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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二章 未老初還鄉 文 / 暻秀

    如今各宮殿晚膳不是再有各自的小廚房準備,小廚房不過是做些日常點心罷了。因此王娡格外小心御膳房送來的飲食,吩咐容芷她們仔細檢驗了方才敢動。

    今日御膳房送來了一品桂花乳鴨子。醇白的湯香氣四溢,間或有金黃的桂花蕊漂浮其中,煞是好看。

    王娡月份大了,坐著格外難受,因此便叫容芷盛了一碗湯,站在窗邊慢慢飲用著。

    窗外已是一輪皎潔的新月新上樹梢,瑩瑩如玉。

    這並不是她在宮裡度過的第一個夜晚,然而此刻心境早已改變了,她現在的身份,是除卻太后,皇后之外的位高妃嬪。不知母親送自己去選秀時可曾想過有今日呢?

    王娡低下頭慢慢苦笑出來。不過一年的光景,卻是天地都換了。

    彷彿昨日還在金府,身邊還是小小的,軟軟的俗兒,與溫柔如水的永涵。今日卻身在這一片繁華富麗的紙醉金迷中,柏木香香味幽然,讓人辨不清今昔往日。

    不知今夜是誰承寵呢?昨日依照祖制,皇帝歇在皇后處,想來皇后必定極為欣喜。

    那麼今日呢?沒有了祖制的束縛,皇后再想見皇帝一面只怕也難了。不知他可是在粟婉容處?

    雖是因為太后的有意打壓,粟婉容位分低,但到底她相貌嬌艷,皇帝與她總有幾分情分在,這不能不讓王娡覺得心亂如麻。

    手裡的湯的熱氣一點一點冷了下去,容芷過來接過她手裡的碗:「娘娘在想些什麼呢?晚膳可是不合胃口?奴婢去叫小廚房做些點心來可好?」。

    「無妨,」王娡揉一揉冰冷的臉頰,轉念又對青寒道:「我如今倒很有些想念往日在家常吃的蘇梅桂花糕,我記著你的手藝是最好的,便你去做些來罷。」。

    青寒聽她說起蘇梅桂花糕,知道她必定是思念從前的日子,心中微微有些酸楚,道:「奴婢這就去辦。」。

    容芷笑道:「娘娘有了身孕口味也刁鑽了些,這蘇梅桂花糕倒不是尋常的吃食,若是娘娘喜歡,不如讓青寒多做些儲存起來,日後想著這個味兒了也好吃現成的不必等。」。

    王娡疲憊地搖一搖頭:「你不知道,這蘇梅桂花糕極精巧,非得剛出籠的方才鬆軟清甜,耐不得儲存的。」。

    然而還有一層意思她在心裡沒有說出來,若是日日看見這蘇梅桂花糕,她心裡真不知道當要怎樣的難過,更沒有把握能夠不露一絲一毫的痕跡。

    青寒手腳利落,不過一頓飯工夫,就用白果瑪瑙碟子盛了數十塊暗紫金黃,芳香撲鼻的糕點來。

    王娡隨手拾起一塊,放入嘴中,入口即化,彷彿還是舊日的時光般熟悉。她眼底濕潤的發熱,似乎有眼淚要落下來。

    今夕何夕,良人何在。月華皎皎,物是人非。

    到底不過是,水風明月兩相知,萬里纖雲空恨晚。

    夜來涼風陣陣,王娡覺得微微有些瑟縮,便閉了窗子,想回到內殿去。

    卻是聽到幾聲靜鞭,接著是崔萬海的聲音:「皇上駕到!」

    王娡心頭一驚,皇帝今晚還未歇息麼?然而容不得她多想,便匆匆與容芷青寒走到殿門口等候。

    果然是皇上,夜幕之下,他著一身白衣,溫如玉。

    王娡屈膝行禮:「皇上萬安。」。

    皇帝親自扶起她的手肘,笑道;這麼大的風,晚上夜涼,你也該好生在裡面呆著才是。」說罷與她一同緩步邁進殿內。

    桌子上還有著幾塊未吃完的蘇梅桂花糕,皇上隨意拾起一塊,微微笑道:「你這裡到總有些精巧的吃食。」。

    王娡看著他將那塊蘇糖桂花糕放在手掌裡,心裡莫名的覺得一陣空,似乎是自己一點最隱秘最珍惜的回憶,也被放到了光天化日之下。

    她勉強笑道:「鎮明今日怎麼這麼晚了還不休息?」。

    皇上嚥下一口糕點,表情鬆弛:「方纔和丞相他們商議完了政事,想著來看看你。飛羽殿住的還習慣麼?」。

    皇上環視四周,微微皺眉道:「怎的殿裡少了好些擺設?」。

    王娡含笑遞了一杯蜜水給他,溫言道:「飛羽殿陳設太過華麗,娡兒心內不安。雖是感念皇上寵愛,到底也是太過奢華了。因此我讓他們將名貴的擺件好生收起來,以提醒自己不要恃寵而驕才是。」。

    皇上聽得她這樣說,感慨的點一點頭:「到底是你思慮周到。只是這是朕賞給你的,又有誰敢多話?」。

    王娡笑著撫摸自己的肚子:「自然是沒有什麼人多話了。不過鎮明只當是給我們的孩子積德罷,太過富貴飽暖,容易使人心志軟弱。」。

    皇上見的她這樣堅持,便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點一點頭,由著她去了。

    是夜,王娡靜靜地躺在雕花床上,身邊是皇上均勻清晰的呼吸聲。她想起白日在未央宮太后說過的話,此時萬籟俱寂,心裡的不甘與憤慨也煙消雲散。

    到底自己也不過是對太后有一顆算計之心,那又怎能責備太后拿自己當棋子呢?

    她將雲絲軟被往上拉了拉,蓋住裸露在外的肩膀。

    飛羽殿雖然溫暖,王娡卻始終覺得有微微的寒意。

    算算日子,王娡靜靜想著,也該藥發了罷。只是不知道鄧銘庭可把一切處理妥當了?若是對方不上當,那如今所

    有的種種心血,就都白費了。

    王娡揪緊被子,力氣大到青筋都依稀可見。若是不能一舉擊中,那麼此事她必然脫不了干係,只怕到頭來東窗事發,連肚子裡的孩子也救不了自己。

    寒意如潮水一般,陣陣湧來,她瑟縮進被子裡,只留一雙沉靜無波瀾的眼睛在外面。

    不能不成功,她默默地告誡自己,無論如何,明日總該把鄧銘庭叫來問一問,到底夜長夢多。想到今日自己在太后面前的溫良恭儉,王娡在朦朧的黑暗中,露出一點苦笑。

    人生不過如一場角戲罷了,她慢慢想著,只是害怕,面具她戴得久了,便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王娡心裡有事,輾轉反側半日方才睡著。只覺得自己不過剛合上眼睛,天就已經亮了。

    皇帝正在穿戴上朝所需的金冠並龍袍,幾個宦官依次捧著種種所需,魚貫而入,雖是人數眾多,卻一舉一動沉穩有禮,分毫不亂。

    皇上回身見她醒了,笑道:「時辰還早,你不必這樣早起床,回床上多躺一會兒罷。」。

    王娡溫柔地點點頭,卻是親手替皇上別好了腰間所需懸掛的玉珮。那龍形玉珮溫潤無比,觸手生溫。

    皇上愛戀的摸一摸她還未來得及梳理的委地青絲,溫言道:「朕去上朝,你好生歇著。」。

    王娡乖巧點一點頭,堅持著目送了皇上出門,連背影也看不見了方才回飛羽殿。

    她回到殿中,急急叫來青寒:「你快去太醫院請鄧銘庭過來。」。

    青寒看一看窗外的仍舊是墨黑的天色,笑道:「小姐心急也該等一等,這個時辰,宮門還沒開呢,昨日也不是鄧大夫當值,想來鄧大夫必定不在太醫院。」。

    王娡縱使心急如焚,卻也知道,凡事不可激進冒失,因此只得強忍了下來。

    青寒端過來一碗熱氣騰騰的蓮子羹,笑道:「小姐莫要心急,待會太醫院一旦當班奴婢立刻去請鄧大夫,小姐不如早些用了早膳罷。」。

    王娡沒心思去動,只有一下沒一下攪著那碗蓮子羹。

    算算時日,今日若是再不把此事推脫乾淨,只怕日後要惹得一身腥。

    她眼睜睜看著窗外的天一點一點亮了起來,好不容易到了天色微亮之時,她按耐不住,忙著催著青寒急匆匆去了。

    容芷見她這個樣子,心知勸說也無用,便乾脆端走她手裡的碗,笑著道:「姑娘怕是蓮子羹不合胃口呢,奴婢再去換個別的來。」。

    王娡心亂如麻,根本未曾聽見她說了什麼,便揮一揮手,隨著她去了。

    好不容易見到青寒帶著鄧銘庭在熹微的晨光中匆匆走過來,王娡立刻站起身,往前走了幾步,幾乎坐不住。

    鄧銘庭卻還是往常那樣恭敬有禮的樣子,倒讓王娡覺得微微有幾分心安。

    他俯身行了禮:「微臣給娘娘請安。」。

    王娡皺眉道:「無需多禮,鄧大夫請坐。」。

    青寒搬來一把蓮子枝荷花椅,鄧銘庭推辭一番,方才坐了。

    王娡急切道:「我吩咐鄧大夫所做的事情,可曾辦妥當了?」。

    鄧銘庭微有喜色:「適才青寒姑娘來請微臣之前,微臣已是檢查過了。果然不出娘娘所料,那副藥方子已是被旁人竊走。」。

    王娡這才覺得心裡大石落地,重重靠在椅背上長舒一口氣,微微笑道:「這樣便好。」。

    鄧銘庭恭敬道:「娘娘善於體察人心,微臣自愧弗如。」。

    王娡冷笑出來:「什麼人心,不過是個人都有的毛病罷了。這世上有幾個人不愛榮華富貴呢?他以前既然肯做出那樣傷天害理的事情來,也不枉我這樣冤他。」。

    「更何況,」王娡嘴角綻放出一個柔柔的笑意:「我冤枉他什麼了?不過是他自己的選擇罷了。」。

    鄧銘庭仍舊是那樣面目恭順的樣子:「微臣無能,只是也必當盡心竭力,輔佐娘娘。」。

    王娡點一點頭:「此事你做的極好。」她算了算日子:「這幾日你便按照我們說好的,告退還鄉一月,待到事情過了再回來。走之前,該交代的,你可得記得交代好。」。

    鄧銘庭深深點頭:「微臣知道。」。

    王娡笑一笑:「這樣早便召你過來,著實難為你了。罷了,義忠去請大夫喝茶用些點心。」。

    鄧銘庭嘴裡連連道著不敢,再三叩謝方才退下。

    容芷替王娡梳理著青絲:「如今一切安排妥當,姑娘總該安心了罷。」。

    王娡看著鏡中自己淡漠的容顏,輕輕撫摸著一把溫潤如玉的犀角梳:「我願以為這樣害太后心裡還有些不忍,只是昨日我方才明白過來,太后哪裡是真心疼愛我呢?這樣互相算計利用,倒也不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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