒,容歡夾了一塊紅燒肉給寶兒,幼幼馬上夾了一塊青瓜條,容歡很快也夾了一筷醋溜魚片……
幼幼不樂意了:「別總給孩子吃這些油膩的,還是多吃菜好。」
容歡同樣不樂意:「你當孩子是兔子?怎麼能老吃素的,怪不得跟著你半個月,我瞧著人都瘦了好多。」
幼幼咬牙切齒,不搭理他,笑盈盈地給寶兒夾芹菜豆芽:「寶兒乖,來,吃這個。」
瑜親王不甘示弱,筷子一揮:「來,寶兒啃鴨腿。」
「寶兒吃娘夾的。」
「吃爹爹給的。」
二人相互對視,睚眥欲裂,嫉惡如仇,真是飯場如殺場,氣氛緊張得令習儂屏住呼吸,簡直以為他們要拔刀相向了。
最後寶兒「哇」地一聲,嚎啕大哭,嚇得二人手忙腳亂,不知道怎麼了,又哄又勸,經過一番仔細詢問,才得知原因——肚子吃的太頂了。
下午,容歡帶著寶兒到山上玩,幼幼沒跟去,在屋裡繡繡花,又閒適地圍著莊子逛逛,很快迎來日落黃昏。
「王爺也不知帶小郡主去哪兒了,怎麼這會兒還沒回來?」習儂眼瞅天色暗下來,有些擔心,況且這都過晚膳時間了。
幼幼心裡也著急,派掬珠出去瞧了好幾次,終於等到掬珠喜笑顏開地稟報:「回來了,回來了。」
寶兒被夢影牽著手進屋,卻不見容歡的身影,寶兒上來就把住幼幼的手:「娘親,咱們去花圃,爹爹在那裡!」
在花圃?不待多想,她被寶兒拽著一路朝後園行去,臨近時,寶兒千叮嚀萬囑咐:「娘親閉眼,絕對不許睜開噢!」
幼幼搞不懂這父女倆神秘兮兮的要做什麼,不忍拂孩子的意,笑著閉上眼,被寶兒拉著小心翼翼往前走,片刻後,那隻小手換成一隻大手,溫暖而寬厚,彷彿將她整個人都包裹住,如春溫煦。
她驚的本能要睜眼,卻聽容歡道:「別睜開。」
他握得很緊,讓她胸口有十二鍾鑼敲打一般,不自覺怦怦亂跳,一邊隨著他走,一邊聽到自己裙裾下拂過花卉的窸窣聲。不久聽他張口:「好了。」
幼幼睜眼,發現他們站在花圃中央,周圍漆黑黑一片,什麼都沒有。
她疑惑之際,容歡舉手示意下,離著不遠的韓哲點點,命一眾侍從打開手裡的囊袋,原來他們每個人都提著一個多孔囊,只是被黑布裹掩住,一掀開,如寶石般璀璨生輝,亮得人目眩神迷。
幼幼簡直以為自己眼花,然而沒看錯,那裡面的點點亮光,居然是螢火蟲!
他們得捉了有多少啊,成千上百,數之不清,當七八名侍從同時把囊蓋打開,幼幼彷彿置身於夢中的仙境,流螢漫天,空靈飄渺,星星點點向他們聚攏,映得她衣裙溢華,臉如琉璃綺麗,整個人都變得不真實起來,真美啊,她捨不得眨眼,而寶兒早就玩瘋了,在他們周圍轉圈圈,來回追逐著螢火蟲。
「好看嗎?」他問。
她一驚,側頭微仰,一剪月光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跳躍舞動,化成漂亮的薄光,氤氳得那張面龐如鏡花水月,遠在天涯,近在咫尺,令人糾結難辨。
他沒看她,只是靜靜握著她的手,像忘記鬆開一樣。
幼幼不動,良久,低低地「嗯」了聲。
花月夜景下,兩個人沉默佇立著,被螢火縈繞,彷彿藏在朦朧的花燈裡,耳畔響著寶兒歡喜雀躍的聲音,那一刻,幼幼心內驀生一股歲月靜好之感,也許是因為孩子的笑,也許是因為風景太美,又也許是因為別的……
寶兒過來拉他們倆的手,她笑著,覺得自己也像變成小孩子,撈著半空中那些飛舞的精靈……天地之間……迴盪著他們的歡聲笑語……銀色月光拂在臉上,宛如輕薄的紗,愈發地柔和,彷彿也是聽醉了……
經過兩日,一行人打道回府,日子又重新變得平靜如水,但凝思園不再寂寞了,寶兒每天都會隨汪媽媽前來,帶著心愛的白白,動輒能聽到跟掬珠她們在園子裡追逐嬉鬧的聲音,以前總覺得夏日很悶,把人像放在蒸籠裡烤著,腦暈神昏的,過得好慢好慢才能盼來夜晚,但一轉眼,庭下的秋海棠開了,燕兒遠遠飛走,花陰裡不再現蝶舞蜓飛,這盛夏竟在不知不覺中過去。
習儂在樓閣上挑開窗帷,朝下望去,歎息著:「王妃,王爺今晚又站在外面呢……」
王爺一到傍晚,會照常來接小郡主回去安歇,有時候早早便來了,在凝思園門前一站便是一個多時辰,孤零零的影兒,看得習儂她們都心有不忍。
掬珠瞥瞥一旁的幼幼,意味深長地嘀咕起來:「眼瞅天漸涼了,王爺這樣站著,要是染上風寒可怎麼辦?」
幼幼不說話。
進入深秋,昔日繁花成落花,一片一片葬入黃土,今兒個下了一天的秋雨,濺濕一地石階,臨窗近,聽梧桐葉下淅淅瀝瀝,響著蕭索的調子。
晚上等雨停了,幼幼說想出去走走。
掬珠勸阻:「王妃,雨後天寒,小心著涼,況且又是這個時辰了。」
幼幼卻道:「沒事。」雨後的空氣特別好,她想到外面透透氣,況且今天也不知怎麼了,總有些心神不寧。
掬珠取來披風,為她披上,方一道出了凝思園,沒走多久,便來到太明湖,只見隔岸有燈火,朱闌高亭,人影綽綽。
「咦,那裡有人呢?」掬珠指著亭子方向。
幼幼張望兩眼,隱約覺得是容歡的人,下意識止步,要往回走,孰料對岸的人追上來,正是呂淞,背後跟著兩名拎琉璃燈的婢女。
「給王妃請安。」呂淞跟見到救星似的,忙恭敬行個禮,笑著道,「可巧王妃在這裡,真是太好了。」
幼幼聽他話音不對,便問:「怎麼了?」
「王爺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