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六章 芳魂逝 文 / 暻秀
這一日,太子去了宮裡,王娡便拿起繡針,靜靜繡著尚未完成的百蝶尋花圖。
這百蝶尋花圖最是細緻繁瑣,色彩艷麗。
百餘隻蝴蝶,形態各異色澤多變,倒是零零總總數千種顏色。
絲線是衣料局獻來的上好的齊國蠶絲,用各色鮮花汁子浸了,又講求「三曝三涼」。
原是曝曬三日後需收進陰涼房子涼上三日,如此幾個回合下來,絲線不僅色澤鮮亮,韌性極好,且有鮮花的芬芳,當真猶如百蝶穿梭於萬花叢中。
青寒坐在王娡旁邊,替她縷著各色絲線,又因著刺繡是個細緻活兒,長久對著繡品難免傷神,便也偶爾與王娡說說話,聊做休息。
主僕二人正靜寂間,卻是容芷滿面驚惶地推開門跑了進來。
容芷生性穩重,且自幼在王府服侍,最是懂規矩不過的。
王娡自打進府來,無論大小事宜,從未見過她如此慌張無措。
因此心下驚慌不已,連繡針戳傷了手指也不自知,只急道:「急三火四的是出了什麼事情?」。
容芷的聲音驚疑不定,顫聲道:「回姑娘的話,程姑娘沒了!」。
王娡大驚失色,推翻了繡品架子,急切道:「胡說些什麼,好端端的人怎麼竟是沒了?你詳細說與我聽。」。
容芷想來也是緩過來了,聲音卻還是顫抖的:「奴婢方才和各殿的大侍女們去庭訓局教導新來的小丫頭們,卻是喬姑姑來找奴婢們說是府裡有了喪事,一問才知道程姑娘今日早晨沒了。卻是送飯的侍衛們發現的,發現時已是沒得救了。」。
王娡緊緊攥住自己的手指,幾乎陷進肉裡面去,掐的掌心生疼:「究竟是怎麼沒的?侍衛們可都是吃白飯的麼?」。
容芷道:「程姑娘被發現時口鼻流血,大夫們查驗了是中毒死的。」。
王娡幾乎倒抽一口涼氣:「什麼人能在十餘侍衛的眼皮底下投毒?」。
容芷道:「侍衛們首先便疑了程姑娘的侍女品茗,尚未來得及帶回去細細審問,品茗卻是趁亂自盡了。」。
王娡覺得一陣徹骨的寒意,死無對證,竟是死無對證!
記憶裡,她恍惚間憶起幾日前在貞女樓看見的女子,沉默溫順的一個人,原來竟有這樣陰毒的心思。
容芷面色憂疑不定:「品茗並非程姑娘的家生丫鬟,此番程姑娘獲罪,是她找尋了太子妃娘娘一意要去陪程姑娘的。當時人人只道她忠心不二,誰曾想此女約莫早已被人收買。」。
王娡手指冰涼,緊緊攥著自己的衣擺,手上的南珠戒指硌得她生疼。
這樣血腥的死亡,幾乎是兜頭蓋臉的一張巨大的黑色的網,讓人喘不過氣來。胃裡翻江倒海,幾欲作嘔。
她定了定神,聲音卻還是抑制不住的顫抖:「太子知道了此事麼?」。
容芷微微搖搖頭:「想來是不知道。如今太子尚在宮中,便是粟婉容在調度處理。」。
王娡聽的是粟婉容在處理,不禁皺眉道:「為何竟是她在處理?我瞧著她就是第一個脫不了干係的。」。
容芷苦苦勸道:「如今程姑娘已經去了,姑娘便是再傷心難過也於事無補,反倒稍有不慎,便是一個污蔑公子生母的罪名。事已至此,唯有靜心等待,以待來日。」。
道理王娡不是不知,卻到底是意難平。「怎麼如今竟由得粟婉容囂張去了麼?「她聲音裡有掩飾不住的憤慨。
容芷柔聲勸慰:「並非是要由得一人囂張。只是姑娘如今根基尚且不如那人穩當,且懷有身孕動不得氣,若是一力追究下來,明面上撕破了臉,程姑娘就是個例子。」。
王娡慢慢平靜下來,細細思量之後覺得寒意徹骨。
府裡上上下下幾百號人,她粟婉容竟有本事不動聲色地取了人的性命。原以為她只是狷介驕縱,如今想來竟是心腸歹毒,手段凌厲。
恍惚間她想起那晚在貞女樓,程喜月面有不甘,囑咐自己一定不能步了她的後塵。
彼時尚且是嬌艷如花的女子,如今竟要做成皚皚白骨,怎能叫人不難過。
雖是如此想著,到底也不是閨閣中未經人事的少女,雖是胸中千百種怨恨,到底也是知道如今敵強我弱,唯有按兵等待,以待來日。
她輕聲道:「如今粟婉容那邊怎麼說?」。
容芷皺了皺眉頭:「如今那邊以品茗投毒事成之後畏罪自殺的名義掩蓋了過去,說是程喜月自打進了貞女樓後性格日益乖張古怪,動輒打罵她出氣,不堪其辱方才做了如此手段。」。
王娡冷冷笑一聲:「只怕查下去,這品茗也該有個好弟弟好妹妹。如此以家人性命做挾,倒當真是她的作風。」。
容芷沉聲道:「父母宗族者,親疏性命不可不憂心。如此傷了陰鷲,倒是很有些令人憂愁。」王娡將垂落在耳邊的頭髮用蝶翅簪子簪好,冷冷一笑:「她倒是個不怕傷陰德的。」。
想起自己一力保住程喜月的性命,到頭來卻還是一場空,王娡心裡似有尖銳的匕首狠狠劃過。
她垂下眼睛,想起那日貞女樓程喜月清冷淡漠卻是堅定的容顏,不覺微微歎了一口氣。
翌日早晨,王娡依例去向太子妃請安。
想來程喜月沒
了的消息已是閤府皆知,眾人臉上便都有了一層陰霾。
卻是粟婉容似乎極得意的樣子,眉梢眼角都是春風般的笑意。
王娡與她四目相對,她原以為自己會控制不住怒氣,卻是安安靜靜依照規矩行了禮。
如此一來連自己也有些驚訝,原來涵養功夫竟是如此之深。
然而心中鋒利的恨意卻不曾消去半分。
太子妃眼底一片淡淡的烏青,饒是上好的水仙花粉也遮不住。
想來昨夜沒有好睡,此時眼睛微微腫著,眼角一點紅腫。
王娡見之情狀,便知她必是於無人處哭過了。
心下越發難過,如此仁心佛性的女子,日日面對此間爭鬥無休,想來也是極為辛苦。
太子妃聲音微微沙啞:「眾位姐妹必是已經知道了程妹妹沒了的。雖然她犯有大錯,到底也是姐妹一場。如今我知會了典儀局,便以惜良娣之名下葬,也不算失了皇家顏面。」。
王娡聽得一個惜字,心中微微感懷。
在世時程喜月名中有一個喜字,「出生之喜,如柳樹下月。體端秀麗,宜家宜室。」。
想來也是蘊含了為人父母者良好的祈願。
只是如今香消玉殞,便更為悲涼。
眾人皆無甚異議,卻是粟婉容似笑非笑,眼角斜斜飛起:「到底是太子妃仁厚,依我的意思,這樣子有罪死了的,活該拉去亂葬崗。」。
王娡微微愕然,斯人已逝,為何仍要如此趕盡殺絕?
太子妃皺眉道:「人已經去了,功過是非也無須我們評定。到底還是待人仁厚些罷,也是積德積福的事情。」。
王娡沉聲道:「程妹妹雖有大錯,侍奉太子太子妃也算勤謹。如今不明不白地去了,」她停頓了片刻:「更是不可拿她的身後事做評。」。
粟婉容似乎還要再說些什麼,卻到底也是只冷冷哼了一聲,再不多言語。
回到延荷殿,王娡只覺得頭疼欲裂,臉色也是青白交加。
見她這個樣子,青寒害怕不已,囑咐了她暫且不要歇午覺,便急急去找鄧大夫。
王娡有一口沒一口地啜飲著容芷端上來的花茶,沉吟不語。
容芷替她用玉石鹿角錘輕輕地錘著肩膀,以緩解疲乏酸痛。
入府許久,雖多有險阻,到底也是沒有鬧出性命來。
如今前日還活生生的人眨眼之間已是隨風而散,不能不讓人覺得危機四伏,如履薄冰。
王娡覺得似乎有極重的陰影懸在頭頂,心中難安。
容芷動作輕柔:「姑娘在想些什麼呢?」。
容芷的語調裡有南方女子的軟糯,每每讓王娡覺得平靜。
王娡閉上眼睛:「我心裡亂得很。」。
容芷點一點頭:」不說姑娘,連奴婢也覺得甚是惶恐。如此潦草奪人性命,實在是聞所未聞。便是處置奴婢們的性命,也該三審六問,斷沒有這樣指使人殺人的。」。
王娡手指慢慢敲著桌子:「原以為這裡也該是個講求律令的地方,沒想到竟是連鄉間婦孺都不如。「。
一句話說的容芷幾乎記得上來摀住她的嘴:」姑娘何苦來哉,小聲些罷。如是被有心人聽取了,不知道要怎麼編排呢!「。
王娡自己也是知道失言,沉了臉再不作聲。
不多時,卻是青寒帶了鄧銘庭回來,說是已經將鄧大夫請回來了。
王娡命容芷取了黃花梨雕花大椅子,又是囑咐小丫鬟們上了上好的羊油茶。惹得鄧銘庭連連到了不敢,方才小心翼翼就座。
王娡開門見山,也不隱諱:」程姑娘的事情你也都知曉了?「。
鄧銘庭面目恭順:」回姑娘的話,大夫院有大夫去細細查看了。微臣也是知道一些消息的。「。
王娡點點頭:」那你可知,她的死因究竟是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