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鏈子和麻煩 文 / 趙愁城
行走江湖,最要緊的是什麼?
有的人說,是一身好武功。
有的人說,是義氣。有義氣才有朋友,有朋友才能過得快樂。
有的人說,當然是智慧。如果沒有智慧,武功只是蠻力,講義氣也只能被人利用,最後落得個悲慘收場。
對於這個問題,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答案。而且他們都會給出不同的理由,每一個聽上去都很有道理。
只有一個答案很少有人說起。因為若是誰說起,就會被人恥笑。
那就是:錢。
故事裡的英雄似乎從不缺錢。
他們總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用最鋒利的劍,騎最快的馬,睡最好的女人,押最大的賭注。
做這些事情當然要花錢。可是他們天生好像就有了這些錢。誰讓他們是故事裡的英雄好漢呢。哪怕現實中劍會折,馬會驚,女人會突然回身扇男人一個響亮的大嘴巴,人們還是喜歡故事裡的英雄。
有誰不想做故事裡的英雄?
有。沈青青就不想。
她覺得,吃肉不必太大塊,容易倒了胃口,喝酒不必太急,又不是餵牛。小賭怡情,大賭傷身,至於名劍名馬,有了當然最好,可是女人什麼的,她暫時還未培養起這種興趣來。
她這麼想的時候,還只是老君觀裡一個只會聽大人講故事的小姑娘。現在她站在揚州的十字街頭,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有錢踏遍天下,沒錢寸步難行。行走江湖,最重要的當然不是錢,可是如果沒有錢,連走都走不了。
春三月,江南風景最好的時候,也是運河上旅費最貴的時候。
從揚州去蘇州,最便宜也要五百錢。沈青青翻遍身上,只找到十五個銅板。
沈青青朝船夫笑了笑。船家也朝沈青青笑了笑。沈青青覺得有戲,遂道:「船家,行行好,能不能先賒欠著?我家就在蘇州城裡老君觀,到了蘇州我就把錢給您送來。」
船家笑道:「你說啥?」
沈青青以為碼頭吵鬧他沒聽清,就又重複了一遍。
船家還是笑道:「你說啥?」
沈青青還要再說,這時旁邊一個搖折扇的掏出一小塊碎銀,道:「蘇州。」船家笑得開了花,立刻扶他登船,還給他指了個最好的位置。
沈青青立刻明白,若是拿不出那五百錢,船家的耳聾就好不了啦。
當初沈青青被那個胡八所騙,身上還剩下十五錢。
也就是說,她要回蘇州,必須還要再湊四百八十五錢。
可是該到哪裡弄那四百八十五錢呢?
她想去飯館幫工吧,可是掌櫃們見她外地來的,沒人做保,不敢要她。她想去唱個蘇州評彈,卻不會絃索琵琶,只唱不能彈,這成什麼話?
最後她想到個好主意——街頭賣藝。
賣的當然不是藝,是武藝。她不是懂劍法的麼?揚州的街頭每天都有幾百人,一個人給她一錢,還愁不夠她回家的路費嗎?
手中無劍,折柳作劍。沈青青站在街頭,就地演起小白師父教的劍法。
揚州愛熱鬧的人果然多,眾人馬上圍了過來,可是都在站著看,一個給錢的都沒有。
他們都在想:這小姑娘穿著裙子,拿著柳枝,揮來舞去的,到底在發什麼瘋?
忽然,一個秀才道:聽說南方有竹枝詞,柘枝歌,柳枝舞,這想必就是柳枝舞了,真是好舞藝。
於是眾人臉上現出微笑來:原來是個蠻族小姑娘。
沈青青演得認真,沒聽見秀才的話。演完一段,見眾人看得高興,就收了柳枝,打起官話道:
「揚州城的父老鄉親們,有道是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奴家沈青青,欲往蘇州,身無分,您若看得高興,就來幫奴家湊點盤纏,先謝謝大家了!」
見她官話說得漂亮,眾人不僅沒疑心,反而更高興了——中原人向來對那些會打官話的蠻族人抱有特殊的好感,哪怕長得不是太像蠻族也沒關係。於是有幾個人紛紛往外掏錢。沈青青也趕快從懷中掏出一條絹子,準備用它收錢。
——叮鈴鈴。
一個銀色的鈴鐺,用細鏈子拴沈青青的脖子上。之前沈青青嫌它吵鬧,就用手絹的一角塞住了鈴舌,很穩妥地藏在衣服下面。拿手絹時忘了這件事,一不小心就把它帶出來了。
結果,還沒等沈青青沒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眾人便已一哄而散。
「還說沒盤纏,怎麼不把那麼粗的銀項鏈給賣了呢?真是!」
沈青青有口難辯,後悔不迭。這個鈴鐺在她脖子上掛了三天,她竟然有點習慣了,走的時候也忘了讓負心樓主給摘下來,直到現在才發現。
低頭盯著胸前這條鏈子,除了後悔,她還有點氣惱。
因為她穿著樓主給她的衣裳,戴著樓主給她的鏈子,活脫脫仍是負心樓奴隸的模樣。
「你好像在為了這條鏈子煩惱。」一個聲音說。
沈青青慌忙把鏈子塞回衣領下,抬起頭,看見面前站著一個陌生男子。
男子的相貌平平無奇,是剛才
看她賣藝的人群中的一個,現在別人都散了,就只剩下了他。
「我能幫你把這個鏈條取下來。」那男子又道。
沈青青道:「但是幫我戴上這條鏈子的人說,它的材料非同尋常,尋常方法根本弄不斷它。」
「那麼當初它是怎麼給做成鏈子的呢?」
他說的沒錯。既然能給做成鏈子,那麼必然有切割變形的辦法。一般的工匠或許不行,但如果是不一般的工匠呢?
只是還有一件事她放心不下:「我沒有錢,沒法付你報酬。」
那男子說:「我不要錢。你把這條鏈子付我就好。」
沈青青突然又覺得自己的運氣不錯了。
於是,那男子在前面領路,沈青青在後面跟。走著走著,不一會兒就離開了大街,拐進了一條窄巷。
說是巷,其實就是背靠背的兩邊屋牆中間留下的一道縫。人走在中間,左肩也是牆,右肩也是牆。牆上沒門,只開了小窗。窗子裡飄出來炒菜的香味,一聞就是濃油赤醬。
沈青青有點餓了。
「還要走多久?」她問。
那男子道:「不太遠,出了巷子,還有一段……」
話說了一半就停了,腳步也停了。
沈青青心裡奇怪,不是說還有一段路嗎?她正要問,更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那個男子竟然朝著他們前進的方向,慢慢跪了下去。
一個大男人是不會無緣故在這麼窄的路上跪下去的。他跪下去,是因為有劍正擱在他的脖子上。
握劍的也是個男人。而且是個更高大的男人。
沈青青心驚:這是遇到劫道的了?
但是那個拿劍的劫匪,怎麼看都不像劫道的。
因為他不僅眉眼頗端正,腰上還掛著一塊大玉珮。
「君子比德於玉」,佩玉的是不是一定是君子,沈青青不知。她只知一個腰上掛著這麼大一塊玉珮的人,萬萬不可能是劫道的。
跪在地上的男人向「劫匪」強展笑顏道:「英雄……貴姓?」
「劫匪」冷冷道:「你還不配問我之名姓。快滾吧!」
跪地的男人非常聽話,雙手探地,連滾帶爬地跑了。
「劫匪」望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輕輕笑了一聲,之後轉身向沈青青抱拳道:「姑娘受驚了。」
沈青青心想,讓我受到驚的明明是你。
沈青青問:「你是誰?」
那人道:「在下王人玉,華山弟子。」
他說的很自豪,沈青青卻有點心虛。只因為昨晚那個在負心樓殺人不成反被殺的萬人敵,用的不正是華山派的武功麼?
那人不知沈青青心中的想法,見沈青青沒什麼反應,又說道:「在下跟隨恩師下山辦點事情,方才在街頭看姑娘所演劍法,精妙絕倫,在下大開眼界,不知不覺就跟著姑娘多走了幾步,卻見姑娘為歹人所騙,忍不住就繞到堵住歹人去路,多管閒事,還望姑娘原諒。」
看來不是為了萬人敵的事情而來,沈青青暗中鬆了一口氣,勉強衝他微微一笑。
那個王人玉也衝她笑了笑。
沈青青輕輕咳嗽一聲,道:「你說……剛才那人是『歹人』,他到底怎麼騙我了?」
王人玉疑道:「莫非姑娘不知他為何要帶你到這僻靜無人之處?」
沈青青搖了搖頭。
王人玉道:「你脖子上的鏈子。是揚州著名的負心樓的……標記。」他猶豫一下,把「奴隸」二字嚥了下去,又道:「江湖上盛傳,只要誰把戴著鏈子的人送回負心樓,就能從樓主那裡領到一筆不小的賞錢。……啊,當然,我雖知道這事,但絕不會像他那樣暗中害你,姑娘大可放心。」說到最後,他臉上的表情有點緊張。
沈青青如夢方醒:這條巷子方向,不就是朝著負心樓的方向嗎?
負心樓主確實說過,只要戴著這條鏈子,江湖人都知道是負心樓的奴隸,逃也逃不掉。看來,不是那負心樓本事大,而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啊。
只可惜那人打錯了算盤,她並非逃出來的雜役,而是光明正大被樓主請出門的客人。看來必須馬上回負心樓一趟,讓樓主趕快把那鏈子摘下來。只是不可讓這個姓王的跟著。萬一給他發現萬人敵的蹤跡,只怕就解釋不清了。
想到這裡,沈青青就沖王人玉燦爛地笑了笑:「謝謝啦。」
說完就要溜。
殊不料她剛轉過身,背後又傳來王人玉的聲音:「姑娘且慢。在下有一個請求。」
真是麻煩。她只好停步回頭。
她看見王人玉的兩頰有點紅紅的。
她心裡雖虛,嘴上還勉強開玩笑道,「你想說什麼?求我嫁給你?」
「沒有!我、我想和你切磋一下!」王人玉有點害羞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