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歷史軍事 > 沈青青退婚記

正文 第25章 三月二十六 文 / 趙愁城

    三月二十六。

    歲煞在北,虎日沖猴。宜嫁娶,立券,交易,訂盟;忌針灸,安葬,破土,出行。

    看起來,好像不是個適合退婚和相殺的日子。

    姓蕭的早已換了一身裝扮,儼然玉面佳公子的模樣。唯獨那一雙眼睛,仍然可看出負心樓後院那個陰鷙少年的影子。

    沈青青當然知道在一品樓會再次遇見姓蕭的。

    但是她從來沒想過,再見到姓蕭的,到底應該怎麼應對。

    儘管這人曾經試著要殺她,可是她的心中並沒有特別強烈的恨意——只有厭惡。

    恨的人讓人念念不忘。厭惡的人,根本不會去想。

    沈青青眨了眨眼,笑道:「我們認識嗎?」

    姓蕭的呆住了。

    過了半晌,他嘴角添了一抹有點淒楚的微笑。

    「你已忘了……很好,很好!」他叫道。

    他之前分開眾人,接近角落裡的沈青青,已經吸引了樓上好幾人的注意。此時又是一叫,在場眾人都聽見了,惹得樓上樓下上百道視線齊齊朝沈青青這邊射來。她是誰?他又是誰?每道視線裡都藏著不盡的猜疑。

    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劉二先生也是眉頭一皺,接著立刻伸出手臂,將二人隔開。

    「這位少俠,」他說,「她都說了,與你並不相識,你還要這樣糾纏,恐怕不太妥當吧?」

    那姓蕭的看看劉二先生,又看看沈青青,見沈青青依舊不動神色,便長歎一聲,道:「是我一念之差……原諒我!」說畢,匆匆走開了。

    等那人走遠,樓上的騷亂也漸漸平復,劉二先生才低聲問沈青青:「你真不認得他?」

    沈青青略有不快,道:「你說他,他就是……」

    話還沒說完,樓下突然傳來鼓聲。劉二先生和沈青青便止了交談,跟著樓上其他人一齊往樓下望去。

    「午時到!」

    議論四起。

    眾人都注意到,樓下的桌上多了一口木箱。黑檀木箱子,三尺長,一尺寬。箱子裡面應該就是蕭家的機關,可是箱子邊上坐著的那個人,不就是剛才樓上和那個小姑娘交談的人嗎?

    劉二先生悄悄道:「原來是蕭家的少主——看上去倒也像個才俊。」

    沈青青道:「哪裡,分明是個繡花枕頭。」

    劉二先生笑道:「我懂了。你對他不滿意,所以才裝著不認識他,想把婚事賴掉。你一個小小的人兒,居然這樣精明。」

    沈青青不開心道:「就算他真是個人才,我也不要嫁給他。」

    劉二先生還是哈哈地笑。

    「各位英雄,久等了!」一個經紀打扮、五短身材的人兒走了上來,向樓上樓下作了個揖,接著唱道,「值此良辰美景,又迎賞心樂事。高朋滿座,勝友多情,斯樓何幸,龍鳳盈庭……」

    經紀的話還沒唱完,只聽「鏗」的一聲,九棍堂洪長老手中鐵棍不耐煩地朝地磚上猛戳了一下,青石地面頓時碎裂,嚇得經紀猛打了個冷顫。

    神拳門尉遲老爺子跟著睜開眼,慢慢道:「說人話。」

    「是,是!」經紀擦了擦頭上的汗,「小的……小的姓卜,是一品樓的經紀。今天應空心島少主蕭……蕭易寒之邀,展、展示他家的新機關,還請列位英雄評鑒……」

    卜經紀說這話的時候,兩腿不住地發抖,忽然肩頭被人輕輕拍了拍,才不抖了。拍他的人,正是椅中安坐的那少年。

    少年緩緩站了起來,向席間眾人行禮。

    「空心島蕭易寒,見過列位前輩。」

    聽見那少年親口報出自己的姓名,樓上樓下又開始議論紛紛。有人驚歎他的年輕,有人同情蕭家的坎坷,忽然有人話題一轉,八卦起這少年的情感狀況,立刻又有好幾人引頸朝沈青青這裡觀看,還有人在笑。

    沈青青很不愉快。若不是有毀掉蕭家機關的打算,她早就想起身離席了。就在這時,她聽見了一聲冷笑——女人的冷笑。

    笑的人,是「星河玉女」邱婉如。

    樓上的白思微問道:「邱姑娘笑些什麼?」他一進門就坐下與陸忘機弈棋,不知何時扔下了棋局,也關注起樓下的事情來。

    樓下的邱婉如高聲道:「我笑某些人不妨吹捧得再大聲些。要想讓蕭家給個打了折的價錢,只像蚊子哼哼地誇上兩句,怕還嫌不夠吧?」

    眾人有些慚愧,有的氣惱,奈何邱婉如是個女流,又是有「玉女」之名的美人,誰也不敢發作。白思微嘖嘖兩聲,回頭繼續弈棋,卻看見陸忘機笑著看他。

    白思微疑道:「你笑什麼?」

    陸忘機道:「我笑你太笨,難怪至今未娶。」

    白思微道:「中計?」

    陸忘機道:「你看下去便知。」

    於是白思微便繼續朝樓下望去。只見蕭易寒拍了拍手,道:「久聞邱姑娘品性高潔,口齒伶俐,今日方得一見。蕭某榮幸。」

    邱婉如朝他輕輕一笑,低了頭去,十二分的溫柔婉約,道:「小女子無意冒犯,只是不喜歡這些英雄為得神器一味奉承,失了氣骨……

    還請公子恕罪。」

    白思微見了,搖頭歎道:「女人的心思,我還真是看不透。」

    陸忘機笑而不語。

    白思微道:「不過,似我逍遙獨行,總比你娶了梅花做老婆強得多。」

    陸忘機擺手道:「此言差矣,梅花比人好玩得多了。」

    白思微道:「有什麼好?你叫它名字,它會答應麼?」

    陸忘機道:「白思微啊。」

    白思微道:「嗯?」

    陸忘機指著身邊那梅花,笑道:「你看,這不就答應了嗎?」

    白思微和陸忘機的這番對話,座中沒有幾人聽到。但邱婉如那一嘲一笑,沈青青和劉二先生雖坐在二樓角落,卻也看得十分真切。

    沈青青幾乎看得呆掉。

    劉二先生對沈青青笑道:「這下後悔了吧?你的未婚夫婿要被她搶走了。」

    劉二先生說完這話,本以為沈青青會頂撞兩句,不料沈青青竟是一言不發,低頭默默吃起茶點。劉二先生只好收住了笑容。

    這個小姑娘和那個少年究竟有什麼恩怨?劉二先生忽然有點猜不透了。

    想了又想,他開口道:「小姑娘。若是那個蕭易寒辜負了你,告訴老夫。老夫替你一掌斃了他。」

    沈青青抬起頭來,嘴裡還叼著半個蟹殼黃,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

    劉二先生不禁有些心疼。他想,這孩子定是受了很多的委屈,要不然怎麼會是這副表情呢?看來她這次要講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

    誰知沈青青吐掉蟹殼黃,只說了四個字:

    「……鹼放多了。」

    就在沈青青對面前的蟹殼黃徹底失去興趣的時候,備受矚目的黑檀木箱子也終於緩緩打開。

    蕭易寒伸手入箱,在眾多熾熱的注視下,從箱子中緩緩拿出了一件東西。

    一品樓中霎的靜了。靜得只能聽到眾人吞嚥口水的聲音。

    「它叫做『九重樓』。」蕭易寒說。

    九重樓確實有九層。

    但它每層都有八個角,最頂上還有一個尖,看上去並不像樓,和塔倒有點像。可是若叫做「九層塔」,聽上去又比「九重樓」弱太多。這大概就是它叫做「九重樓」的原因吧。

    有人提出要湊近看看,蕭易寒答應了。於是有些人陸陸續續離開席位,在那機關前面拍排了一字長蛇,依次上前。

    沈青青忽然站起來,和劉二先生道:「我也要去看看。」於是便走了過去。

    這讓劉二先生有點驚奇。他以為沈青青會避而不前,並不知她的目的是毀掉這件東西,。不過他正打算仔細瞧一瞧,於是就跟著沈青青一道上前去了。

    去看這件機關的人,每個人都神情凝重,既沒有爭,也沒有搶。就好像他們不是去看機關,而是去參拜的是一件極為神聖的東西,或者說,極為邪惡的東西。

    很快,就輪到了沈青青。

    蕭易寒見她來了,朝她一笑,低聲道:「同是空心島的人,你可要看仔細了。」

    沈青青勉強朝他笑了笑,便不再理他,仔細端詳起這件「九重樓」,想找它一個破綻。

    然後,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折。

    因為她完全看不懂這件東西。

    它太複雜。

    她見過最複雜的東西,是姑蘇陸大戶家裡的一隻鏤空宮燈,銅鑄的,有亭台樓閣,山水人物,沈青青覺得這就是極致了。可是這個九重樓,就外觀來看,已比那個宮燈複雜十倍以上。

    它看上去像是精鋼鑄成,每層有八個面,每個面上又有兩扇窗,一扇門,門框窗欞具足,如此算來,就有七十二扇門,一百四十四扇窗。這些門窗按照八卦方位排列,刻有標記。其餘七面都是一模一樣,唯獨乾位的那個面上最底層有一個可以旋轉的機括。

    旋轉下去會發生什麼事?沈青青不敢妄動。就在她猶豫的時候,蕭易寒忽然拿起了它,轉動了一下。

    卡。

    所有的門窗同一時間敞開了,現出了二百一十六個黑魆魆的洞口。

    沈青青心中咯登一聲。這二百一十六個黑魆魆的洞口究竟是做什麼用,她隱約有些知道了。看著這精緻到有點可怕的設計,她又覺得似乎在哪裡見過似的,到底是在什麼地方呢……

    「不要告訴別人哦。」

    蕭易寒說畢,把機括又回復到了原位,輕輕笑了一聲,看著沈青青慢慢走上樓,走回她的席位。

    沈青青回到席位後不久,劉二先生也回來了。他想和沈青青說點什麼,但一看見沈青青心事重重的樣子,就什麼都沒說。

    「諸位若還有疑問,只要不涉及技術機密,盡請提出。」蕭易寒自信十足地發問。

    樓上的白思微早已技癢,正欲發話挑戰,卻被身邊的陸忘機強行拉住了。幾乎同時,樓下一個聲音響起了:

    「我有疑問。」

    說話的,是「千勝刀王」辛四爺。

    他從一開始便沉默不言,緊緊盯著那口黑檀木箱子。就連剛才「星河玉女」

    邱婉如發話那會兒,他也沒看一眼。而現在,他緩緩朝蕭易寒走了過去,站在了他的面前。

    距離他的兄長「殘刀問敗」辛三之死,才僅僅過了半年的時間。半年前,辛三跟隨順風鏢局走了一趟漠北,魂就永遠留在了那個地方。今天辛四爺出現在一品樓,席間眾人都很緊張:他是應邀而來,還是主動前來?他是要找蕭家報仇,還是為了別的什麼?

    眾人議論紛紛,蕭易寒也跟著肅然起立。

    「小子,你不必緊張。」辛四爺道,「老夫雖是個武人,卻也是懂道理的。人被人用刀殺了,錯不在刀劍。被機關殺了,錯也不在機關。更不會在二十年前東海之外造出這機關的人。」

    蕭易寒低頭道:「蕭某慚愧。」

    「你家的『天度小浮圖』,奶奶的,實在厲害。見過它的人都進了棺材。老夫沒見過它,只見過家兄的屍首。老夫與他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可是看見那具屍首,卻幾乎認不出他的模樣——你蕭家雖是無心,卻造了一件江湖上的大禍害啊!此物不除,天理難容!」

    說到最後這句,許是因為心情激動,辛四爺低頭猛烈咳嗽了一陣,然而當他再度抬起頭時,年老乾枯的眼睛射出爍爍光芒。除了辛四爺外,席間還有幾個漠北遇害者的家屬,聽了辛四爺這番話,忍不住大放悲聲,不一會兒。座中諸人無不動容。

    等四周稍微平靜一些,辛四爺才頓了一頓,道:「我只有一個疑問,想要你誠實地告訴我……」

    蕭易寒道:「前輩請講。」

    辛四爺盯著蕭易寒的眼睛,慢慢道:

    「你家這件新寶貝,真能克制那『天度小浮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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