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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4章 哀事 文 / 夢見稻穀

    申時洛回到王府,恰是天未盡黑,將將掌燈的時刻,那方雄信把他帶到蓬萊閣,側身道,「王爺正在裡面宴請霍將軍,請世子進去。」

    申時洛繃著臉,將大氅解下扔給他,匡匡匡得走到屋內。

    歌伎正在奏琵琶,恰到激越處,淙淙噌噌的,只聽一片嘈嘈切切金戈鐵馬亂雲起飛,忽而鳴金收聲,一個大大咧咧的聲音大喝了聲好,唰啦啦的銅錢撒下去,歌伎旁邊的小童子連忙把錢拾起,那歌伎躬身退到一邊。

    申時洛上前向他父親行禮,又向霍笙,「霍將軍。」

    「什麼將軍,叫表哥。」霍笙將懷裡的女伎推給他,「抱這個,這個胸脯子肥,好摸。」

    申時洛看向父親,他仍是無風無色丰神玉面的樣子,眼神甚至都很平和,對霍笙的粗魯恍若不見,端是個如沐春風的主人。他身側也坐著個紗羅裹的穿坦胸裝的美人,但那女伎在他身邊,正襟危坐的,靠都不敢靠近他,倒跟個良家子似的,彷彿也一下子聖潔了許多。

    霍笙笑,「你看你爹做什麼?你不會隨了他,也不愛摸美人兒?」

    申時洛不知怎的腦子裡一下想到虞盛光,臉竟是紅了,豫平郡王道,「坐吧。」

    霍笙從案前盤子裡割下一塊蒸臘熊,用刀挑著,眼睛裡閃過精光,「阿洛表弟剛才是去了哪裡?該不會陪著哪個美人兒耍子去了吧?」

    申時洛沒說話,端起案上的酒杯飲了一口。

    霍笙覷著眼睛道,「聽聞長史虞廉家的長女,亦是在虞家灣長大的。他家的二女兒要嫁給你堂兄,這大小姐阿洛表弟是否熟悉?」

    申時洛手上隱現出青筋,「騰」一下站起來,「姓霍的你莫要太過分!那晚的事已經夠了,你若是敢再亂殺無辜試試!」

    霍笙頰上肌肉扭曲,接著放鬆了大笑道,「不過是百八十個人,你還沒上過戰場哩。好,既然阿洛表弟你看上了那女子,哥哥就給你個面兒,放過她。」舉起酒杯,「喝一盅!」

    申時洛被他說的臉又青又紅,不過或許是出於年輕氣盛和叛逆的心理,他又向豫平郡王看了一眼,端起酒,仰頭喝了。

    霍笙走後,申時洛隨父親來到內室。

    「壽安伯為人狠辣嗜殺,又有頭腦,你剛才著相了。」申牧道。

    若是以往,父親說的話申時洛都十分敬服,但今天,想想下午的事,他忍了忍,還是道,「父親為什麼要讓人攔我?」

    申牧沒說話,只是看他一眼。他不常用那種眼神看人,申時洛有點怵,但還是硬著頭皮道,「虞姑娘也沒想著怎樣,她是她祖母養大的,現下祖母死了,不過是想去安葬祭拜老人,若咱們連這個也攔著,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些。方叔叔粗魯非常,把人家拎起來摔下馬,人家一個姑娘家……」

    申牧沒有半點所動,淡淡道,「你兩個私自單獨出城,於禮數不合。那姑娘長於山間,是個野性子,以後莫要再與她來往了。」

    申時洛急了,「父親!」

    申牧正正得看向他,這一刻他真的很牴觸父親的性格,他就像是風平浪靜的一汪大海一樣,表面看是風和日麗,實際卻是無窮無盡的深與黑暗,任誰想要與他認真,只有被沉沒溺斃的份。

    申牧又道,後退一步,「你的親事孤已有盤算,若你真的心悅她,可以讓她做你的側室。」

    申時洛呆了一呆,做側室?那怎麼成,雖然相交不深,但他知道以虞盛光的性子,定然是不會同意的。未及說話,申牧卻站了起來,「孤累了,你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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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廉回到家,見苗氏氣咻咻的一幅模樣,問,「怎的了,又在生氣?」

    苗氏白他一眼,「如今大家都知道了你那大女兒糾纏世子被衛兵送回來的事,實在是丟人。」

    虞廉有些尷尬,「剛才賀夫人來了?」賀夫人是苗氏的密友,兩人常來往。

    他走過來攬著苗氏的肩膀,「好了,卿卿不氣。」

    苗氏一胳膊甩開他,認真笑道,「不氣?你知道人家是怎麼議論咱們的嗎?先把二小姐送給王世子做妃子,又要拿著大小姐去巴結郡王世子,真真兩個王府都被咱們盤算上了。」她戴著孝,頭上只紮了銀簪子和麻繩,那麻繩穗子翅翅動著,「你以為她做的事就只說她一人嗎?累的是咱們全家!我一聽他們說我們是故意送阿滿去嫁給世子我就……恨不能上去撕了她們的嘴!」一手攥緊了手中的帕子,面紅咬牙。

    虞廉也是沉下臉。他知道苗氏今日這話定有幾分誇張的成分——但一來他自身本來也十分愛面,另一則,妻子是自己鍾愛的人,那阿圓卻著實可惡,若是拿著她懲處一番能讓苗氏消消氣——橫豎母親也過世了,不會再有人心疼——倒也是未嘗不可。

    苗氏見他只是沉著臉,不說話,問,「想什麼呢?」

    虞廉揉了揉她的肩膀,「明兒就是弔唁了,總要等喪事過去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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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一日收到帶著小石頭的紙團,整整兩天,阿圓每天都在想那人是不是還會回來,既然告訴她祖母沒有死的信息——姑且相信這是真的,她當然情願這就是真的!——應該會起碼再來看看她知道消息後的反應吧?

    但兩天了,那顆小石頭像是憑空從天上掉下來的一樣,只在她心湖上落下一圈圈波紋,人卻再也沒有出現。

    阿圓看著跨院的磚牆,長史家的日子過得不錯,這牆是用青

    磚壘的,還澆了米汁加固,高高的很結實。她昨天爬到樹上,看見外面僕人們用白布裹了燈籠,奴婢們也穿上了白麻的孝衣,扎上麻繩,知道事要給祖母治喪了。她問花椒,「你說,咱們若是把床單帳子都拆了,結成繩梯,能不能翻過牆去?」

    花椒唬了一跳,「這哪成!即便出了這個跨院,卻怎麼出大門?」

    阿圓沒說話,一會兒嘴角抿過淡淡的笑。花椒問,「怎麼呢?」

    「我想到了豆角。若是她在這,定會說『我看成,姑娘咱們這就弄吧』。」

    花椒也想到豆角那嬌憨天真的小模樣,一時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嘩啦啦」一陣開鎖的聲音,有僕人道,「老爺,請進。」

    虞廉進得門,見阿圓仍坐在庭院的小杌子上,看都沒看他一眼,怒氣上湧,威嚴地咳嗽一聲,嚴厲喚道,「盛光。」

    阿圓淡淡回眸。

    虞廉繃著臉,「明日就要給你祖母治喪弔唁,你這兩日行為不端,今夜先去祠堂跪一晚,明日不許妄動。」

    一個健壯的僕婦捧著斬衰麻衣走過來,立到她身邊,虞廉嚴厲道,「莫要讓我動粗,快些兒起來!」

    阿圓緩緩站起身,面向他,「祖母她老人家的屍身送回來了嗎?」虞廉臉上閃過一絲狼狽,她又問,「是不是山洪太大,所有人的屍體都找不到了?」

    「夠了!」虞廉臉色發青,下顎繃的緊緊的,「這些都不是你一個女孩兒家該過問的事。」

    「是,」阿圓臉上帶過一絲諷刺的笑,「這本該是你去問的事。」

    「啪,」虞廉沒忍住,在她臉上重重砸了一巴掌,阿圓被打得歪過頭去,虞廉指著她道,「不要以為就你一個人拎得清,你拎得清又有什麼用?不知好歹的東西!」

    又一個「又有什麼用」、「又能怎麼樣」,虞盛光的眼裡閃過恨意,一時間恨透了這些世故的老男人!

    「把她帶下去!」虞廉厲聲道,再指著她,「明日你若是敢給我出事故兒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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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長的明旌用竹竿子挑起,立在前院的堂前西階上,絳帛粉書,上寫著:先妣虞母張太夫人。由於老夫人死於山洪意外,沒了屍身,因此只將衣物裝殮了,棺木停在靈堂內。

    靈堂內置供案,青黑兩色的孝帳下,老夫人的神位祔牌立在中間,案上擺著長明燈、銀質的供器和法器,王府、郡王府、郡守及其下屬官都送來了題書輓聯,皆掛擺在靈堂內供案兩邊,顯得十分隆重肅穆。

    老夫人是揭難,故爾請了大圓通寺的和尚來主持法事,為她超度魂靈,渡劫免難。這大圓通寺是由王府供奉香火的皇寺之一,這次卻將主持和尚請來做的法事,虞廉的面上是很有光的,多少衝淡了母親意外遇難的苦楚。

    那虞廉著沒繚邊的斬衰麻衣,頭戴哀帽,在靈前與前來祭拜的親朋賓客見禮,苗氏帶著三個女兒,阿圓、阿滿,皆跪在其身後,披麻戴孝,殷殷哭泣,小女兒善娘還小,由乳母領著也在姊姊們身後跪著,由著乳母摁著她叩首。老夫人唯一的男孫、在京城讀書的虞信卻正在趕回來的途中,尚未到家。

    一時有司儀唱,「豫平郡王、臨江王世子、郡王世子、永安郡主到!」

    虞廉正哭的兩眼通紅,聽到唱名,忙舉袖子略揩乾了眼淚,迎到門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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