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鴛鴦大盜 文 / 趙愁城
沈青青溜進院牆根,慢慢向西行。
西,正是那個「世叔」口中存放蕭家機關庫房的方向。
沈青青心想,孫富貴忽然不見蹤影,定是因為聽見了那「世叔」的話,想先去庫房一探虛實。孫富貴啊孫富貴,你真是不聽話。不呆在師父的身邊,逞什麼英雄?
她一邊挪動腳步,一邊四下張望。若非一雙眼睛天生清澈,看起來還真有點像個賊師父。不知走了多久,也許本來就沒多久,她終於挪到寫著「西庫房」三字的房屋邊,卻見庫房大門竟是光明正大地敞開著。
以孫富貴三腳貓的本事,當然不可能打開這扇門。沈青青立刻有些警覺。忽然,就聽見裡面傳來了聲音:
「就是它?快讓我看看!」
是個女聲,又急又怒,讓沈青青覺得似乎有些熟悉,但是拚命回想,就是想不出在哪裡曾聽過。
「且慢。」裡面又傳出一聲音,像是個男子的,「你瞧。」
沉寂半晌,裡面那女子忽然笑了出來:
「還真是一模一樣!也難為他了。嘻嘻。」
接著是輕輕的「叭」一聲。是打了一巴掌嗎?沈青青不明白。
「……別這樣。」
「怎麼,你害羞了?不喜歡麼?」女子的聲音忽然甜了起來,過會兒,又說:「其實,我一直對你……」
不管那男子害羞沒有,沈青青先聽得有點不好意思了。確定孫富貴不在這兒,沈青青也沒了繼續盤桓的理由。正打算離開,忽然聽見庫房裡腳步聲響,沈青青嚇了一跳,連忙躲得遠遠的。
兩道人影從庫房中一前一後走了出來。
「你躲什麼?我只是開玩笑呢!」「女大盜」的聲音有點急了。
「男大盜」沒出聲。
怎麼光天化日就吵起來了?這對鴛鴦大盜也太囂張了吧!沈青青忍不住瞧了瞧那對鴛鴦大盜的真容。
誰知,那兩人她不僅見過,還打過交道。前面那個「女大盜」,赫然正是燕小姐,而那個「男大盜」,當然只能是鳳先生。
鳳先生在前面走著,依然穿著那件大紅猩猩色大袖衣,目不斜視,步履如風,看得出還是有些尷尬。燕小姐則緊跟在後,一雙眼裡只有鳳先生,再沒了旁人。兩人各懷心事,直到用輕身功夫越過牆頭,都沒留意到沈青青的存在。
負心樓花了萬兩白銀來住店,始終沒被歡夜來看透的大財主,怎麼會是樑上君子呢?沈青青覺得不可思議。可是若說他們不是賊,去西庫房,又為了做什麼呢,總不會是去觀光的。
只是在這裡猜,也沒什麼意思。鬼使神差的,沈青青朝西庫房邁出了腳步。
就在這時,她身後冷不丁傳來一聲大喊:
「小兄弟,站住!」
沈青青嚇了一跳,正欲開溜,肩頭卻已被按住。
這一按似有千鈞力氣,她兩腳就像在地上生了根,再無法挪動,足見功力深厚。沈青青回頭一望,那人驚呼:「竟然是你!」沈青青也失聲叫道:「劉二先生!」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劉二先生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沈青青道:「這話該我說才對。負心樓主囑咐你不要來,你為何還是來了?」
劉二先生微微一笑,道:「好像除了我,這兒還有個不聽囑咐的人。」
沈青青沉默,心中卻飄過許多猜疑:歡樓主讓她速回蘇州的時候,劉二先生明明已經和孟女俠一道離開了,他如何會知道?
劉二先生哈哈笑道:「果然讓我給猜中了。」
沈青青這才知道劉二先生是猜的。
沈青青道:「你怎麼會猜中?」
劉二先生道:「要告訴你,那也不難。只是你先要告訴我,你一個人溜到庫房,是想做什麼?」
沈青青道:「我把我徒弟弄丟了,就想來這邊找找,結果看到一對鴛鴦大盜。」
於是就講了自己和孫富貴怎樣來到這裡,怎樣在前面看熱鬧,遇見白氏公子和中年人,又怎樣不見了孫富貴,只好來這裡尋,偏撞見鳳先生和燕小姐的經過一一講給了劉二先生聽。至於孫富貴是跟她學什麼的就一筆帶過了,畢竟當賊師父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
劉二先生笑道:「沒想到兩日不見,你一個小小丫頭,竟然當了師父。」
沈青青有點尷尬地笑了笑。
劉二先生思量片刻,忽然笑道:「我看她在這裡很安全,你不用擔心。馬上就是午時,跟我到上樓見見世面吧。」
沈青青還有點猶豫。劉二先生既然這麼說,便表明他信了沈青青的話。但是,自己能相信劉二先生的話嗎?
劉二先生皺眉道:「你真不來?我剛剛看見廚房裡端出來了不少點心,有千層油糕,蟹殼黃,翡翠燒賣,雞絲卷……」
「我來!」沈青青立刻兩眼放光道。
一品樓外面看不出來,裡面卻像個戲樓,樓上樓下都是席位,東西南三面環著,還有茶點供應。唯獨並無戲台,只有一桌,一椅,一鼓,一鑼。
眼下,二樓角落的座位裡,沈青青正認真仔細地品嚐著一塊金燦燦
香噴噴的蟹殼黃。劉二先生在一旁看著她,眼神充滿了慈愛。
吃完一個蟹殼黃,沈青青擦了擦手,抬頭道:「你究竟是怎樣猜出樓主囑咐我不要到這裡來的,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嘴角還沾著許多芝麻。
劉二先生一愣。他沒想到沈青青居然還記掛著這件事。不過還是笑了笑,道:「你一個不懂事的小丫頭,在揚州沒親沒故的,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揚州,若說和一品樓這場機關拍賣會沒關係,恐怕可能性微乎其微。」
沈青青點了點頭:「很有道理。」
劉二先生道:「樓主待你極好,若是你有意得到蕭家的東西,她焉有不助你的道理?可是你現在看上去比我們上次見面時還要落魄,簡直就是個小猴子。可見樓主她權衡利弊,還是不希望你到這裡來。」
沈青青笑道:「原來你到現在還在懷疑,樓主要你別來,就是為了偏袒我?」
劉二先生苦笑道:「這……只能怪她留下那四句詩太難解了。我想了多日,始終不明白,難免懷疑她是有意搪塞我。」
沈青青想:這個劉二先生倒是很坦誠。於是也坦誠道:「其實我想來一品樓,並不想要蕭家的東西,只是想和蕭家的少主退婚,順便問問自己的身世。我從小是個孤兒……」
她話還沒說完,劉二先生卻面色微變,陡然回頭大喝道:「什麼人!」
沈青青也吃了一驚,定神看去,劉二先生身後並無旁人,只有帷帳微微擺動。倒是周圍人的目光被這一喝吸引來了不少。劉二先生趕忙起身拱手致歉,重新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和沈青青添茶。
沈青青低聲道:「是有人偷聽嗎?」
劉二先生道:「希望沒有……你這件事,最好還是不要讓外人知道。」
沈青青明白劉二先生的意思。只是若剛才真的有人偷聽,又會是誰呢?是那個鳳先生嗎?她環視四周,忽然發現,劉二先生選的這個座位實在好極,居高臨下,不管哪個角度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就是找不到鳳先生的影子。
沈青青問劉二先生道:「這些人都是誰?我一個都不認得。」
劉二先生道:「從東首開始,是『神拳門』尉遲老爺子,『九棍堂』洪飛虎長老,揚州商會『星河玉女』邱婉如女俠,『千勝刀王』辛四爺……」
拉拉雜雜說了許多人名外號,沈青青也懶得記住,直接問道:「那個是誰?為何眾人都對他那麼客氣?」
她指的是二樓一個衣著樸素,貌不驚人的少年,身上除了一把劍,再沒別的裝飾。
劉二先生看了一眼,道:「看他的劍,應是華山派的。這也難怪了。二十四年前蕭家造的天度小浮圖,和華山派頗有淵源。蕭洛華雲英未嫁之時,在中原武林頗為活躍,名滿江湖,位列『三絕』之一。『天度小浮圖』便是在中原完成的。誰知它造出後不久便告失竊,結果釀成大禍。雖然蕭洛華僅僅三天後就追回了那東西,但是三天之內,就有七十多條人命死在這個機關下,平均每個時辰就有兩個人因它而亡,更奇的是,所有見過它的人都死了,沒有一個人見過它長什麼模樣。蕭洛華震撼於它的威力,就把它封在一口銅箱裡,以一錢的價格交易給了華山派,命當時的華山掌門好好保管,掌門亦承諾永不開箱使用。誰知去年……」
沈青青接過話道:「誰知去年,這東西竟然又在漠北出現了。」她想起了萬人敵和曾負鼎的對話。萬人敵不就是華山弟子麼?
「不錯。」劉二先生點了點頭,「屋漏偏逢連夜雨,華山派是徹底亂了。蕭家的機關失蹤不久,華山派的鎮山名劍也無故丟失。掌門寧知秋引咎辭職,如今的掌門不知是誰。這個少年既然是華山派出身,該是奉新掌門之命,和蕭家商量機關失竊一案。他年紀輕輕承此重任,看來頗受新掌門器重。此事若做的妥當,回到華山便可陞遷了。你還不快去巴結他一下?」說罷,又露出了人情練達的一笑。
沈青青才不會去巴結他。前有萬人敵,後有王人玉,把沈青青對華山派的好意給清零了不知多少遍。她還要再問兩句,忽然,兩個僕役模樣的人抱著一卷大紅地毯走上廳來了,一來到中央,就把懷中那地毯嘩地展開,一路鋪到了大門口。沈青青往門口一瞧,原來是九江白公子坐著「人肉椅子」到了。
「人肉椅子」的四個僕婦踏上地毯,方把白公子緩緩放下。白公子回身作了個手勢,這些僕人們就都便都退下了,而他繼續邁著步子,朝著給他預留的上首座位走去。
突然,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那條剛才還好好鋪在地上的大紅地毯突然像是活了似的,折起了兩個極大的蛇形波浪,直朝白公子的腳下打去!
尋常人腳下的地毯若是突然起了變化,早就已經跌倒。而白公子雖然看上去懶洋洋的,反應卻很機敏,輕身功夫更是了得。他一個輕翻,就躍過了第一個波浪,稍落地就又騰空而起,第二個波浪還未打來,他已在二樓最上首的那張椅上穩穩落座了。
眾人還沒明白發生何事,白公子已回過頭來,朝大門口的方向淡淡一笑,道:「多日不見,兄台還是如此愛開玩笑。」
話音剛落,門口便有一錦衣公子翩然而入,臉帶笑意,道:
「人人皆知『白思微出門,足不染塵』,我不過是助你一把,怎麼是開玩笑呢?」
一語未畢,人已躍至樓上,毫不客氣地選了白公子身邊最近的那個位置。
沈青青偷偷問劉二先生道:「這個人是白思微,那個人又是誰?」
劉二先生道:「山陰陸氏陸忘機,與白思微同年。
工於掌法,愛梅如命。」
愛梅如命這點,沈青青已經在之前白思微與「世叔」的對話中知道一二。至於掌法,若方纔那地毯上的兩道波浪是他掌力所為,那的確足以同白思微的指法比肩。
陸忘機進來時候,身後一直跟著一個書僮。書僮的懷中抱著一枝樹苗。既已入座,他就命那書僮回去了,只把樹苗連盆留在身邊,時時回頭觀看,怎麼也看不夠。
沈青青想,這必定是之前「世叔」說起的珍貴白梅了。可是現在早已過了花時,再看也看不出花來呀,究竟有什麼好看?
正想著,她忽然聽見劉二先生道:「小姑娘,有人找你來了。」
誰會找我?沈青青抬頭一看。
「原來你也來了。」
那人並沒有站在眾人的目光底下,而是站在她面前。
那人就是那個姓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