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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七章 騎虎難下 文 / 暻秀

    成大事者,需得忍常人所不能忍。

    太后聽得這樣的話,想來是未曾料到,不覺呆了一呆,方才道:「你可仔細查驗過了?若是有什麼錯漏,哀家斷斷不能輕饒了你。」。

    崔萬海磕頭如搗蒜,冷汗留得滿臉都是:「借給奴才一百個膽子,奴才也不敢欺瞞太后。太后若是不信奴才,太醫與湯官都在外面守著,太后娘娘可以叫了太醫和湯官來問話。」。

    太后還要再說話,卻是皇上擺一擺手,不露痕跡地截斷了太后的話頭:「既是如此食性相剋,也怨不得人,便也無需再追查下去了。好生葬了那個宦官就是。」。

    他轉向大殿下的諸人,面色平靜如水,彷彿方纔的殺機立現不過是一場笑談而已。

    皇上徐徐道:「讓各位愛卿兄弟受驚,還請不要怪罪,繼續享樂,盡興而歸為上。」。

    王娡暗中看著吳王,只見他幾乎不動聲色地鬆了一口氣,一直擰著的眉毛也放鬆下來。

    只是吳王妃倒是表情沒甚變化,想來竟是一副事不關己的坦然樣子,讓人不敢疑心她。

    那樣坦蕩的表情,王娡幾乎以為自己錯怪了她。

    殿下眾人雖是不解事態劇變,心知事情不會這樣簡單。

    只是倒也樂得附和皇帝,於是趙王帶頭,舉杯恭祝皇上。

    各諸侯親王復又舉杯推盞,殿內重新一片歡聲笑語。

    王娡看著皇帝,卻是正好碰上他望過來的目光。

    二人目光相視,皇帝的眼裡有著隱藏極深的恨意與不甘,那樣陌生的眼神,王娡只在他談起先帝病重時見過一次,卻再也未能忘懷。

    如今乍然再見,王娡知道,此番皇帝當真對吳王動了殺心,只待時機成熟,必得除之而後快。

    他們二人隔得極遠,王娡無法說話,卻默默伸出湯匙,舀起面前的荷花魚湯,乳白色的湯汁冒著微微的熱氣,魚肉潔白細膩,當真是上好的補品,她微笑著一飲而盡。

    鎮明你看,爾今,我為魚肉,便只能忍耐。

    皇帝見她這樣,先是面露不解,隨後便是明瞭了的神情,微微一笑,幾不可察地沖王娡點了點頭。

    好在他們二人,仍舊是彼此心意相通的。

    一時宴畢,便是一場聲勢浩大的歌舞。

    舞姬魚貫而入,雲袖楚腰,婀娜動人。

    宮中舞姬大多來自西域,最是柔情婉轉,身姿曼妙,且眉目如畫,既有中原女子的內斂,又有西域女子的風情萬種。

    只是今日眾人勞累整日,又受了驚嚇,如今絲竹絃樂不止,倒是讓人覺得頭疼不已。

    皇帝皇后與太后興致不減,眾人也不敢多言語,只得強撐著觀賞。

    王娡腹中有微微的疼,膝蓋上的傷也隱隱作痛,只是不敢告退。冷汗涔涔而下,幾乎將脂粉洗了乾淨。

    姁兒見的她不好,當即白了臉:「姐姐怎麼了?可是身體有不適?」。

    王娡擺一擺手,示意她聲音小些,眼見著粟婉容有意無意投來譏誚的目光,她越發不願意顯出弱勢來。

    到底是皇帝注意到她的不對勁,抬起聲音高過絲竹之聲,問道:「娡兒怎麼了?可是不適?」。

    王娡掙扎著搖一搖頭:「臣妾並未有不適,想來是飲酒多了些,現下有些心慌罷了。」。

    皇后體貼她,低聲對皇上道:「王妹妹想來是將近臨盆,如此勞累一日動了胎氣。容許臣妾替妹妹告個假,讓妹妹先行回宮歇息罷。」。

    皇上目光多了幾分擔憂:「既然這樣,青寒先扶娡兒下去歇著罷,記著去太醫院請太醫來看一看。」。

    王娡聞言,如得大赦,謝恩之後便攙扶著青寒慢慢走了下去。

    回到殿中,她顧不得歇息,便喚容芷:「去請鄧銘庭來,別驚動了人兒。」。

    容芷知道她所謂何事,便答應著出去了。

    青寒端了一碗王娡素日愛食的糖蒸酥酪來,嘴裡微微有些埋怨:「小姐如今也該顧及自己身子,凡事不可太過要強。」。

    王娡舀一口送入嘴中,含笑道:「你懂些什麼?」她慢慢地撫摸著光滑的彩瓷碗:「我若是自己要求回宮,那便是掃興與大不敬,日後必成了話柄。且深夜喊鄧銘庭過來,若是被人看見了,將來終究是不妥當的。唯有皇上允許我回來歇息,吩咐我找了太醫,方才一點錯處也沒有,反而能多得憐愛。」。

    青寒替她打來熱水,將玫瑰花露滴在水中,霎時間滿室芬芳。她歎了一口氣道:「如今小姐事事算計,當真辛苦。」。

    王娡沉默半晌,道:「罷了吧,幸而如今還有命留著算計,你且看看程喜月。」。

    青寒聽她驟然提起程喜月,心中也是不忍,慢慢地歎了一口氣。

    芳魂已逝,哀榮何用?

    程喜月便是自己的前車之鑒,那樣美麗溫和的女子,不過是一朝不慎,便做了孤魂野鬼,死後還要背負著永遠無法洗淨的罪名,幾乎連累了家人。當真是可憐至極。

    自打程喜月死的那一日,王娡便親手埋葬了舊日的自己,她害怕,也不甘落到這樣的境地裡去。

    皇上的寵愛不過是朝秦暮楚,終究是不可靠的。以色侍他人,能得

    幾時好?

    只有如同太后一般,事事以權謀計,能為皇帝分憂解愁,方才是上上策。

    鄧銘庭想來是記著王娡昨日說了要召他前來,來得倒快。

    王娡吩咐青寒給他端了一碗酥酪,讓他熱熱地喝了下去。又遣退了眾人,殿中只留下青寒,容芷二人伺候著。

    她有意沉默了許久,鄧銘庭也不敢動彈,一點一點焦慮起來。王娡喝完了自己的酥酪,,方才慢慢道:「你昨日與我說過,還是有法子可以暫且緩解太后的眼疾,只是不知具體是怎樣的?」。

    鄧銘庭清一清嗓子道:「微臣可用決明子等物配出藥來,強行打通經脈,能夠使雙目清涼,暫且恢復。」。

    王娡點一點頭,道:「此法可會長久傷害身體?」。

    鄧銘庭微微猶豫,道:「雖是不會有性命之虞,只是到底人體經脈被外力強行改變,也是有些傷身的。若是用藥時間短,過後加以調理,倒也不會有大礙。」。

    王娡聽的他這樣說,心下便有了計較。

    雖是仍然有些不忍,只是到底也沒有別的法子,若是太后真的在鄧銘庭手裡失明了,這雖是原先便就不可轉圜的命定的事情,只是到底也會連帶著自己也脫不了干係。

    她歎了一口氣,聲音越發低了下去:「原是我想給你掙一個前程,也算感念你一片忠心,才向太后舉薦了你。只是如今落得這樣的結果,倒是頗有些棘手,若是處置不當,太后當真失明了,你我二人皆要受此牽連。」。

    鄧銘庭何等乖覺,當即跪下道:「原是微臣的過錯,反倒連累了姑娘。如今還請姑娘想想法子,微臣照做就是。」。

    王娡點一點頭:「如今你我二人騎虎難下,便不能不賭一賭。」。

    她生性厭惡賭博,只是這麼多個日子以來,哪一樁事不是在賭呢?

    從入太子府為始,到今日,都不過是在一場豪賭罷了。

    王娡靜一靜心神,復又說道:「如今,你只管按照那個方子開了藥給太后吃去,旁的什麼,你不必操心。」。

    鄧銘庭猶豫道:「只是這樣,太后娘娘仍會失明,不過是日子長短的關係罷了。」。

    王娡微微冷笑起來:「這便不是你所需要擔心的了。」。

    她抬眼望著窗外逐漸深沉的夜色,靜靜道:「只一樣,無論你用什麼方子,只管記在心裡按時配了藥送去就是。也不必讓太后的宮女煎藥,你親自煎好了送過去,也是體現你一片忠心的意思。」。

    她慢慢地撫摸著垂在膝頭的青絲,道:「你寫的方子,必得是溫厚補氣,無功無過的樣子,若是有人問起來,你只說是調養所用,斷斷不能將真實的方子暴露了。每日煎藥剩下的藥渣,你也得妥善處理好了,不要被旁人瞧見了去。」。

    鄧銘庭雖是不解,倒也一一應了。

    只是他到底忍不住,問道:「微臣多嘴一句,姑娘可有十成十的把握?」。

    王娡看他惴惴不安的樣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且放心罷,我必不會害你就是。不過是人都是貪戀榮華富貴的,你我皆是,無人免俗。等到事情快要包不住的時候,自有救你的人呢。」。

    她壓低聲音,輕輕說了幾句,鄧銘庭臉色便豁然開朗,道:「姑娘到底是聰慧過人。」。

    王娡漫不經心笑一笑:「哪裡是什麼聰慧過人,不過是善用人心罷了。」。

    是啊,善用人心而已。在這重重深宮之中,從來不缺少想往上爬的。

    侍衛,宮女,太醫,宦官皆是如此,到頭來,還怕沒有人來接下這一團亂局?

    只是心下終究有些不忍,低聲道:「藥性溫和些,也別太傷了太后的鳳體。」。

    鄧銘庭點一點頭:「微臣心裡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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