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一三零章 文 / 春溪笛曉
謝則安回涼州時身邊多了個人:柳慎行。
柳三思成了姚鼎言身邊親信,柳慎行卻沒了聲息,誰都不知道他這兩年在做什麼。
而在謝則安踏上回程那日,柳慎行騎馬跟上了他。
柳慎行比柳三思要小,長著張顯年輕的臉,看起來只有二十來歲。
謝則安聽說過柳慎行這個人,當初柳家一家流放南邊,原本柳家人都已經絕望了,柳慎行卻得了當地縣令的許可,把當地半廢棄狀態的縣學辦了起來。後來朝廷在各地鋪設報社時,柳慎行和柳三思一手包攬了那邊的報社籌辦事宜。他們表現得非常出色,很快入了姚鼎言的眼——這才讓姚鼎言向趙崇昭替他們求了恩赦。
柳慎行的投奔讓謝則安有些意外,但他並沒有太驚訝,畢竟他那小小的縣衙住著的能人可不少。
謝則安一路上與柳慎行相談甚歡。
到了涼州,謝則安先去拜見了知州。知州對謝則安滿意至極,以前不是沒有京城來的人下來,只是那些家都眼高於頂,從來不把他們看在眼裡。事實上他們也不必看他的臉色,任期一過,扔下一屁股爛賬陞官去了,政績吹噓得要多大有多大,正經事一點兒都沒做。
謝則安和他們完全不同!
知州牽著謝則安的手說:「今年考核結束,我就退下了。則安啊,我已經向吏部推薦了你。」
謝則安再三感激,出城回田嶺縣。
柳慎行一路跟著謝則安,越看越覺得謝則安不像個少年,更不像由一個婦人撫養長大的少年。
即使是真正的世家子弟,做事也不一定能像謝則安這樣面面周全。
柳慎行兩腿一夾馬腹,跟上謝則安:「你這樣活著不覺得累嗎?」
謝則安說:「累什麼?」他淡笑著回答,「習慣了。」
柳慎行怔了怔,說道:「我聽過很多關於你的事,還以為跟著你會過得更快活一點。」
謝則安微微一頓,轉頭說:「那你來晚了,要是你早來幾年還好,那時一直快活得很。」
柳慎行歎了口氣:「看來我總是錯過好時機。」
謝則安說:「也不全是,」他望向前方,「不管什麼時候,總還有些事是痛快的。迎難而上、乘風破浪,不也是快意人生。」
柳慎行說:「這倒也是。」
兩人邊說邊行,很快抵達田嶺縣。田嶺縣縣衙翻修過了,看著比一般縣衙要大很多,主要是後衙特別大,畢竟當時是按公主府的規格來擴建的。一進到縣裡,和謝則安打招呼的人越來越多,直至他帶著身後的人進了縣衙才算清淨下來。
當然,縣衙裡也有別的煩惱。比如杜清和杜醒在撒潑要酒喝,謝大郎抱著劍守在酒窖前,一步都不挪,壓根不管杜清和杜醒的威逼利誘。
柳慎行:「……這是誰?」
謝則安說:「兩個酒鬼。」
杜醒跳了起來:「你說誰是酒鬼?誰是!誰是!你滾蛋這段時間誰替你留守來著?」
謝則安說:「戴石?」
杜清毅然加入譴責行列:「你個忘恩負義的混蛋!走走走,這裡沒有酒!」
杜醒說:「對對對,這裡沒有酒,走走走!」
謝則安說:「哦,再見。」他招呼柳慎行,「走吧,看來這次帶回來的新酒只能我們自個兒喝掉了。」
杜醒:「……」
杜清:「……」
杜清杜醒面不改色地跟著謝則安往屋裡走。
謝則安不能沾酒,只能以茶代酒陪他們喝。
杜清杜醒才不管自己的臉有沒有丟光,喝得眼睛瞇了起來,樂滋滋地享受好酒的滋味。
謝則安這才正正經經地說:「多謝兩位先生幫忙留守,要不然我肯定走得不放心。」
謝則安來這麼一句,杜醒反而不自在了:「也沒什麼,戴石挺能幹的,都沒我們什麼事。我們什麼都沒做,頂多也就幫你把幾個老朋友留了下來而已。」見謝則安面色一喜,他擺擺手,「他們出去了,等你見過他們才知道他們樂不樂意呆你這座小廟。」
謝則安說:「無論結果如何,兩位先生都辛苦了。」
杜清受不了了:「你這樣真讓我不習慣,還是和以前一樣沒大沒小吧。」
謝則安說:「那行,喝完這兩杯你們不能再喝了。」他虎著臉,「楊先生說你們不能再和以前那樣喝酒!」
杜清、杜醒:「……」
兩個老大不小的人又開始沒臉沒皮地撒起潑來。等他們撂下「我杜清(杜醒)要什麼酒沒有」的狠話時,柳慎行灌進嘴裡的酒噴了出來。
杜清和杜醒齊齊瞪著他:「小伙子,酒是給你這麼浪費的嗎?下一輪你沒得喝了!」
柳慎行:「……」
柳慎行的碎三觀之路就此拉開序幕。
他想破腦殼都想不到這兩個嗜酒如命的傢伙居然是杜清和杜醒!
謝則安從來不會照顧新人,柳慎行跟著他來了,他馬上讓柳慎行給自己當副手。縣務那麼簡單,當然沒什麼好忙的,他琢磨的是怎麼把涼州這邊徹底變成「攻略」西夏的根據地。
「棉花計劃」已經鋪開了,西夏第一年的棉花收成非常高。許多早早潛入西夏的商戶聞風而動,開始熱絡地到各地去收購棉花,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加工、宣傳、銷售等等任務,歌贊棉花的童謠像雪花一樣飛遍西夏各地。其中當然也夾雜著一些失敗者的聲音,可惜那點兒小風險壓根抵不過財帛的誘惑。
西夏皇帝身邊有個人,年紀還小,卻長得威武又高大,十足的西夏人血統。這人能文能武,很得西夏皇帝寵信。這天小皇帝練完騎射,飛快撲進對方懷裡:「你看我射得怎麼樣?」
對方誇道:「陛下您真厲害。」
小皇帝說:「比你還差了點,不過我以後肯定會贏你的。」
對方說:「我當然不如陛下。」
小皇帝哼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又轉頭說:「那個青苗法和市易法,真有那麼好嗎?」
對方說:「我也不太確定,畢竟是新東西,誰都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能成……」
小皇帝說:「不管了,大慶那邊要推行的東西,我們怎麼能落後!」他眉飛色舞地自誇,「這次我們不僅不落後,還要搶先他們一步!阿應,這件事就交給你負責!」
對方「嗯」地一聲,伸手抱起懷中的半大少年回寢宮。
這種親密的舉動在別人看來有些逾越,他們本人卻習以為常,尤其是小皇帝,當初他落難時所有人都跑了,只有這個大塊頭還一路護著他。小皇帝一直很愧疚自己連對方的名字都叫不出來,等接手了皇位,他始終把「阿應」當成最親近的人。
等西夏皇帝熟睡,一隻飛奴悄無聲息地從西夏皇宮飛了出去,一路往東,落在涼州附近的田嶺縣裡。
謝則安看完信後把它燒掉了,坐在燈下看著飄忽不定的燈影。以前他不是沒有做過「大事」,只是那終歸是在玩經濟,玩得再大也只像在玩數字遊戲——那是他的長項,所以他永遠樂在其中。
可如今不一樣,一著不慎,會牽連不少人命。有西夏人的,也有潛伏在西夏的「自己人」的,誰都不能保證自己遇到的全都是傻子——就算遇到的是傻子,也難保對方不會漸漸學聰明了。
每一步都要小心再小心。
謝則安準備將西夏變成新法的「試驗場」。
這得益於他早年在西夏皇帝身邊安插了幾個親信。這些人跟著西夏小皇帝逃難,屬於西夏小皇帝的患難之交,在西夏朝廷中的地位很高。西夏小皇帝年紀小,有點天真,非常好糊弄,根本不曾察覺他能登上帝位是燕沖一手設計的。
西夏「漢化」程度高,是試行新法的良好土壤,謝則安早早埋了線,只等著找個好時機正式試行。
事實證明一切都很順利。
只不過「遙控執行」比親自執行要難得多,很多事都是兩眼一抹黑,光憑西夏那邊的來信判斷執行程度實在太困難了。
所以謝則安需要更多人來幫忙。
杜清和杜醒幫了謝則安很大的忙,給他找來了許多幫手。這些傢伙大多有點古怪,根本不像聽命於朝廷,之所以肯來謝則安這邊是因為他們覺得很好玩。
沒錯,很好玩。這樣的計劃實在太瘋狂了,瘋狂到讓人不敢想像,刺激到讓人欲罷不能。自家朝廷終歸是自家的,再怎麼不喜歡他們也不可能放開手腳把它玩壞,西夏就不同了,他們都覺得西夏從前是大慶的土地,是西夏人叛離了大慶。對於這樣的「叛徒」,玩起來根本不需要留情,更不需要考慮百姓如何、後果如何,簡直不能更爽啊!
於是他們開始分工合作,有人控制商人線,有人控制朝廷線,有人控制「叛軍」線——等選好立場後都把對方那條線當真敵人來撕咬,你來我往鬥得要多歡有多歡。
有這麼一群瘋子在,謝則安估摸著西夏很快就會被他們玩完了。
柳慎行這個壯丁一到,謝則安很放心地把縣務扔給了他,讓戴石回來給自己打下手。柳慎行本來還想著觀望觀望,突然被賦予了「管理全縣」的最高職權,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只能手忙腳亂地適應自己的新「職務」。
謝則安一身輕鬆,終於騰出手來折騰端王了。
於是端王最近過得非常憋屈,他從來沒將謝則安看在眼裡,沒想到謝則安竟將他千辛萬苦籠絡來的奇人給挖走了。更令他難以接受的是謝則安也不知哪兒找來的高手,愣是把他埋的暗樁挖了大半,差點讓他變得耳聾目盲,什麼消息都收不到!
偏偏他要維持「閒王」的風度,壓根沒法追究這件事。
謝則安就是瞅準端王顧忌多,才敢做得那麼肆無忌憚。端王這人才能是有的,可惜心思不知道放到哪裡去了,整天琢磨這琢磨那,也不知道在琢磨什麼。說他要造反吧,他又不敢出頭——連出面保住自己的耳目都不敢;說他想安安分分當個閒王吧,他又小動作多多。
晏寧不在了,謝則安做事可沒那麼多顧忌。
謝則安蔫兒壞,叫戴石找來張新琴送過去,做工特別好,用料特別棒,出自名匠之手,要多好有多好。
端王收到琴時臉都綠了,回頭處置了身邊一批人。
沒過幾天,琴又被他砸壞了。
謝則安轉腳又叫人送了一張琴過去,這次還讓人捎了句話:「聽說皇叔是愛琴之人,怎麼這麼不小心啊?」
端王:「……」
端王派人下帖請謝則安過府一聚。
謝則安正正經經地上門,一言一行依的都是拜見長輩的禮儀。
端王看得心裡更加憋悶,明明是個見鬼的野種,怎麼短短兩年就讓他做到這種程度?
端王無奈地說:「你到底想做什麼?」
謝則安微微地一笑:「皇叔憋了這麼久,恐怕都快憋壞了吧……」他毫不避諱地點出端王的野心,「朝局如今安穩得很,皇叔你一時半會兒肯定等不到機會的。與其虛耗時光,不如和我一起來好好玩玩。」
端王眉頭跳了跳:「玩什麼?」
謝則安吐出兩個字:「西夏。」
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