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不可一世無官 文 / 暻秀
這天夜裡,皇上來陪王娡用膳說話。彼時她正逗弄著懷裡的煙雨,披一件家常的竹青色衫子,露出一點雪白細膩的脖頸來。
皇上就著她的手,細細看了一會兒煙雨,笑道:「朕的煙雨當真一天一個樣子。」。
王娡笑意柔和:「孩子長得快,連娡兒也覺得,煙雨比昨日重了幾分呢。」。
皇上取過桌子上一碟松香雪片糕,吃了一口問道:「昨日聽說你處置了一個你妹妹的宮女?剛生產完,何必動那麼大氣。」。
王娡捏著煙雨的小手,懷裡的嬰兒咯咯直笑,她柔柔道:「娡兒昨日也是氣急了。那個宮女,不能護主不說,反倒癡心妄想,企圖攀龍附鳳,若是留下她,以後必定是件禍事。這宮裡,人人都有人人的身份,也有各自的職責,若是都像那個宮女一樣目無尊卑上下,日後可不是亂套了?」。
皇上笑道:「你這番話,倒是很像大戶人家管家的呢。」。
王娡笑意嬌嗔:「鎮明慣會取笑娡兒。」。
皇上漫不經心道:「不過是一個奴才罷了,你喜歡便由的你處置,只一樣,別氣壞了身子才是。」。
王娡點一點頭:「娡兒明白。」。
兩人絮絮說起飛羽殿種種,王娡忽的想起一事:「娡兒如今已然生育,娡兒的母親也沒有再在宮中的道理。不若選一個晴朗日子,送母親回鄉罷。」。
皇上微微有些詫異,道:「何必這樣著急?你若喜歡,留你母親多住幾日也未嘗不可。朕不說話,有誰敢為難你?」。
王娡笑著撫上皇帝的手,道:「自是沒有人要為難娡兒。只是娡兒明白,祖宗規矩不可廢,皇上厚愛,也不可恃寵生事。母親已經來了半月有餘,斷斷沒有再呆下去的道理啊。」。
皇上歎一口氣,反手握住她的手:「你若是堅持這般,也就由的你了。」。
二人雙手交握,殿中一片靜謐。然而王娡心中卻是思緒萬千,尋思如何才能與皇上提起自己腹中要說的事情。
半晌,她開口道,仍舊是不經意的樣子:「臣妾昨日抱著煙雨去給皇后娘娘請安,恰巧長公子也在呢,看見小公主喜歡的不得了。」。
皇上似乎有一點安慰之意:「陵城那孩子,性子倒也還不十分驕縱,想來日後和平陽也能相與的好。」。
王娡心裡冷冷一笑,臉上卻是柔和的樣子,道:「臣妾也是如此覺得,日後長兄幼妹,當真是一樁好事。昨日陵城臣妾瞧著也怪可憐見的,似乎很有幾分羨慕煙雨的樣子呢。」。
皇上不禁有些奇怪,道:「他是長皇子,有什麼好羨慕煙雨的?」。
王娡為難地笑一笑,道:「昨日長公子童言無忌,說起煙雨有生母陪伴,似乎羨慕的緊。」。
皇上眉頭皺了起來:「怎的,皇后待他不好麼?」。
王娡急忙道:「皇后娘娘待皇長子如同親生,可謂無微不至。只是,」王娡微微一笑:「孩子麼,大抵是眷念生母的。」。
王娡看著皇上的臉色,又笑著道:「娡兒不過隨口說說罷了,鎮明不必放在心上。」。
皇上卻認真了神氣,摸著她的手道:「你有一句話說的是,孩子大抵眷念生母。只是朕若是就這樣將粟婉容解除了禁足,似乎對你也甚是不公。」。
王娡笑意越發柔和:「娡兒怎敢與皇長子相較?別的不說,便是因為娡兒如今也是做了母親的人了,越發能理解皇長子的心境。畢竟,稚子無辜,從前種種,娡兒也只當作沒有發生過。」。
皇上感動不已,吻一吻她的臉頰:「到底是你能夠識得大體。此番粟婉容出來,必得叫皇后好生教導她,日後不許任性草率了。」。
王娡靠在皇上懷裡,閉上眼睛,慢慢笑出來。縱使再英明的君主,也有被蒙了眼睛,迷了心智的時候,何況涉及到孩子呢?如今第一步已經做到,剩下的,只需要好好籌劃即可。
她看得透徹清楚,此番選秀,不知選進來是何等樣人物。自己恩寵深重,難免成為出頭之鳥。可惜自己的家世不穩,也無法和那些女子抗衡。
然而粟婉容不同,她性子剛烈手段乾脆,且姑姑也在宮中,如若換了她來,想來還可以鬥上一鬥,自己只消漁翁得利即可。
況且經由她的口,藉著陵城那孩子的名義,更是名正言順,讓皇帝心生疼惜。
如此一箭雙鵰之事,她怎會白白放過呢?雖是心有不甘,然而從長遠計較,自己走得這步棋當真是精妙。
夜間皇上去看了萬靜田。王娡淡淡吩咐青寒道:「去給老夫人備好車,明日一早送她回去。」。
青寒低聲道:「小姐母女難得見一次面,此番回去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小姐當真捨得?」。
王娡把玩著手上一把包漿瑩潤的水牛角梳子,淡淡道:「有什麼不捨得?這幾日,她給我添的堵可比給我的歡愉多多了,早些送她回去也好,省得再生出什麼事來,如今哪有那個心思看顧她?」。
青寒點一點頭,道:「奴婢知道了,即刻就去辦。」。
然而過了片刻,她到底忍不住,問道:「奴婢愚鈍還有一事不明,小姐今日為何勸說皇上釋放粟婉容,這樣不是更給自己惹來敵手麼?」。
王娡將水牛角梳子拍到梳妝台上,口裡語氣仍舊是漫不經心的,與青寒說了自己的所思所想。青寒原來還有些疑惑,慢慢眉頭便舒展開來,到了最後已是
心悅誠服:「小姐當真好計謀。」。
王娡微微一笑:「算什麼好計謀呢?不過是為了活命罷了。」。
二人正在說著,卻是容芷悄悄走進來,腳步聲極輕怕吵醒了沉睡的煙雨:「回稟娘娘,老夫人想見一見娘娘,說是有要緊事。」。
王娡皺一皺眉頭,道:「這個時候有什麼事情?去請進來吧,也好給她說個明白。」。
王夫人依言走了進來,身上依然是白日裡的衣裳,王娡知道她必定有話要說,便點一點頭道:「母親請坐。」。
說罷也不等她開口,便笑了道:「方纔正巧說起母親,原是想來在宮裡不如家中自在。因此我回了皇上,明日一早派車送母親回去。」。
王夫人愣了一愣,想來未曾料到這樣快,囁嚅著道:「只是你妹妹還未生產…」。
王娡含笑接過話頭:「母親這話就差了。女兒有孕皇上開恩,可是妹妹的身孕,母親不能不請自來啊。」。
王夫人被她搶白一番,臉色便訕訕的,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勉強。有一樁事情得抓緊跟你說了才是。」。
王娡點一點頭:「母親直說。」。
王夫人大了膽子:「是關於你舅舅的。」。
「舅父?」王娡微微有些驚訝。印象中舅父不過一介鄉野草民,終日庸碌,有何好說?
她淡淡一笑:「母親怎的不接著說下去了?」。
王夫人斟酌了詞句,道:「你舅舅如今也早過了而立之年,卻始終沒有博取功名利祿,總是這樣賦閒鄉野也不是個事情。如今你恩寵深重,不如給皇上說說,不拘給你舅父找個什麼官做也好,也是你的體面。」。
王娡幾乎冷笑出來,道:「母親這話又差了,女兒不過一介小小嬪妃,仗著皇上一時新鮮過了幾日好日子罷了,哪能這樣不知輕重沒臉沒皮張口找皇上討東西呢?母親也該替女兒想想才是。」。
王夫人似乎料到了她會拒絕,便陪笑道:「母親何嘗沒有為你考慮?如今你家中一官半職也沒有,就如同你方才說的,恩寵總是不牢靠的,不若趁現在,給家中尋個官,日後我必定督促你舅父好生做事,也是個你的依靠。後宮諸人再想害你,也該考慮思量你家中的身份了。」。
王娡沉吟不語,母親這番話她倒是沒有料到。誠如母親所言,自己不會一世得寵,那麼將來失寵,登高跌重必定更難熬,不如趁現在,抓緊機遇,為自己留一條後路。
只是這樁事情尷尬,若是直接開口,皇上雖說未必不會給,只是到底失了自己一貫無慾無求的樣子,皇上本性多疑,日後難免心存芥蒂。
如何開口才能達到目的,且顯得純良沒有機心欲求,倒要費一番功夫。
想到這裡,她點一點頭,對王夫人道:「母親說的我記住了,來日尋個機會再說。夜也深了,母親不如回去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可要趕路呢。」。
王夫人見她鬆口,也鬆了一口氣,告了辭就回去了。
容芷過來替王娡換上寢衣,低聲道:「娘娘可打定了主意?此事不同尋常,若是落一個干涉朝政的罪名,可就得不償失了。」。
王娡微微一笑:「此中分寸,我自會把握好,你不必擔心。母親說的對,一時無官,不可一世無官。」。
容芷點一點頭:「娘娘有分寸就好,只是不知娘娘預備如何?」。
王娡沉吟半晌,突然問道:「青寒呢?把她找來,我有話問她,是該她有用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