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歷史軍事 > 沈青青退婚記

正文 第19章 鈴如故,明日顛風當斷渡 文 / 趙愁城

    沈青青見到萬人敵出手,立時認出:這正是華山派的奪劍手法。小白師父早就教過她以攻為守的應付法門,她不怕,只是有些疑惑:華山弟子,名門正派,怎麼也和蕭家的殺人機關扯上了關係?

    不過現實已由不得她多想。因為曾負鼎也跟著運起一對大錘,用力朝著沈青青的腦袋砸去。沈青青當機立斷,不再想著用劍破萬人敵掌法,而是大喊一聲「樓主,我來救你」,卻並不往門中去,轉而往旁邊泥鰍似的一躲,把裡屋朱漆楠木兩扇虛掩的門留給了曾負鼎。只聽吱嘎一響,裡屋的兩扇大門開了,匡啷一聲,曾負鼎連人帶錘倒在了裡屋的地板上。

    剛才還一片黑暗的外間,頓時給照得一片澄黃,緊跟著,變成了一片雪亮。

    澄黃的應該是燈光,雪亮的又是什麼呢?

    ——是針。

    多如牛毛,細如牛毛的一蓬針,從敞開的門裡直射而出。萬人敵方才急於擒獲沈青青,躲避已是不及,只是一瞬的功夫,身上已經長了一層銀色的絨毛。

    他還活著,但人已躺倒在了地上,臉上帶著錯愕的表情。

    沈青青也驚呆了。她只是想利用慣性讓曾負鼎栽個大跟頭,卻並沒想到門後竟然還藏著這樣的機關。忍住恐怖,她回頭往那扇門裡看了一眼,頓時更加驚訝。

    裡面是空的。沒有剛才倒茶的丫鬟,沒有歡夜來,更沒有廢公子。

    那是一個空房間。在更裡面,還有另外一扇一模一樣的朱漆楠木門。

    曾負鼎的肚皮下面壓著的地板有一些下陷。那蓬銀針,就是被這塊活動的地板觸發,從不知哪裡射出來的。

    喀噠一聲,不知是誰撳動了什麼機括,凹下的地板頓時恢復了原樣。

    接著,門開了。

    歡夜來從裡面走了出來。她身上穿著白衣,染著血。看她看上的笑容,沈青青便知道,那血不是她的。

    歡夜來道:「怎麼都在地上?」她沒看沈青青。

    曾負鼎抬頭,斷斷續續道:「你……沒事?」

    歡夜來皺眉道:「你說什麼?」隨後恍然大悟似的,伸出手指從兩耳裡各取了一團棉花,道:「現在能聽清了。你說什麼?」

    「這不可能!」萬人敵忍痛道,「即便是耳朵塞住,也不可能不被獅子吼裡的內力震傷!這……這不可能!」

    歡夜來不復回答他,轉而和沈青青道:「把劍扔了,你過來。」

    沈青青只好乖乖扔了萬人敵的劍,跟著她進了裡屋。她進門的時候,有個人恰從門裡出來,正和沈青青擦肩而過。沈青青認出了那人,差點叫出聲來:正是那天在負心樓門口用一塊木柴攔住了她的樵夫。她認出他,因為他還是一模一樣的樵夫打扮。

    歡夜來看見沈青青的表情,輕輕笑了一聲。

    裡屋只有一張床。床上躺著廢公子。他的手腳被縫合的很好,眼睛卻仍然被布蒙著,用力揮舞著四肢,好像要試著觸碰什麼東西,似夢魘一般。

    歡夜來和沈青青道:「想說什麼,就在這裡說吧。他現在聽不見的——剛用完『獅子吼』的人,總會短暫失聰一陣子。」

    沈青青道:「好在這『獅子吼』沒什麼用。你沒事真好。」

    歡夜來道:「那是很厲害的功夫。若非我預先在他的手太陰肺經上面動了一點手腳,讓他有聲而無力,此時我已是個死人。」

    沈青青知道,歡夜來沒在說笑。

    她把路上從那兩人那裡聽來的,一五一十學給了歡夜來聽。歡夜來聽著,兩眼看著床上的人,既不發問,也不解釋。於是沈青青也搞不懂這些事情歡夜來到底預先瞭解幾分。

    最後,沈青青問她:「他的仇,真和你有關嗎?」

    歡夜來想了想,道:「也許。」過會兒又道:「但我必須自保。」

    沈青青沉默了。

    這時,門又開了。樵夫打扮的人又一陣風似的走了進來,用低啞的聲音道:「稟樓主,料理完了。」

    沈青青明白,這個「料理」,絕對不是指報官,心中頓生寒意。

    歡夜來點了點頭,朝床上的廢公子走去,摘掉了他蒙眼的布。

    廢公子的臉上,什麼驚愕,憤怒,悲傷,全都沒有。只有平靜。

    沈青青突然有些茫然。

    她不知道該為歡夜來高興,還是該為廢公子難過。

    歡夜來和廢公子道:「你輸了。」

    廢公子點了點頭,表示他已能聽到。

    廢公子道:「既然要殺我,為何要救大費周章來救我?」

    歡夜來道:「殺一個不想死的人,太無趣了。」

    廢公子微微一笑,閉目待死。

    沈青青看見了樵夫的劍。

    和萬人敵那把劍不一樣,那是一把很長,很軟的劍。軟到可以捲起來藏在袖子裡,而他就是將這把劍從袖子裡抽出來的。

    這是沈青青第一次看見殺人的劍。很冷。冷得沈青青發抖。

    「感想如何?」歡夜來問。

    沈青青她什麼都說不出來。她已經冷得忘記了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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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sp;很多年後,沈青青回想起這一幕,都後悔自己沒能阻攔那一劍。

    而現在的她,只希望自己永遠不要握這樣的劍。

    鈴聲終於停了。

    樵夫也走了。沈青青和歡夜來又到了最初的那個又香又軟的房間。歡夜來依然慵懶地橫在床上,沈青青卻再也不肯坐在她的身邊。

    有丫鬟走了進來。這次進來的丫鬟是月奴。

    月奴道:「稟主人,樓下火已滅了。火不大,但煙很濃。像是有人故意造出煙氣,引得護花鈴亂響,現在煙散了,鈴才停了下來。」

    歡夜來道:「托幾個賊人的福,大家都沒能好好休息。今天就歇業一天吧。」

    月奴謝了主人。

    月奴又道:「後院姓蕭的不在了。要捉回來麼?」

    歡夜來意味深長地看了沈青青一眼。沈青青被她看得有些難為情。歡夜來對月奴說:「聽三娘子安排吧。我無意見。」

    月奴又道:「還有住店的鳳先生和燕姑娘,看見失火,也離開了。要派人跟去看看麼?」

    歡夜來低著頭思索了片刻,然後抬頭歎道:「樓裡這麼多人,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我心知肚明。只有這個鳳先生,住了這麼多天,我卻始終不知他想要什麼。跟他也是無益。若我沒看錯,江湖上不久就會有他的消息了。」

    沈青青突然反問道:「難道你知道我想要什麼?」

    歡夜來道:「你當然是最好看透的一個。」

    沈青青想反駁,卻不知該說什麼。

    歡夜來道:「你可以走了。茶錢不用再付。」

    沈青青有些懵。

    若是從前,她肯定會嘻嘻一笑,說:「你不想留,可是這裡管吃管住,我還沒住夠呢!」

    可是這一夜真的發生太多事了。

    歡夜來又道:「雖然你已經是自由身,但是作為你的老東家,我還是給你個建議。你離開這裡後,直接回蘇州,永遠不要再四處亂走。更不要去一品樓湊熱鬧。」

    一品樓,就算八抬轎子來請,沈青青也不打算去了。

    沈青青道:「其實我可以還你茶錢,等我有了錢以後。」

    歡夜來道:「我知道。但我不能收。這是別人的願望。」

    是誰的願望?沈青青想問,但她知道歡夜來不會說。

    因為歡夜來已經閉上了眼睛。

    「你可以走了。」

    屋子裡只剩下了歡夜來一個人。

    她已離開了床,走到床邊,親手打開了窗子。捲上了簾。

    窗外有曙色。已是三月二十五日。

    「出來吧。」她說。

    她並不是迎接曙色,而是迎接窗外的人。

    人出現了,站在屋角的飛簷上,腳下的屋簷就懸著護花鈴。遇火逢賊便警鈴大作的護花鈴,此時此刻竟是絲毫未動。

    清風徐來,異香滿室。

    歡夜來道:「我已解決了你的問題。那孩子不久就會回去了。」

    那人點了點頭,忽然又道:「你的事情做的很漂亮,只是有一件事讓我有點在意。」

    歡夜來示意那人說下去。

    那人道:「那個獅子莊的少主,見到你時,說他想死。而你最後也確實殺了他。你給了他他向你要求的東西,那就是死亡。」

    歡夜來微微一笑。

    那人接著道:「再算上劉二先生,孟夫人,還有我,你這個月一共助了四個人——向來謹慎的負心樓主,怎麼今天忽然百密一疏起來?除非在我們這四個人中,有一個人並不算在內。」

    「我不是神。」歡夜來道。

    「我當然知道你不是。」那人道。

    歡夜來道:「你也不是。你太聰明,可惜在乎的事太多,今後恐怕會惹上禍端,害了自己。」

    那人笑道:「我是一介散人,會惹上什麼禍端?」說完便不見了蹤影。

    看見那人走遠了,歡夜來輕歎一聲,放下簾子,重新回到了床帳中,在床邊的琵琶上輕輕撥了兩聲,月奴就走了進來,不用歡夜來發話,就自覺就坐到了她身後,為她揉肩。

    月奴閒聊道:「剛才那人是誰?」

    歡夜來閉上眼道:「就是沈青青說的,蘇州城最美的人。」

    月奴道:「都是主人不好,把我支開,結果最美的人我沒看見,倒在樓前看見一個天底下最醜的人,徘徊了一陣就不見了。」

    歡夜來笑而不語,就好像兩肩被月奴揉得很舒服。

    月奴忽然停了手,道:「其實主人如果喜歡沈青青,可以不必放她走的。」

    「月奴……」

    「月奴在。」

    「好好揉肩。」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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