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文 / 蘇如憶
眼前這黃衣女子便是聶蘅蕪,作為四年前選入宮中的女子之一,自然對當年的事情不知道十分,也清楚五分。(")
整個蜀宮之中,知曉的宮人們都對當年事諱莫如深,而當年入宮名單上至今仍留在京城的人中也是絕口不提。這樣一個深藏多年的秘密,聶蘅蕪忽然著急找上門,甚而主動提到了瑰玉,意圖為何霍媯自然好奇。
聶蘅蕪合著禮數欠身施禮,姿態得體:「蘅蕪自從在揚州城第一眼見到環嬪娘娘,便猜到娘娘或許會對瑰玉夫人的事情感興趣。」
「哦?所以你來找本宮?」霍媯揚了揚眉,「見到你裙角的雨漬,這樣冒雨著急來見本宮,還將一個眾人都掩於口不敢說的事實拿來做籌碼,本宮也猜到或許你此番是有事求於本宮。」
聶蘅蕪抬起頭,姣好的面容上神色安定:「是,實不相瞞,家父聶朔曾歷院判,也算門庭光耀。可惜左相一死,家父被冠上相黨羽之名,免官不說,聶府也被抄了家。三年前幾番磨折遷來揚州,家父鬱鬱而去,而蘅蕪也只落了一個為人做妾的命。」
說到此處,聶蘅蕪眼底一陣失落之色,儼然已經認命一般。當年入宮名冊也曾有她的名字,然而如今卻只能為人妾室,就此一聲。
「就算如此,你也無需來找本宮幫忙。」霍媯聽到聶蘅蕪這幾年的遭遇,也只是眼神淡漠,信手挑了案旁的香茗,輕啜了兩口。
聶蘅蕪強自定了心神壓下了心中苦澀,這才緩緩道來:「蘅蕪的夫家,正是昨日被娘娘關入牢獄的揚州知府彭七留。」
稱心駁道:「他擅自在行宮之中為君上安置女子,我家主子不過小懲大誡。」
「蘅蕪也不欺瞞娘娘,府中主母病逝,家中各個院的都打了商量,但凡誰能將老爺從牢獄中救出來,誰便可當家。」聶蘅蕪欠了身子,言語甚為懇切,「蘅蕪知道我家老爺在一些事情上招惹了娘娘不快,希望娘娘可以大人大量。」
「本宮大量與否,只看你所知道的是否值得本宮大量。」霍媯緊緊打量聶蘅蕪的神情,終是笑了笑。
聶蘅蕪攥緊了拳,終是咬了咬唇:「環嬪娘娘肯見蘅蕪,想來也多多少少聽說過宮中曾有一個與娘娘模樣相像的女子。(")若非當年蘅蕪親眼見她葬身火海,昨日見到娘娘幾乎就要以為娘娘就是她了。」
霍媯承認,聶蘅蕪是個聰明的人,只單單在揚州城的酒樓上對她見了一面,便已然知道自己有什麼籌碼了。霍媯最愛的便是與聰明人說話,手指著下首的座位,「請坐。」
聶蘅蕪終是順著霍媯手指之處坐下,緩緩道來:「四年前,君上初登大寶,看起來已然握有天下,然則朝堂之上處處受制於左相,也就是瑰玉夫人的父親錦言。君上登基兩個月便下旨選妃,當時朝堂之上四品以上官員適齡女眷都要遞交一個入宮名單。」
霍媯與稱心都是一旁認真聽著,君上初登帝位,全無勢力,自然倚靠選妃拉攏朝臣,分薄朝中勢力。
「左相膝下只得了一兒一女,尤其偏愛女兒瑰玉,蘅蕪也不知是何緣故家遞交的名單卻是在家突然冒出的義女寧傾碧,當時許多人都猜測相更加屬意信王殿下。然而瑰玉夫人卻私自求見安太妃自請入宮,終是又添入了入宮名單。」
瑰玉一入宮便被冊封嬪,寧傾碧也冊封婕妤。瑰玉入宮後一度極為受寵。
「瑰玉夫人與淮南侯是何關係?」霍媯忽然抬頭,問道。
聶蘅蕪有些詫異霍媯為何更加著緊此事,也不相瞞:「瑰玉夫人自小便受安太妃喜愛,在宮中來去自如,與君上、信王殿下和自小留宮為質子的淮南侯自是青梅竹馬,聽說淮南侯幼年便在宮中,卻只親近信王跟瑰玉夫人。當然,許多事情都是蘅蕪進宮後聽著宮裡頭傳的。」
以霍媯這些日子的認知,淮南侯確然心中是念著瑰玉的,甚至對瑰玉當年的死都歸咎到了楚遇身上。聽到此處,霍媯忽然對錦言找個義女頂替入宮的行為有了幾分好奇,讓瑰玉親自找安太妃求請入宮,想來當年的事情還是有些故事。
只是霍媯心中清楚,這些事情,身為局外人的聶蘅蕪也未必清楚。
「直到後來一次君上遇刺,瑰玉夫人以身擋劍,幾乎斷了性命眾人才徹底看出了瑰玉夫人對君上的情意。其實早在刺客之事之前,宮中就已經盛傳瑰玉夫人其實自小就許諾非君上不嫁的傳言。不過……」聶蘅蕪不知怎地,竟忽然頓住了,眉頭也皺得深緊,眼神中也流露了幾分至今都不解的神色。
「不過什麼?」霍媯最是不喜有人賣關子,聽聶蘅蕪說到這地方流露的這樣的神情,忽然便有些心中不快。
聶蘅蕪這才回過神,繼續說下去:「不過,這件事後,瑰玉夫人由嬪位升為從二品的夫人,在宮中位分最高,卻失了寵。反倒是頂著家義女身份的寧婕妤寧傾碧,升了寧嬪。」
「瑰玉既然以身護了君上,護駕有功,怎會忽然失了寵了?」稱心聽著聶蘅蕪的話,一時間十分不解,而這心思也是霍媯不解的。
至少前朝有著左相的勢力,宮中又有著瑰玉護駕的功勞,於情於理對於君上想要建立自己勢力的這份心情,怎會讓自己對瑰玉冷淡呢?就算換了家的義女去寵愛安撫家,這個行為至少在當時很不明智。
看聶蘅蕪的神情和目的,倒也不會撒謊。
難道這便是淮南侯楚揚口中君上的變心?
霍媯揚眉:「既是如你所說,瑰玉也不過失寵,怎會死在了宮裡?」
「半年內左相黨羽陸續傾覆,左相也
莫名暴斃於左相府,世人皆傳是君上見時機成熟於是痛下殺機,其後家氏族之內但有官銜者皆被罷免抄家,而與家有所牽扯的大多被罷黜免官,家父亦因曾為左相驅過頭疾而被歸為黨羽、未曾倖免。」聶蘅蕪說到此處,彷彿回憶起了當年那時風雨飄搖,人人自危的時候。
壓下心緒,聶蘅蕪調整過心情,便又道,「就在家氏族被抄家趕離京城之後,宮中的藏書閣起了大火,蘅蕪此生都記得,那片漆黑的夜裡,瑰玉夫人穿著一身素衣立在藏書閣的閣頂,腳下熊熊大火,那抹淒涼的笑……」
那種絕望蒼白的笑意,至今都令人無法忘記。
「只可憐瑰玉夫人,臨死了也要燒了藏經閣,不讓有自己的隻言片語留於藏書閣的宮冊之中,就此擺脫。終歸是一入宮門深似海,帝王之心總涼薄……」
霍媯也不知怎地,聽著聶蘅蕪講著瑰玉的過往,心底竟也為那瑰玉開始不值了:「放任任何人,傾注
了滿心的愛意,用性命都要護著愛著的那個人,卻成了覆滅她家族的人,這份心早晚都會死。」
到底也是這瑰玉太過軟弱,愛恨不得,卻生生了斷了自己的性命,終歸讓那抹不平之意歸於灰燼。
「後來,安太妃便下令闔宮不許再提長樂宮跟瑰玉夫人,正如藏書閣的那場大火,瑰玉夫人的一切都變得諱莫如深。」
聶蘅蕪口氣終是平和,說著這些如同局外人一般闡述平靜,「更因了當時瑤華宮中樊貴人口無遮攔的一提,君上便似魔怔一般遣散了宮中未有君恩的妃嬪,而那些受過雨露的,如樊貴人一般被陸續處置的有,如寧嬪那般從此莫名消失的也有。」
而之後的事情,自然霍媯也能打聽到了,縱是安太妃已經離世,宮中也無人再敢提瑰玉。
「環嬪娘娘留於君王側這般受寵,蘅蕪心想,君上對瑰玉夫人興許也並非全無愛意,就算……」聶蘅蕪抬頭一看霍媯這副容貌,只覺似極了長樂宮的那人。然而再看到霍媯眼中全然不似瑰玉夫人的絕然跟媚色,一時反應過來只得生生住了口。
霍媯見到聶蘅蕪眼中一閃而過的失神,心中驟然不快,確認過自己身上的確有著另一個女子的痕跡,霍媯接過聶蘅蕪未敢在她面前說出的話,語氣了然:「就算不是愛意,也多少有些愧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