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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章 壁角 文 / 夢見稻穀

    豫平郡王穿著深灰色小科布袍,束黑色腰帶,掛銀魚袋,頭上戴著白玉冠,披銀灰色黑斕邊暗繡錢莽大氅,步履沉穩,神色莊重。喜歡網就上。他身後的申時洛、申時雲也都穿著素服,那申時雲烏雲髮髻上只裹了藍色帕子,插一根銀簪,十分簡樸,虞仙因的未婚夫婿傻兒世子卻是被兩個下人攙扶著手肘,跟在最後頭。

    到靈前鞠了躬、上罷香,家屬謝禮,虞廉眼窩子烏青步履不穩,豫平郡王扶著他的手,「虞長史節哀。」拍一拍他的手,表示你受委屈了,王府都知道。

    阿圓是長女,跪在苗氏後面最左邊,聽到司儀唱,「家屬謝禮——」微微躬身向那幾個人行禮。抬起頭,看見豫平郡王也正看向她們,向女眷們致意。

    兩個人的視線稍稍碰上,即相互調轉開,阿圓平靜的臉,眼睛冰冷帶著些許傲氣,特別是看到豫平郡王與虞廉兩個人雙手握住的時候,那雙漂亮的眼睛輕輕一乜——你要知道她這雙眼有多靈,滿滿得將對這二人做作庸俗的鄙視表達出來,然後她看見郡王身後的申時洛,年輕的世子正也關切得看著她,阿圓靈慧的雙目稍稍融化了,傾身向前,單獨向他致意。

    申時雲上前,躬身與苗氏和虞仙因說話,以示安慰,虞仙因越過她,看向後面的王世子,那乳名阿蒙的男子其實並不太醜,不是撒瘋亂跳的那種傻,而是自幼得的腦癱。此刻他站在那裡,也是高高大大的,只不過因為病面容有些臃腫扭曲,她看見他木木呆呆的眼睛斜著,一會兒口涎即從嘴角那裡流下來,扶著他的僕人忙用帕子接住了,將他嘴角擦乾淨,虞仙因悲從心起,伏在地上當真大哭起來。

    王府的人走後,又有許多賓客前來,有那素日裡交好的攜著眷屬,也有交情一般的孤身來的。有那女眷們出於好奇,捎帶著看阿圓、阿滿姊妹倆,出去議論,「長史家可真都是美人胚子,二姑娘就是與王府說親的那位吧,嘖,可惜了。」

    「那最左邊的可是養在老夫人身邊的大姑娘?真是命大。就怎麼獨獨她一滴兒眼淚也沒有,二姑娘倒哭的嗚嗚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倆人倒了個個兒呢!」

    又有人聯繫起阿圓燒車、勾纏申時洛的事,婦人們盡皆撇嘴,原來大晉雖風氣開放,加上女皇臨朝,不乏有已婚的貴族婦女豢養面首、或有一二個情夫的,當朝的宰輔中書令大人,就曾是女皇的妹妹楚國夫人的裙下之臣,這都不是甚新鮮事。但婦人們風流,多在婚後,若是在閨閣時就壞了名聲,卻是大大的不能容許。有句話說,相婦要看品格,所以務要娶個冰清玉潔的進門,但若婚後夫婦二人不協,或是那做丈夫的不在意理會,夫人們找個消遣打發寂寞的後宅時光,也不失為一樁事。

    此番有意無意的,阿圓的名聲卻是壞了,即便他的父親門第不低,若想嫁到臨江上好的貴族人家,卻已是不大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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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王府,申時雲問申時洛,「你當真中意他們家的大娘?」

    申時洛白她一眼,「不要胡說。」

    申時雲抿著嘴兒笑,「你別分辨,我都看的清清兒的,你看著她,她看著你的——呵,這有什麼不好意思,你中意她,跟叔父說就是了,現在外面倒傳她巴纏你。」

    不知道為什麼,雖然明明和真相是大相逕庭,申時洛聽到這樣的傳言,心裡竟甜絲絲的。申時雲觀察他,拍著手笑道,「真著了相了,哥哥,你竟也有這一天。」

    申時洛不稀罕理會她,就要走。申時雲攔住他,「哎,你別牛氣,若哥哥真想這事兒成,少不得我這個妹妹或還能在中間□□用,你若是以後用得著我呢?」

    她這話讓申時洛停住了,他兄妹之間素來親厚,便跟她說,「父親知道,但說只能讓她做側室。」

    「哦,」申時雲滿不在乎的,「我也曾聽母妃提起過,父王和叔父都想在京裡給你聘一個——必經你是咱們家唯一得用的男孩兒,定要好生想看一門親事才好。虞盛光便是給你做側室,也不辱了她什麼。」

    申時洛搖頭,「你不懂,虞姑娘她不會願意的。父親對她好像也頗有成見,我倒覺得他是明知道不行才這樣說。」

    「哦?」申時雲來了興致,笑道,「能讓叔父『有成見』這三個字,看來我這位小嫂嫂卻不是一般人哪!」

    申時洛被她打趣的俊面微紅,申時雲笑了一時又道,「放心吧,哥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必然會幫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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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弔唁後就該是停靈安葬了,不需要在接迎賓客,苗氏與虞廉夫妻倆正在房裡討論如何安置阿圓為妥,那苗氏想了半天都想不到一個好方法,總覺得難以尋到一個既解氣、又不失體面的法子來,正沒頭緒處,王府卻來了人,說是永安郡主給姊妹們送禮,以慰其喪祖母之傷痛。

    苗氏一看,卻是一式兩份,皆一樣的,都是一串開過光的十八子的手串,因著孝期,用水晶、蜜蠟、迦南香等珠子串的;兩盒上等檀香並一個銅質蓮花香爐;還有精緻的青色魯綢內襯用護膝一對,無香白油膏一瓶。

    「都是不犯忌諱的東西,這魯綢,郡主特特查過了,孝期能用,白油膏子是用糧食漚調的,無香無葷,給姑娘們用,省的皸了臉兒。」前來送禮的嬤嬤道。

    苗氏謝了,「多謝過郡主了,善娘那麼小還勞她惦念著。」

    那嬤嬤忙道,「三小姐的另有,是吃的素面果兒,瞧我這腦子——這兩份卻是給大小姐二小姐的,一人一份。」

    苗氏只恐是聽錯了,那嬤嬤卻一點更正的意思都沒有。還繼續道,「過兩日,郡主想請兩位小姐去王府坐坐去,姊妹們在一處,一塊兒給老夫人抄抄經、說說話兒,還有就是,王妃請您也過去,

    說是商量兩家的婚事。」

    苗氏能說什麼,只能嚥著一肚子疑惑和郁燥應下了。

    如此卻是將夫妻兩個的計劃打亂了。

    「你說,郡主這是要做什麼?」她問虞廉。

    虞廉皺著眉,「這不是郡主要做什麼,是她背後的王府要做什麼。」沉吟著道,「那申時洛不會真的看中了阿圓?」

    苗氏應嚥下去的那口子氣更不順了,捂著胸口子郁氣亂竄。「不成!」她恨恨得道,「憑什麼我的阿滿嫁個傻子,她卻……」

    「你可莫發昏!」虞廉斥道,「若真是個有用的棋子,幹嘛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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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圓帶著花椒在堂前守靈,將一片一片的紙錢放到火盆子裡燒著,她依然是相信祖母沒有死,但這喪事就當是為所有虞家灣無辜喪命的村民們辦的,火光在她無暇的面頰上跳躍,阿圓雙手合十,為以往的鄰友們誦禱。

    徐娘子帶了人來,「阿圓小姐,」她手裡捧著個托盤。

    阿圓發現,苗氏用人著實有趣,每一次□□臉的總是這位徐娘子,而童媽媽就是那唱白臉的,現下徐娘子來,難道有什麼好事?

    她沒說話,仍自將紙錢一片片擱到火盆子裡。

    徐娘子道,「小姐,郡主使人來給您和二小姐送了禮,夫人專讓我送來了,後天還請您去王府與郡主敘話去。」

    「郡主?」阿圓偏過臉。

    徐娘子點點頭。她長得白,又是圓臉,富富態態的,確實比童媽媽更適合□□臉。特從托盤上拿起一件護膝,「這是郡主送來的,奴婢給您戴上試試?」

    「不用,」阿圓沒有看她,「後天是吧?我去。」

    苗氏聽徐娘子回了話,對虞廉道,「看看,你這大姑娘可真不是一般人兒,她趕著去呢!」又道,「阿滿若是有她一半也是好的。」

    虞廉歎,「逆境界易打,順境界難打啊!我們太疼的她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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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日到王府,見禮後,林王妃自與苗氏說話,郡主申時雲帶著阿圓和虞仙因到一處水榭處,她也和虞仙因說話去了,笑著對阿圓道,「阿圓小姐,你在這裡稍等我們會,就來。」

    阿圓沉著氣,不一會兒,果然見申時雲的侍女領著申時洛身邊的一個小廝子過來,「虞姑娘,我們世子有請。」

    阿圓站起身,「容我整整衣衫。」她將花椒留在原處,從荷包裡拿出一個蛐蛐兒籠子樣的東西交給她,「若是我半個時辰還沒回來,就放這蜂兒出來,它自會找到我。」花椒應是,將籠子收起來,握的緊緊的。

    阿圓隨小廝子來到一處書樓,這裡周邊種的竹子,是消夏的好去處,如今卻是近冬了,因而僻靜無人。

    申時洛在竹林裡等著,不時得轉圈子,心裡頭患得患失的,唯恐她不來,忽而見一件穿著素色裙子的身影出現在小徑盡頭,禁不住驚喜得迎上去,「虞姑娘!」雖然統共沒見過幾面,但現下這樣子私會,給人一種兩個人已經很親密了的幸福感覺。

    阿圓向他福身,「世子爺。」

    申時洛想說,你清減了,但又覺得這樣子交淺言深,有點肉麻,看她素白白身姿單薄,憑白的在他眼睛裡又多了幾分楚楚和嬌弱,一時又想到她為他擔的那些名兒,一向自詡剛硬的心裡竟多了百千道迂迴婉轉,略略自持著咳一聲道,「那天真是對不住。」

    「哪裡,」阿圓搖搖頭,「是我逾越了。本就不該給你添麻煩的。」

    申時洛想,父親怎麼會說她是野性子呢,明明是這般良孝,又大方知禮,若是一般女兒遇到這事,還不定怎麼哭泣羞慚。

    阿圓道,「世子,今次來還是有一件事要勞煩問你。」

    「你說。」

    「祖母業已下葬,沒尋找遺體,終究是遺憾。聽聞世子曾去過虞家灣,不知道有沒有見到過我祖母她老人家的遺體?」她看著申時洛,此番出來,就是要問他這一句話,既問出了,心揪成一團。

    申時洛停了一下,「我同你說,你莫要太過傷懷。」

    「嗯。」阿圓攥緊帕子。

    申時洛看得出她是真心關憂自己的祖母,不由聲音更軟了幾分,「你們家老宅遭了大火,一共八具屍首,除了幾個僕役,有兩具分不大清面容了。其中有一個——應該是老夫人的。」

    阿圓一聽,天旋地轉,她這幾日本就思慮不定,又被虞廉苗氏折磨,飯都沒有吃上幾口,本心裡頭抱著希望的,乍聽到這話如何禁得住,申時洛連忙將她扶住,「虞姑娘!」急急道,「我已著人去將老夫人的屍首火化了,想著過幾天偷偷交給你,你今後也好有個念想。」

    阿圓想說話,卻哪裡說的出,一時想,祖母真的死了,還死的這樣慘,一時想,若她老人家真的故去,那又是誰給我扔的石頭紙團?一時又想,焦屍、辨不清模樣,會不會那和祖母身形相似的屍首並不是她老人家的呢?心裡跟油煎似的,恨不能飛到那一夜去看個究竟。連申時洛在耳邊說了什麼都沒有聽清。

    申時洛扶著她,因靠的近了,聞到她領子口一股冷幽幽若有似無的香氣,禁不住魂兒一蕩,突然一個雷鳴般的聲音大喊道,「阿洛表弟?」

    申時洛立刻繃緊了身子,忙就勢將阿圓的身子擋住。阿圓臉色雪白略帶疑惑得看著她,「是壽安伯,」說話間霍笙的腳步已愈近了。申時洛連忙讓她,「你進去書樓

    裡,我將他引開。」

    阿圓忙匆匆走進書樓。

    不一會申時洛和霍笙兩人竟也進來了。阿圓躲在東次間的書房裡,誰知他們也要進到這一處,她一眼瞧見落地罩內一排書櫥巨大,想將書櫥門打開已然來不及,便將身子隱藏到書櫥後的背影裡。

    落地罩外,壽安伯的聲音道,「我看著像你的身影,天這般冷了,兄弟卻到這裡做甚?」

    申時洛三言兩語將他應付過去。又問他來這裡做何。

    「我明日就走,要與郡王爺道別,就約在這裡。」霍笙笑道。

    他如此說,申時洛和書櫥後面的阿圓皆是心裡一跳。

    申時洛道,「父親還沒有來,這裡氣悶的緊,不如我陪哥哥先在外走走,待會兒再回來不遲。」

    兩個人一會兒出去了。阿圓在原地站了一會,並沒有趁機離開,而是想了再想,打開書櫥的門,鑽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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