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奇襲中的奇襲 文 / 趙愁城
廢公子躺在床上。鈴掛在樓上。
鈴還在響。他的心卻不那麼平靜了。
他沒想到,鈴聲比他預想的久。
他更沒想到,那個神秘又可恨的女人,並未因那鈴聲響起,而有一絲一毫的驚惶。
他的眼睛被蒙上了,所以看不見,他的身體也已經感受不到疼痛,但還保留著別的感覺。刀刃劃過骨頭,針與線穿過傷口的感覺——那個操刀的女人,還依然在他的身邊!
護花鈴響,非火即盜。可是這個女人,不僅沒有離開逃命的徵兆,對於外面究竟發生什麼事,她連問也沒有問上一句。
這個女人的心念莫非是鐵鑄的?
難道,她當真是人們所傳言的「仁心白石」,愛惜病人的性命,更甚於她自己的?
旁人或許會信。但是他,絕不相信!
因為人們還傳說,若被負心樓主看中,吉少凶多。
而廢公子的獅子莊,正是因負心樓敗亡的許許多多人家中的一個!
他的家,是揚州城外師古山莊,俗稱獅子莊。
那時他還不是廢公子,而是少莊主,莊主老爺的獨子。賴有管家操持家事,他盡可以寫寫字,鬥鬥雞,交一堆臭味相投的朋友,做個揚州隨便就能找到一大把的紈褲子弟。流水般的金銀,流水般的日子。
然而,半年前的一天,他那一向深居簡出的父親忽然瞞著家裡人拿了一百兩現銀早早進城去了,很晚才回來,現銀卻都花光了。第一天是如此,第二天還是如此。管家不敢細問,只把這事和他這個少莊主商量。若是普通宴飲,他家在城裡有名酒樓裡都可以記賬,用不著現銀;若是去賭,花掉的不會是整整一百之數;若是去那些坊裡……似乎出門又太早了些。父親究竟去了哪裡,為何會花這麼多錢,管家不明白,他也不明白。
到了第三天,他父親回來的比平時早,一回來就自己關在屋子裡,不知在做些什麼。又過了一夜,父親又忽然走出來了,命令他這個獨生子帶了大筆銀錢抄小路到長安去做事。雖說都是些走親訪友、噓寒問暖的尋常事,一路走下來,也要畫上兩個月的時間。
他畢竟年輕,正是愛玩的年紀。父親剛說要他出遠門,他的心就飛了,全沒注意到父親在一夜之間多出來的白髮。
等他回到獅子莊,等待他的已是十七座新墳和一片焦土。
獅子莊被滅門了。
滅門,江湖上每年都會有那麼一兩起。直到發生在你身上以前,滅門這個詞,聽上去就只是一個新鮮的談資。
父母死了。他倚靠的管家也死了。他的那些朋友,也一個一個都不認識他。
而他,手腳還是好的,可是人已經廢了。「廢公子」,從此成了他新的名字。
斜陽裡,新塚旁,他躺在長長的荒草裡,恍然明白,父親讓他到京城去,不是為了辦事,而是避禍。父親早就知道有禍事要臨頭。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盡力保住自己的獨子。
他又想起了臨走前那幾天父親的怪異舉動。以前他還以為父親那幾天只是像很多男人一樣,聰明一世,中年後卻忽被風塵女子所騙。此時卻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於是他改名換姓,進了揚州城,往那些認識不認識的店一路尋訪過去。最後終於發現,整個揚州城裡,只有負心樓這個地方的茶錢是一百兩一碗。一百兩,正是三天裡父親每天花掉的銀錢數。
負心樓是個什麼地方,他很快就知道了。
父親見到了負心樓主嗎?見到了。樓裡的人說,那天,負心樓主叫了他的父親,還有其餘幾個人上了樓。可是才沒多久,就看到他父親匆匆從樓梯上逃了下來。之後再也沒出現過。
父親,母親,整整十七口人,都是被那個負心樓主害死的!
他必須報仇。奈何樓主從不走出負心樓半步。樓內看似防備空虛,實則機關森嚴。若要強行上樓搜人,無異癡人說夢。
終於有一天,他被陌生人約到了那個陌生的房間。
房間的桌上放著一座「寶塔」。
塔有七層,每層八角,玲瓏剔透。
看上去就是個普通的昌塔。可是等他看見底座上的「蕭」字,登時明白——這座塔旺的不是昌星,而是死星!
「只要你願意被這件東西打上一下,你就可以見到負心樓主。」
他忍不住笑了。「就算她真的願意見我,我也已經是個死人了。」
「放心,只要按我說的做,你不會馬上死。而且,負心樓主一定會見你。」
「為什麼?」
「因為醫者天生好奇。」
他想,那個人說的沒錯。她願意施救,不過是因為自己傷得離奇。做白石先生的她是如此,那麼,那個做負心樓主,替人「排憂解難」的她呢?當初她選中獅子莊,選中與父親詳見,難道也僅僅是因為好奇?
就在這時,門忽然開了。
突然的響動,把他從痛苦的回憶裡又拽回了鈴聲不斷的負心樓中。
「主人……」
應該是那女人的丫鬟中的一個。聲音聽上去有些焦急。看來被鈴聲弄得心煩意亂的不止是他廢公子,連丫鬟也慌了陣腳,竟無意中說漏了嘴。
他聽見女人立刻對丫鬟「噓」了一聲,接著把刀丟在瓷盤裡,站起身子,走了過去。確信她已走遠,廢公子便抱著試一試的心態,運起氣來,隨後,便是驚訝。
他不得不承認,那女人雖然可恨,但醫術確實超群。他的氣海恢復了以往的活力。一股熱流在他的身體中流淌蒸騰,周行無礙,竟似比從前還要純正剛健。他又試著去用自己的右腳碰左腳,竟然真的做到了,雖然因為多日的臥床,這個動作耗費了他不少的力氣。
太好了。
恢復的生機,讓他一瞬間大喜過望。他本來就沒打算活著離開,所以幫手到與不到,於他並無什麼分別。可是現在,拜那妖女所賜,他的內力已經恢復,手腳也能動了,靠著他獅子莊的獨門絕技,或許可以劈開一條生路!
這時,他聽見門口的丫鬟說:「主人,有生人來了,您去看看?」
他心中大喜——他的幫手到了!
外間屋裡,一燈如豆,天還未曙。有椅子,有桌。
沈青青,曾負鼎和萬人敵已到了這間屋裡。
沈青青記得自己離開的時候,屋裡沒有椅子,只有歡夜來一張床。而現在,多了三張椅子,一張桌,而那張大床卻不知給搬到何處去了。
桌上還擺著三盞熱茶,是丫鬟剛剛奉上的。奉茶過後,那丫鬟便進去通報了。屋裡就只剩下了沈青青,和那兩個不速之客。
「廢公子廢成那樣,真殺得了樓主?」曾負鼎有些不安。
沈青青也在想這個問題。她很好奇。
萬人敵冷冷道:「他殺人又不用動手。」
沈青青忍不住道:「難道動嘴?」
萬人敵點了點頭。
「獅子莊的絕技是『獅子吼』。上乘渾厚內功,用音波導引而出,避無可避。即便手腳俱廢,也一樣可以殺人。」
聽見「獅子吼」這個名目,沈青青立刻想起來了,這門功夫她以前就聽過。揚州獅子莊的獅子吼,借助音波摧毀精神,震碎肝膽,非死即瘋。若非今日再聽到,她還一直以為是老君觀的大人們為了哄她睡覺編出的故事。
曾負鼎撓撓光溜溜的腦袋,道:「萬兄,我還是有點擔心。火警的鈴聲現在還沒停,吵得要命,不會擾亂獅子吼的內勁嗎。」
「只要距離夠近。這點鈴聲又算得了什麼?」萬人敵說。
廢公子有了主意。要想把那女人引過來。這不難。他用力咳嗽了兩聲。
女人的步伐,果然輕輕的來了。
「你想說什麼?」
女人的聲音很溫柔。柔得像水。溫得像陽光。
他故意張了張嘴,裝作了發不出聲的樣子。果然,女人的氣息近了。她應該是把身體俯了過來。因為她的雙手正擱在他的肩頭——那是他全身很少幾處沒有動過刀子的地方,他還聞到了桂花油的味道,母親頭上的味道。他還感受到了女人的呼吸,平穩,溫暖,像三月的微風,輕輕拂過他的面頰。
他現在可以確信,女人的耳朵正對著他的唇,耐心地聽他說話。他有多少日子沒有體會過這樣的溫柔了?不是情人間的溫存,更似親人間的關懷。
他甚至有了一些動搖。
然而他的心意早已決下。
收斂心神,氣沉丹田,對著女人近在唇邊的耳朵,發出震魂奪魄的一吼!
聲音。
大塊噫氣,其名為風。是唯無作,作則萬物怒號。
沈青青聽見了。
曾負鼎和萬人敵也聽見了。他們兩個立刻站了起來,但是沈青青比他們更快!她搶先一步吹熄了桌上唯一的燈燭,趁著黑暗驟臨,二客茫然的瞬間,錚的一聲,拔出了萬人敵的長劍,往裡屋門口衝了過去!
眼見著剛才還乖巧伶俐的小雜役,竟然不顧毒藥在腹,臨陣奪劍,曾負鼎和萬人敵頓時呆住。
可是那劍畢竟是好劍,剛一出鞘就是一道銀光。看見那銀光,萬人敵也跟著清醒了。藉著那一道劍光,他瞧見了沈青青位置,當即換上掌法,直直向沈青青手上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