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九章 芳心似雪 文 / 暻秀
王娡心下沉的厲害,急忙吩咐容芷取來了丹桂香。
銅鎏金盒子裡的丹桂香色澤金黃,香氣撲鼻,無論怎樣看,都是上好的佳品。
鄧銘庭用手指捻了一些揉碎,細細放在鼻子底下嗅了,面色愈來愈凝重。
王娡不敢催他,只盼著結果不要和自己想像的一樣就好。
良久,鄧銘庭輕輕拍掉了手上的粉末,對容芷道:「勞煩姑姑把香滅了。」。
王娡驚訝道:「這丹桂香可是有什麼不妥?」。
鄧銘庭恭敬道:「回娘娘的話。這丹桂香是上品,只是制香之時,添加了一味叫做莪術的藥材。此藥材多用於活血化瘀,不利於女子生養。微臣謹慎起見,懇請娘娘斷斷不要再用。」。
王娡有些疑惑:「莪術?未曾聽聞過這樣的藥材。「。
鄧銘庭恭敬道:」此藥原是韓國特產,多用於戰場上戰士抵禦骨傷。只是此藥別有一番清幽氣味,因此也常用作香料。只一樣,女子軀體不適宜使用。微臣年輕時曾師從韓國大夫,因此偶然得聞。長安城的大夫,卻大多都是不知道的。」。
王娡微微有些驚訝,心中湧起極可怕的念頭:「你是說,皇后故意贈與我此香?」。
這樣的念頭太過陰暗,王娡不願意繼續想下去。
鄧銘庭搖一搖頭:「正如微臣方纔所言,此藥藥性長安大夫皆不知道,制香局想來也是不自知。」。
王娡陡然想起一事,心中一驚,疑心不由得越發重了起來。
她想起皇后提及此香時含羞帶怯的笑容,只因為此香是皇上贈予她的。
如果說,皇后也並不知道香中含有莪術,只是機緣巧合,方才被鄧銘庭發現呢?
王娡不敢再想下去。
其實仔細思量起來,很多事情便都可以解釋的通。只是那背後的真相,讓人不忍目睹罷了。
皇后是薄太皇太后的族人,薄家三世皇親國戚,權勢幾乎隻手遮天,朝廷之上,遍佈黨羽。
外戚之禍,向來是本朝一大心腹之患。薄家勢力如此強盛,身為皇帝,鎮明他必定是不甘心的。
況且,他是那樣多疑而狠毒的人。所謂的溫潤如玉,不過是表象而已。
先帝死因至今不明不白,他談起日後如何處置章武侯等人時,也是一幅雲淡風輕的樣子。
去了身為帝王必有的狠心決斷,他的性子,也仍舊算得上是陰冷的。
鎮明從來就不喜歡皇后,這點王娡不是不知道。只是她未曾想到,就因為這樣的不喜歡,和對她背後勢力的忌憚,竟能讓皇帝想出這樣陰毒的法子。
她只是覺得十分心疼皇后,那樣溫柔如水的女子,見慣了榮華富貴,金堆玉砌,卻因為這樣幾乎算是不值錢的香料,而喜不自勝。
她的眼前又浮現起皇后每每談起自己至今無身孕時的愧疚之情,和她因為中宮無子這麼多年而受的明裡暗裡的委屈。
心下仇恨愈甚,幾乎想親手弒了皇帝洩憤。
芳心如雪,郎心似蠍。
王娡心裡慢慢想著,臉上的神色也隨之變化。鄧銘庭以為她是記恨皇后,賠了小心道:「娘娘恕微臣多嘴,皇后娘娘肯捨身護您的身孕,必定是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娘娘只往此處想,此香可是旁人贈予皇后娘娘的?」。
王娡收回思緒,冷笑道:「我不會糊塗到懷疑皇后。」,她頓了一頓:「今日之事,出了這飛羽殿,你便只許爛在肚子裡,若是讓旁人知道了,本宮有辦法提攜你,也有辦法要你的性命。」。
她甚少這樣疾言厲色,鄧銘庭知道事關重大,便諾諾答應了,再三允諾,方才離去。
他離去後,王娡看著窗外清爽澈藍的天空,幾乎忍不住,想立時往飛羽殿走一趟。
只是她更明白,此事急躁不得。且不說這背後的渾水,不是自己可以涉足的。便就是如果此刻風風火火闖入未央宮,必定引起眾人懷疑。
到頭來,若是皇上也因此對自己起了防範之心,才是真正的不智,不僅不能保護皇后,連自己也要搭進去。
她這樣想著,容芷端了一碗白梨湯來,溫言勸慰道:「這白梨湯是鄧大夫新開的方子,有助於溫神補氣,到了臨產那日,不至於心神氣亂。娘娘這幾日也該服用起來了。」。
王娡端過碗,那湯顏色極清爽,瑩白如玉,臥著幾片小小的白梨,煞是可愛。
王娡心思煩亂,隨意指一指窗邊的一個繡花軟坐蒲:「你也坐下吧,我正好有些事情與你商量。」。
容芷依言坐下,上身仍舊挺得筆直,一點也不敢放縱。
王娡用銀勺輕輕扣著碗的邊緣,沉吟著道:「方纔我與鄧銘庭的對話,想必你也是聽的極清楚的了。我心裡想些什麼,你也是個玲瓏剔透的。」。
容芷點一點頭:「奴婢蠢笨,倒也知道一二。只是奴婢斗膽猜一猜,娘娘此刻既想告訴皇后娘娘此事,又有些投鼠忌器,可是此意?」。
王娡點一點頭:「正是。我若是不告訴皇后,如何對得起她捨身救我?如果沒有她,我腹中的孩子如何能夠活下來?只是若是要告訴她,必定得想一個萬全的法子才是,這樣冒失行事,驚擾諸人不說,我更擔心是皇后若是知道實情,必定傷心欲絕。」。
容芷點頭稱是,道:「娘娘此番萬萬不可冒失行動。必得在保全自身的前提下,相助皇后。」。
王娡突然露出極淡漠的微笑:「我真可憐皇后姐姐,這樣一輩子的一次癡心,錯付給了這樣的人。」。
容芷聞言也有些默然,安靜垂下眼睫:「向來都是多情女子負心郎。皇后娘娘溫柔細膩,是經不起知道這些的。」。
王娡心中憤恨越深,幾乎掌擊了玉石桌面,如玉的掌心微微泛紅,容芷慌忙道:「娘娘小心身子。」。
王娡冷笑起來:「我只知道,薄倖錦衣郎,卻不知道,大多男子皆是如此。可憐的永遠便是女子,如此癡癡唸唸,到頭來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地夢了一場罷了。」。
她的怒意微微消散了幾分,心思重新平靜下來,思索著道:「當務之急,便是告知姐姐。若是知而不言,於我而言不啻於親手殺了姐姐的孩子,斷了姐姐此生的念頭,我是斷斷做不到的。」。
容芷點一點頭:「娘娘說的是。只是今日天色不早了,不如明日再做打算不遲。」。
王娡疲憊地點一點頭:「也罷了,彼此都靜心行事。」。
她端起那碗微微有些涼的白梨湯,制止了容芷欲熱一熱的舉動,慢慢喝起來。
是夜,王娡躺在床上,久久不得入眠。
平日裡溫柔如水的皇帝,和那個她想出來的陰暗冷毒的形象,逐漸重合在一起,讓人分不清真假。
倏然她想起了永涵。彼時永涵曾經對她說過:「願如樑上燕,歲歲常相見。」。
自己當時的心情,也該是同皇后一樣的,帶著一些隱秘的喜悅。
爾今不過是無人處月朧明,那時的種種纏綿,都已經散落在天涯。
回憶裡的溫度漸漸消散,她害怕終有一天,回憶起來,竟什麼也記不清了。
那時的自己,不過是小女兒情狀。背立盈盈故作羞,手擲梅蕊打肩頭。不過是春酒一杯歌一遍,人生不知愁。
如今看多了這樣多的刀光劍影,爾虞我詐,她的心慢慢堅硬起來,再尋不到從前的溫暖。
如果自己長久的和永涵在一起呢?以後的幾千個日日夜夜,他會否變得和皇帝一樣?薄情寡信,不思其反?
想到這裡,她不覺暗笑自己,真是冷心久了,連帶著對往昔的溫存,都變的這樣不信任。
皇帝怎可與永涵同日而語?且不說別的,前日在長信宮一事,已經將她的心灰了大半,永涵從未對她露出過那樣的神情。
她突然笑起來,不過倒也不算冤了她,畢竟此事確實是自己做的。
想來到了宮裡,每個人都變了模樣罷。若是在一年之前,她怎能相信自己有這樣的謀算和心機?
已是遙山如畫,短衣匹馬,不勝秋。莫回首,夕陽下。
莫回首,她又怎能回首呢?自打那一日起,便注定了此生沒有來路歸途。
王娡覺得枕邊有一點微微的涼意,伸手一摸,枕巾已是暈染濕了一片。
如今人前的笑臉維持的太久了,連流眼淚也是在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候。她輕微地歎一口氣,慢慢閉上眼睛。
日子這樣緩緩滑過數日,王娡一直未曾思量好如何與皇后開口,只得日日揪心,當真難過得緊。
皇帝常來她殿裡坐,陪她說話用膳,王娡心中雖是對這個男子驚懼厭惡,臉上也必得時刻小心,始終保持了和約的笑容,唯恐露出什麼神色來。
畢竟,他再如何不堪,也是自己的終身所托。
況且這時候的自己,又能好到哪裡去?不過是利用算計著他,求一口氣一條命些許榮耀罷了。
正在王娡苦苦思索如何才能把話跟皇后說明白時,宮中卻來了一樁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