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文 / 蘇如憶
霍媯讓稱心去尚飾局要夜瑩珠,尚飾局的女官一聽是風月台的主子要的,不但從庫房找出了三十多顆,還特意及時將珠子都串成了項鏈這才交給稱心。
不過這樣的迎合未必是主子要的。因為……只見風月台的內室裡頭,霍媯親手用剪刀剪開了項鏈與手串,梳妝台前夜瑩珠錯落地躺在上頭。
稱心從梳妝台上頭拾了個盒子,小心地將夜瑩珠一顆顆收到了盒子裡:「這裡約莫也有五十顆珠子,可到底有什麼用?」
霍媯看了眼稱心手心上頭的那些珠子,顯然不少:「普通的珠子當然沒什麼用了。把這些珠子都磨成粉末,今兒有個事讓你去辦,要辦得穩妥些。」
……
約莫申時過半的時候,夜色朦朧間,宮中的昭崇殿響起了禮樂之聲。響鐘鼓奏傳出的聲音莊嚴而厚重——淮南侯楚揚已然入宮赴宴。
昭崇殿專於設宴之用。
今日午後未時淮南侯的隊伍已經進了京城,依照藩侯入京的規矩君上將此行人馬安置在京城驛館。
特意設宴,一則洗塵,二則也是給當日入京赴宴的王侯們一個面見君王的機會。
此時的君上楚遇週身威嚴的帝王之氣,坐於昭崇殿高大莊嚴的正座之上,眼前案上放置著的珍羞美味、果盤茶點擺放有序。最近眼前的自然是福祿早已斟滿美酒的杯盞。
下首的昭崇殿左側首位正襟危坐的是信王楚宴。宴席而坐自是以左為尊,縱是倚著宴請淮南侯的名義。但王侯封爵有序,自是信王為大。
那麼右側自然是那位新入蜀都的淮南侯了。
淮南侯楚揚在淮南名聲甚好,承襲其父爵位後將淮南封地打理地井井有條。在農商業方面動用財力物力培植,在位三年已然有所作為。
大蜀的國庫貢稅之一塊,多有淮南侯打理這塊富庶之地的功勞,比之其父的無為而治實則造化不少。
除卻了信王與淮南侯,再昭崇殿其下,朝中臣子不在話下。
「多時不見淮南侯,淮南侯風采如舊。」最先說話自得是君上了,只見楚遇一雙狹長的眼中幽深若潭水,嘴角上揚著,聲音落在昭崇殿上。
「君上亦是如舊。」淮南侯楚揚聲音敞亮,言語間客氣疏離。
淮南侯雖已鎮守淮南有時,可年歲仍輕,不過二十有三。面上雖是沉緩,卻在言語間不帶笑意。
信王楚宴聲音溫潤,通身如玉溫和的氣度:「自淮南侯回去封地,君上與本王都已三年不曾見你了。每每宮宴之上缺了你,本王總也覺得落寞。」
「此次臣下來京,不是因著君上的旨意,只為了王兄你的書信。」淮南侯也不顧此時大蜀的臣子皆在此處,也不顧自己的話有多大的震撼,只淡淡道。
實則在座的但凡曉得的多的便會知道。
自大蜀建國以來,諸侯封地便是慣例,可諸侯謀國之事前朝過往諸事斑斑,將諸侯世子留於宮中撫養早已不是新規。
便是在其父在生的時候,身為淮南侯世子的楚揚是以質子的身份在宮中生活的。自楚揚六歲留於宮中,自是十四年有餘。
與當時還為王子的楚遇、楚宴都是相熟交好的玩伴。
直至三年前先淮南侯身故,身為承襲世子的楚揚自然就離了宮。此後三年,無論盛事還是國宴,縱是京中下達旨意淮南侯楚揚也皆以告病為由避於返京朝聖。
這是為何,那就不為人所知了。
不為君上旨意,只為信王的一封書信——君上楚遇的面色也多了幾分不好:「整整三年,淮南侯的脾性一點都不曾變。」
「臣下只聽說君心易變。」縱然此刻的君上已然在壓抑情緒,淮南侯亦是不退步分毫,「離宮三年臣下卻始終不敢變。」
淮南侯楚揚的語氣若然方才一句辨認不出,這會兒便是再傻的人都能聽出他言語間對君上的不滿。他們不是自小在宮中成長的玩伴麼?
淮南侯此言一出倒是令得宴上眾人有些許尷尬,昭崇殿上一時有些沉默。
福祿是個識眼色的,淮南侯顯然有在激怒君上的意思,連忙識趣地緩解此刻的場面。大手一招:「來人,宣舞姬助興。」
話音剛落,昭崇殿外便陣陣呼聲:「宣舞姬,宣舞姬……」
「奏——樂——」殿上鐘鼓之聲循聲而起,深沉的擊打聲一陣一陣迴響。
殿中央舞姬彙集,舞步翩翩,舞姬們著一身清一色黃色的舞衣,舞著宮宴最最常見的取興之舞。
君上不曾說話,殿上也無人說話,而舞蹈鼓樂,也實在稀鬆平常了些。
舞至最尋常處,忽然,鐘鼓之聲驟然落了一個山澗流水之音,打破了原本沉緩的音色。
再看殿央一從黃色舞衣之間不知何時卻多了一抹妖冶的紅色。在清新之色中的紅艷獨獨吸引住了人的目光。
舉座嘩然。
舞姬們緩緩退於那抹紅衣之後,而那紅色的主人身形窈窕間卻似在吊人胃口一般面上一塊紅紗遮面。只能讓人瞧見一雙嬌柔如水的眸子透著滿滿的媚色,毫不諱忌地勾著眼角瞧著昭崇殿高位的楚遇。
鼓樂瞬而轉換,音色若深澗高低而落,見若女子赤足起舞,足部緩動至膝處。倏忽樂聲驟然旋律於促,如大珠小珠落玉盤之急促悅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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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而女子剛剛起步的舞姿亦然循著這驟然而變的鼓樂輕盈旋身,身子動若靈蛇,紅衣的裙角舒捲翻飛,細足盤旋起落交錯步步生蓮。
「璇璣舞者,裊裊弦音,似幻靈鳥,步伐仙盈。卻不想書中提及的仙人舞之一的璇璣舞除卻可以舞得一身仙氣,還可以如此艷色一絕。」博古通今的大學士出聲一語,點破此舞為璇璣舞。
女子一雙媚眼如絲,可以明顯瞧見坐在左首處的信王楚宴一貫如水的面上溫和的笑意僵了一僵。
縱是只能瞧見女子的眼,信王也是認出了女子的身份。她的膽子真是愈加地大了。
信王不禁下意識瞧了一眼殿上最尊貴之人的臉色,狹目已然瞇起,薄唇微抿,眸中還帶了幾分驚艷的笑意。想來君上也已經認出了。信王自是鬆了口氣。
可一側的淮南侯眼見君上眉眼間流露出的笑意面色卻難看地可怕。
一舞終了,紅衣女子向前微微走了幾步,足踝處的鈴鐺發出細弱清脆的鈴音:「嬪妾霍氏見過君上,願君上萬福。」
霍氏,闔宮也唯有環嬪霍媯一人姓霍了。
此時就算霍媯還是蒙著面紗,這身份也露於人前了。
眾臣適才從舞步的驚艷走出,卻聽那為他們做舞的女子便是君上的寵妃環嬪。一時間面面相覷。
「有失體統,太有失體統了!」亦是方才讚賞的那位博學的大學士,此刻卻在座下大呼體統。大學士為官多年,為人正直。誇讚是真心,如今貶斥亦是真心,「宮妃竟不安守本分,實在非君上之福啊。」
霍媯的紅衣如火灼了眾人的眼,這「有失體統」又灼了眾人的心。
此時夜闌人靜的,身為宮妃,就該等著君上心情好了去見,如此堂而皇之出現在眾人眼前,還扮作舞姬宴上獻舞,他博覽群書都未見過有如此不安本分的女子。
「愛妃免禮。」似是未覺大學士的義憤填膺,楚遇狹目間滿是寵溺。
而霍媯,自然也很順便地無視了大學士的忠言:「謝君上。」
繼而側了身,霍媯似帶了些張揚之意朝著那面色難看的淮南侯勾了些媚意:「想來這位便是淮南侯了。」
果然,這樣的挑釁對於這個瞧著她出現面色忽然黑掉的淮南王真是用對了。只見那位相貌年輕、面色極黑的侯爺連正眼都懶得掃她一眼,只冷冷地丟了兩個字:「妖妃。」
「謝淮南侯。」霍媯紅紗之下將淮南侯的字眼盡數收下,並且收得心安理得。
「君上身邊美人在懷,也難怪會懷抱新人忘卻舊人,也不知那個早已經化作塵土的舊人到底於君上算個什麼?」淮南侯楚揚憤而起身,稍稍施了個禮便怒氣沖沖地走了,「妖妃在側,君上自己自在逍遙吧。」
臨走還不忘瞪一眼他口中的「妖妃」。
「早已經化作塵土的舊人」?,霍媯只覺不止君上,就連信王的臉色都變了一變呢。
以為淮南侯洗塵為目的的宴會,當事人怒氣沖沖走了,君上既沒動氣又沒挽留。這宴席……自是不歡而散了。
「禍國必出妖孽,妖孽必然禍國啊~」不用說,說這話的又是那憂國憂民的大學士。
霍媯紅紗未解,可一雙眸子中帶著的得逞笑意瞧向信王,卻似在說:瞧吧,我把那淮南侯氣走了,你可以去放肆拉攏他了,還不好好感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