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七章 可憐身後事 文 / 暻秀
羊油茶的熱氣微微升騰,映著他的臉有些輕微的不真實,連帶著那聲音也似乎是飄渺的:「死因確鑿無疑,便是真真的發頂散中毒。」。
「發頂散?」王娡幾乎倒抽一口涼氣。
此物無色略鹹,發作起來卻是極為痛苦,人往往渾身疼痛意識清明卻不能言語,如此一個時辰方才能斷氣。
想起程喜月死前的痛苦,王娡覺得一股怒氣騰然而生。
她定了定心神,勉強對鄧銘庭道:「你繼續說罷。」。
鄧銘庭點了點頭:「各位大夫們查驗了,那發頂散是混在食物裡的。如今也不知究竟混在哪些食物裡面,大夫院上下對此諱莫如深。微臣自當盡心竭力弄個明白回來向姑娘覆命。」。
王娡神情疲憊:「如此便有勞鄧大夫了,還請鄧大夫多上些心。」。
鄧銘庭依例向她請平安脈。
此番請脈不同於往日,他似乎沉吟了許久在斷定些什麼。
王娡見他這個樣子心中疑惑:「可是有什麼問題?鄧大夫但說無妨。」。
鄧銘庭思索片刻:「姑娘有孕已是有接近四個月了罷?」。
王娡道:「如今是荷月。那麼蒲月,孟夏,蠶月,酣月,的確是有四個月的身孕了。」。
鄧銘庭似乎極謹慎的樣子:「一般說來,有孕四個月即可斷出男女。姑娘可願意知道?」。
王娡素白的手輕輕撫摸著小腹,低頭溫婉而笑:大夫若是有幾成把握,直說便是。」。
鄧銘庭笑得隱晦:「微臣行醫多年,這點子把握還是有的。依照脈象來看,姑娘此番會有弄瓦之喜。」。
王娡微有迷茫,果真是個女兒麼?
見她怔怔的樣子,鄧銘庭誤以為她因為是個女兒而心生不悅,急忙道:「姑娘不要惋惜,一胎為女二胎成男,姑娘以後還有的是機會吶。」。
王娡見他誤解,不覺失笑:「我並未惋惜自己懷的是個女子,只是一時怔怔罷了。」。
鄧銘庭方才舒展開笑意:「姑娘如今心態略有平和,兼之素日飲食留心,母體強健。日後生下來的必定是極玉雪可愛的一個小公主。」。
王娡聽得胎象平和方才放下心來,到底是覺得不妥當,便囑咐了鄧銘庭道:「雖是一件喜事,也只願瓜熟蒂落之前無旁人知曉。鄧大夫聰慧,自是能明白我的意思。」。
鄧銘庭是個伶俐的,當下便道了定會守口如瓶,絕不露出半點口風去。
眼見得青寒去送鄧銘庭走了,王娡方才慢慢躺在床榻上。
她並無什麼睡意,只是覺得身心皆是疲憊的。
這種不同於勞身的厭倦,竟是無法得以紓解。
容芷跪在床邊,用篦子替她輕輕梳理著垂落下來的青絲,含笑道:「姑娘求女得女,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王娡聲音透出一點即將為人母的歡悅:「想來煙雨這樣的好名字,倒是當真沒有辜負。」。
每每提起煙雨時,她的眼中都有一點迷離之色。
自有生長長安,未曾經歷過江南三月的煙雨濛濛,確實也曾在異鄉人的描述中恍惚有了印象。
如此草長鶯飛,春和景明,該當是極好的景色了罷。
長安雖是繁華無匹,遠望去也只是風沙肆虐的赫赫邊關,長河落日的壯闊,自是無法比擬江南煙雨的清愁。
此生若是能去那樣的溫柔之地流連,倒也不負此生。
這樣想著,嘴角卻有了一點輕微的自嘲的笑意:如今竟做這些癡心妄想起來了,且不說相隔萬里路途遙遠有一年之餘,便是自己的身份,又怎能離開現在的太子府,未來的皇宮去隨意行走?
容芷見她出神地想著,心知她必定是觸動了情腸,便存心引她高興:「將來姑娘若是生下了煙雨公主,咱們殿裡不知道該有多麼熱鬧呢。」。
王娡抿嘴而笑:「如今這樣壓抑的日子,倒是當真需要一個小孩子。」。
主僕二人正絮絮說著話,太子的聲音毫無徵兆地響起來:「什麼孩子?」。
王娡急忙翻身坐起,卻被太子按了回去;「你如今身子重,躺著便好。」。
王娡留心看了,見他面色不霽,便知道他必是已經知曉了程喜月一事,當下便不願提起,只含了寧靜溫柔的笑意:「娡兒與容芷正說著,肚子裡面的孩子鬧騰的厲害,想來必定是身體康健的。」。
太子聞言方才露出一點喜色,溫熱的手掌輕輕撫摸著她的肚子。
臉上雖是笑著的,聲音卻是極為低沉:「如今也只有在你處方才可得片刻的安穩。府裡連日來不知是怎麼了,今日你可知道,程喜月沒了。」。
王娡見他說得冷淡,似乎是極厭惡的樣子,心下灰了半分。仔細思量片刻方才小心翼翼道:「我是今日去給太子妃娘娘請安時是知道了的,太子妃娘娘傷心的很。娡兒也覺得可惜。」。
太子冷冷道:「你不必覺得可惜,如此不念及我饒她性命的恩典,侍女願意追隨去苦寒之地的恩情。反倒時常口出穢語,對侍女動輒打罵,也是死不足惜。」。
王娡盡力遏止住心中的震驚,不致於在臉上表現出來。
心中的種種猜測如今
看來竟是都不必說了,說了也只是禍事,反倒增添太子的厭惡之情。
只好擇了柔和些的話:「如今程妹妹已經去了,倒是太子妃娘娘仁厚,保存了皇家臉面,也算是保留了妹妹的臉面。」。
太子點一點頭:「惜良娣也就罷了,不過是來安撫她家裡人的。如今情面做足了,也不至於讓人詬病。」。
王娡聽得心下一陣陣寒意,這樣如花似玉的女子,入府也有年餘。
承寵有孕,想來也該有些情誼。
如今看太子的架勢,竟是很有些避之不及,棄之不留的樣子,怎麼能不叫人心寒?
雖是如此想著,臉上也萬萬不敢露出半分來,只低眉順眼了道:「太子妃娘娘確實做得極妥當。」。
太子微微點頭:「巧慧也算有心了。」。
他忽然似乎是又想起一事,握住了王娡的手道:「母后這些日子總掛念著你和孩兒,明日我要進宮,你可願意陪我走一趟?」。
王娡心下升起一個念頭,面上還是如常溫和的樣子:「皇后娘娘不嫌棄妾身粗笨,妾身哪裡不願意呢?」。
太子聞言頗有動容之色:「你肯有這份孝心便是再好不過的。昨日宮裡的太醫與我說了,」他的聲音有了些微微的哀傷:「父皇時日無多,想來登極樂也就是這個月的事情了。」
王娡心中一沉,說不清是悲是喜,只覺得一時間萬千思緒湧上心頭不知從何說起。
若是有朝一日,自己身邊的男人成為天下九五之尊,自己的命運也該跟著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罷。
不過想來人生十餘年,又何曾輪得到自己做主呢?
她露出一點悲涼的笑意,眼中是極為無可奈何的。
太子與她說了半日的話,又一同用過了點心,方才笑道;「如今你身子不方便需要好生將養著,我也不來鬧你,你早些安睡罷。今日婉容似乎受了驚嚇,下午陵城說她傷心的很,我便去看看她。」。
王娡極辛苦地維持住了臉上的笑意,不敢露出一點不愉快的樣子,這樣的她在常人眼中方才是賢淑的:「那娡兒就恭送太子。」。
眼見得太子走遠了,她維持了半日的笑臉慢慢陰沉下來,聲音裡有山雨欲來的怒氣:「長公子倒是個伶俐的。早晨我瞧著她談笑風生,哪裡來的傷心之色呢?」。
容芷慢慢地用小勺子舀了西域蜜糖化到溫水裡:「姑娘不必動怒,太子爺重視子嗣,這是無可改變的了。如今粟婉容敢這般拿嬌撒癡,多半也是因為長公子是偌大太子府裡唯一的孩兒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