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九章 章 武侯之亂 文 / 暻秀
王娡深深吸一口氣,笑靨如花:「能有什麼事情呢?左不過是娡兒許久未見太后娘娘,想去與她談天說話罷了。」。
皇帝點一點頭:「難得你有這份孝心,太后如今居於長信宮,怕是也很希望有人陪她談天說話。」。
王娡見他嘴上提及太后是恭敬的語氣,眉眼間卻極快地閃過了一絲淡淡的不豫,心裡便覺得十分費解,想著必得用巧妙的話兒套出實情才好。
如若皇帝真與太后有何齟齬,她在中間,更要小心行事了。
卻是皇上自己開口了,他徐徐喝了一口溫涼下來的七分熱的白毫茶,語氣平淡:「朕今日去上了早朝,方才下朝就往你這裡來了。」。
王娡知道必定是早朝上發生了讓皇上不快之事,當下笑容越發柔和:「皇上初次上朝,著實辛苦了。」。
皇帝煩躁地放下茶杯:「辛苦算什麼,你沒有聽到今日朝堂上的種種,當真讓人生氣至極。」。
王娡知道他必定會自己說出來,因此也不開口詢問,只盈盈替他重新斟好一杯白毫茶,溫言道:「生氣動怒傷脾損肝,鎮明如今龍體要好生保養,不如喝一些白毫茶罷。」。
皇帝就著她的手喝了一口,微微笑道:「你竟一點不好奇我為何動怒?」。
王娡面目恭順:「後宮女子不干涉政事,娡兒時時刻刻不敢忘。鎮明若是信得過娡兒,也可以隨意說說,只當個消遣。且娡兒相信,皇上英明,必有萬全之策。」。
皇上聽了也是頗受用的樣子,鬆泛地笑道:「所以朕一下朝就往你這裡過來了,到底是你溫柔平和,不比他人。也只有在你這裡,朕才覺得鬆快多了。」。
王娡笑著遞了一塊點心到他手裡:「娡兒不比旁的姐妹們聰穎,卻也很願意聽鎮明說說話。想來也不該有什麼負擔罷。」。
皇帝手裡捏著那一塊點心,卻不急著送進嘴裡,手指微微用了幾分力氣,便有雪白的點心碎末落到桌子上。
「那麼朕便自己說與你聽,不算你干政。麗競門一事你處置的極妥當,這件事朕也想聽聽你的意思。」。
他將點心放在桌子上,慢慢開口了道:「朕今日初次登朝,原是想著糾一糾父皇在位時的朝野亂象。父皇在位時,許是受了無為而治的思想影響太深,雖是朝野和平,但也難免有些官員不思進取,碌碌無為,空食俸祿,讓人不能不惱火。哪知今日朕不過略提了提幾個激進些的法子,朝野之上倒是空前的一致,紛紛譴責朕背離先皇,不遵祖制。更有甚者,說朕尚且年少,提議讓皇太后聽政,從旁輔佐。」。
皇帝說到最後一句,已是帶了十足的怒氣,連臉色也是微微的紅,手指握得更緊。
王娡仔細聽了,越聽越心驚。
她看得透徹,所謂官員碌碌無為,皇上還不至於如此生氣,只怕他真正生氣的,是最後那句,讓皇太后聽政,從旁輔佐。
皇上等了許久,方才有今日親政的機會,這樣的提議,無異於觸了他的逆鱗,讓他不能不動怒。
只是不知是誰,竟是如此大膽?
王娡思索著問道:「朝野之事,別的官員雖是也有權力置喙,只是究竟要是三公做主,丞相等人皆是鎮明親自任命的,不知他們怎樣說?」。
不提則已,一提皇帝越發生氣,將手中的茶杯匡噹一聲擲到桌子上,倒嚇了王娡一跳。
伺候在殿外的宮人聞聲便要進來收拾,王娡揚聲道:「不打緊,你們就在外面伺候著罷。」。
說罷親自俯身去拾。她身子笨重,難免吃力。
皇上看了也是於心不忍,扶著她起來,歉意道:「是我不好,倒是嚇著你了。」。
王娡輕輕搖一搖頭:「娡兒不要緊。只是鎮明為何方才為何動怒至此?」。
皇上眉頭緊鎖:「原以為提拔的這幾個都是些青年才俊。麗競門上個月給了我數十人的名字,說是寒門子弟,身世清白,讓我可以擇用。我也是幾個日夜不眠不休,方才定下來這些人。只是今日朝堂之上,他們倒實在讓我失望!一個個唯唯諾諾,大氣不敢出,倒是比那些位分低的官員還不如了,我怎能不生氣。原先指望著他們能出謀劃策一二,只是如今看來,倒是看走了眼了。」。
王娡聽完,心裡便有了七八分計較。
笑著道:「娡兒還以為何事讓鎮明大動肝火,若是這樣,娡兒倒想舉杯向鎮明相賀呢!」。
皇上不解,問道:「為何相賀於我?」。
王娡不疾不徐:「常言道是,愈是堅硬的翠竹愈是容易折損,反而是那些柔軟的蒲柳,韌性無斷絕。「」皇上如今初次臨朝,自是希望舉國興盛。有些看似剛正不阿,義正言辭的官員,雖然一時看來是可用之才,只是天長地久,這些人因為太過剛硬的性子,要麼就是受同僚排擠,處處不得施展自己的才華。要麼就是被同化了,與旁人同流合污,辱沒了皇上的信任。「。」倒是如今這幾個人,娡兒方才聽說他們謹言慎行,不惹人注意。越是這樣性子平和,冷靜自持的人,日子長了越是能看出他們的好處來呢。「。」因著他們刻意隱藏鋒芒,不惹人注意,旁人自然不會視之為敵。只是這些人雖是臉上有些木訥,倒真真是大智若愚的,若是皇帝肯在下朝後暗中詢問他們的意思,只怕個個都是有一肚子的高見要說與皇帝知道呢。」。
她說一句,皇帝的眉眼就舒展一分,說
到最後,他已是帶了幾分笑意:「如此照你說來,朕倒沒有選錯人。朕待會兒便讓麗競門去他們家裡將人帶進宮來問話,也好聽聽他們的意思。」。
王娡低頭一笑:「多謝鎮明信任。」。
皇帝執起她的手,手心裡是微微的暖意:「你雖是女子,見解心胸倒與傑出的男子無異。若是後宮諸人皆有你這般的聰慧才智便好了。」。
王娡赧然而笑:「多謝鎮明稱讚,娡兒不過是些婦人之見,登不得大檯面的。」。
皇帝輕輕揉搓著她的掌心,手心細膩的觸感,卻讓王娡覺得有一絲隔閡與距離。
哪怕二人再如何坦陳相見,王娡心裡也清楚地知道,他究竟是天子,他可以不在意禮數規制,自己卻不行。
皇上的眉頭復又緊鎖起來:「如今還有一件事情,我想說與你知道。」。
王娡知道他必是要談及太后一事,心下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皇帝聲音沉鬱,只寥寥一句:「今日提議太后聽政輔佐之事的,是章武侯的親信。」。
王娡倏然明白過來,竟是外戚所為。
自古以來,帝王多懼憚外戚,往往太后,皇后等人家中男眷,會因為自己的族人得寵身居高位,而福澤自身。
長久以往,這些人身蒙皇寵難免得意忘形,籠絡自己的勢力。或是明裡暗裡干預朝政,或是成為一方禍害,使得百姓怨聲載道。
所謂章武侯,便是太后的親生弟弟,平日裡太后長姐如母,且自幼與弟弟分離,重新團聚後憐之兒時遭遇苦難,厚待於他,封其為章武侯,賞賜優渥,多命能人賢士與之來往。
先帝在時,章武侯甘於平淡,並未參與政事,只一心一意圈養親信,整日遊山玩水。
為此先帝曾經盛讚他:「雖寵信優渥,然不驕不矜,實為難得。」。
這樣看來,所謂的不理政事,倒極有可能是韜光養晦,厚積薄發之意。
如今先帝駕崩,新帝登基,不過而立之年,難免讓人覺得軟弱可欺,既而動錯了心思。這樣看來,這章武侯就算一個了。
王娡在心裡微微冷笑出來,究竟是對皇帝知之不深的緣故。
想來只是覺得他做太子時溫潤謙和,便誤以為他軟弱可欺,當真是可笑之極。
想來曾經太后寵愛自己的幼子梁王,皇帝能在那樣的境況下被立為太子,怎會是任得人在他頭上動土?
且旁人不知,她卻知道,皇帝為了一整朝廷風氣,付出了怎樣的代價,立下了怎樣的決心。此刻有人想借太后之名,摯肘皇帝,當真是愚不可及。
心裡百轉千回了許多念頭,臉上還是不動聲色的模樣,只微笑道:「章武侯身為皇叔,想來關心則亂也是有的。」。
皇帝失笑,摸一摸她的臉頰:「你我之間,何必說這些場面話。只怕他的本意,你比我更是清楚。」。
王娡也正色道:「娡兒以為,外戚之禍,高祖時期已是飽嘗,我朝斷不可再有。」。
皇帝沉思著點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此刻動手,不僅傷害根基,也是損傷了我與太后的母子情分。」。
王娡贊同道:「凡事不可操之過急。如今鎮明萬萬不能行事激進,只能慢慢消磨掉他的銳氣與野心,待到來日,若是不再犯也就罷了,若是還存了這樣的心思,到時候皇帝根基已穩,何懼一戰?」。
皇帝深以為然,冷笑道:「既然他這樣不明事態,狂妄自大。我且先削去他的部分封地,只做警醒。」。
王娡略略有些憂慮:「只是鎮明預備以什麼名義削去章武侯的封地?若是直言相告,只怕……」。
皇帝安慰地拍一拍她的手:「你且放心,我不會如此冒失。如今麗競門已得我命,暗中注意章武侯。他既然已是如此膽大,平素裡肯定也是少不了什麼過失,只需揀個大的,作為由頭就是。」。
王娡深深微笑出來:「到底是鎮明有辦法,娡兒就是想不得如此清透明了。」。
皇帝微微有幾分得色:「人人皆以為我軟弱可欺,我倒是要看看,將來會有多少人悔不當初。」。
想來心頭積壓的重石放了下來,皇上臉色也是輕快了起來,笑著舉起一塊桃花酥給王娡:「這個味道不錯,清甜可口,你也嘗嘗。」。
王娡微笑著吃了,撫摸著自己的肚子道:「如今胃口也好多了,剛懷上那幾個月鬧喜的厲害,倒是錯過了不少美味。現在孩子安分些了,娡兒也有福氣吃些點心之類。」。
皇帝目光柔和眷戀,輕輕將手覆蓋在她的肚子上:「這個孩子,必定與他的母親一樣聰慧過人,無論男女,都該是我大漢的棟樑才是。」。
王娡笑著嗔他:「若是個女兒,娡兒才不要她做什麼巾幗英雄,平平安安一世喜樂就罷了。」。
皇帝微笑著看她:「若是個女兒,能有你這樣的才氣,誰娶了朕的公主倒真真是雙喜臨門。」。
午後的日光如同金輝,二人依偎在一起喃喃細語,倒是生出了幾分現世安穩之意。
誰也不曾想,方纔他們的談話是怎樣的充滿了權謀,算計與機鋒。
哪得人生盡貪歡,諸君且看好時光。
皇帝與她談笑了半日,方才道:「你既是說了下午去看望母后,我也不擾你了,我去找找麗競門
的人。」。
王娡知道他要去吩咐麗競門尋了章武侯的錯處,便暗暗覺得有些可笑,親生兒子明裡孝順著她,暗地裡卻在尋思如何能除了自己的親叔叔,太后的親弟弟,自己待會兒見了太后當真是一場鬧劇。
心裡的想法萬萬不可在臉上露出來,因此王娡也只笑著恭送了皇帝出去。
眼見得他走得遠了,方才喚過一直伺候在外的容芷與青寒:「備些滋補之物,咱們去長信宮。」。
青寒笑道:「小姐當真有心了,任它什麼滋補之物,太后那裡會沒有麼?倒叫咱們巴巴地帶過去。」。
王娡斜她一眼,笑道:「到底是個不中用的。太后有那是太后有,我帶過去那是我的孝心,怎能一樣?」。
青寒見她這樣說,知道自己蠢笨,也就嬉笑著不敢再說話。
一行人正要出門時,卻聽得一片女子的聲音,似乎有四五人,朝著明光宮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