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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1章 至痛 文 / 夢見稻穀

    小石頭才十三歲,此刻靜靜得躺在地板上,眼睛還微睜著,臉上焦急恐懼的表情永遠定格在那裡了,阿圓跪坐到他身邊,「這是怎麼回事?」

    馮老爺臉色凝重,「守門的老僕人聽見他敲門,開門就見他躺在門檻子上,剛剛斷氣。」

    馮興略通武藝,蹲下來查看小石頭的屍首,「他是跌傷了脖子,加上一路狂奔,頸子徹底斷了死的,我才剛看了他的馬,左前腿跛了,可能就是那時候把他跌下去的——其他沒有傷。」

    眾人更加疑惑了。阿圓突然想到什麼,解開小石頭的上衣,往裡面襯兜裡一摸,掏出一樣東西出來。

    「阿圓?」馮老爺問。

    「家裡出事了!」她霍的站起身,揚起手中的信,「這是我讓他帶回去給祖母的信。他還沒有到家就折返回來,肯定是遇到了什麼,急著回來要告訴我,驚慌失措跌下了馬!」琉璃一樣的眼睛急的淚光微晃,「外祖父,石頭一向機靈,他是遇到了什麼?」

    馮興安慰她道,「阿圓,你先莫要急,說不定他是路上遇到大雨滑倒摔傷才回來的。也怪我,不該這時候就叫醒你。」馮老爺也道,「你舅舅說的有道理,不管怎麼樣,都得等天明了再說。」

    外祖父和舅舅的話並沒有讓阿圓的心放下來,反而心上像壓了千斤的磐石一樣,她再跪坐下來,看著地板上石頭那張驚恐焦急的臉,伸手將他的眼睛合上,小石頭,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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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江城內也是一片菏澤。

    虞廉一早不到卯正就起身,領著王府的人去襄讚著郡守防洪排澇。正在府衙與司戶參軍(註:官職名,郡守之下,掌一郡民事)談議防洪之事,王府裡的一名侍衛長來找到他,「王爺讓您現在就回去。」

    虞廉一驚,「王爺起身了?」臨安王已經多半年臥床不理政事,王府裡的大小事體都由他的弟弟豫平郡王掌管料理。

    「是郡王爺。」那侍衛長道。

    「哦。」虞廉心裡頭有點惴惴。臨安王為人雍容和善,與自己脾性頗為投緣,深得其賞識重用,但豫平郡王卻是和兄長截然相反的性子,自他掌事,則頗為倚仗虞廉的另一位同僚,並不大理會虞廉。

    豫平郡王已在議事廳裡等候。虞廉見是和他單獨說話,更有些緊張,看過去,郡王爺身穿朱色小科綾羅長袍,腰間繫草金鉤革帶,佩銀魚袋,烏紗璞頭下,一張臉丰神俊朗,申家人特有的濃眉深目在先宗與女皇的嫡孫西平郡王申時軼臉上就是酷峻威嚴、令人生畏,到這位三十餘歲的豫平郡王,卻多了儒的丰采。但虞廉卻知他是外寬內嚴,十分嚴格的性子。

    豫平郡王道,「有一樁事,本應當王爺親自同你說,但他身子實在不好,就由孤王代講了。」

    虞廉心裡一陣激跳,站起身,「請郡王爺講。」

    豫平郡王走到他身邊,明亮的眼睛看著他,「昨夜大雨,幾個地方山體滑坡——虞家灣,就是其中一處。」

    虞廉想了一下,才猜到這其中的意思,一下子跌坐到椅子上,嘴裡喃喃的,「母親……」

    「整個村莊都被泥石埋了——虞長史,你,節哀!」郡王的手按了按他的肩膀,表示撫慰。

    虞廉心腹裡剌剌的一陣痛,他心裡頭有懷疑,臉上卻不能露出來,過一會抬起蒼白的臉問,「我母親那一家子,都……?」

    豫平郡王輕點點頭,拍拍他的肩膀,「官府的人會去挖掘屍首,山路難,你們就不必去了。」

    就是說整個莊子都被封閉了。虞廉抓了抓膝蓋上的官袍,低啞著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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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氏聽說這樣的噩耗,第一個反應竟然是,「阿滿的婚事是不是可以延後了?」看見丈夫的臉黑的可怕,方低下頭,好半天歎了口氣,「怎麼會出這樣的事!」

    一時想到什麼,「阿圓那丫頭?」

    「應當還在馮家。」

    「哦。」苗氏說不出是惋惜還是什麼,「若是她不出那ど蛾子,老太太定會陪著她到家裡送嫁,那……」丈夫的臉色著實不好,她把下剩的話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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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阿圓卻來了。

    苗氏正在房裡與虞仙因說話,母女倆心情都不開,童媽媽過來說,「阿圓小姐來了。」虞仙因先騰得站起來,「她來做什麼?讓她滾!」

    苗氏摁住她,「你先回房去,或許是為了你祖母的事。」

    虞仙因冷笑,「她倒是命大,她怎麼不死在那裡!」

    「阿滿!」苗氏喝,「你什麼時候才能學到有點城府?就這一點,你比不上她一星半點!」轉向童媽媽道,「讓她進來。」端正了容顏,拿出主母的氣勢來。

    虞仙因沒有走,復在榻子上坐下了。

    不一會,阿圓進來了。虞仙因見她,穿著素白白的裙子,青色斗篷,一張臉蒼白晦暗,那雙本亮的像燦陽下的琉璃一樣的眼睛深深得摳下去,忍不住拿話刺她,「你來做什麼?若不是你逃婚,祖母怎麼會躲不過這次大難。」這就是那老太太偏心的結果,她在心裡頭隱隱有些痛快。

    阿圓沒理會她,對苗氏道,「父親在哪兒?我要見他。」

    苗氏道,「你父親還未下值回來。」

    這一回見面,彼此雙方都冷冷的,沒有再裝模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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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阿圓點點頭,「我到前面等他。」說罷轉身要走。

    虞仙因見不得她這樣子,還要說話,阿圓冷冷瞥她一眼,「你閉嘴,好好備你的嫁吧!」虞仙因張大了嘴,將案上的杯子盞推倒到榻下。

    阿圓絲毫沒有理會身後的紛雜,苗氏的聲音隱隱在說,「阿圓,你莫太過分了!你終究還是這個家的女兒……」她一步也沒停,走下廡廊,走出正房的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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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廉倒是沒有太晚回來,阿圓向他福了福身,父女倆沉悶無言,互相都沒有稱呼。

    虞廉問,「你從哪裡來?」

    阿圓抬起頭,「虞家灣。」

    「什麼?」虞廉大驚,「你怎麼竟會跑到那裡?馮家的人呢?還是你……」提前回去了,昨晚也在老宅?

    沒有把話說完,阿圓問,「父親這麼驚訝做什麼?父親是不是有什麼事是阿圓不知道的?」她晦暗的眼睛裡閃過火一樣的光,小臉肅正,咄咄逼人。

    虞廉把袖一拂,喝道,「你說的是什麼話?我先問你,你怎麼會去虞家灣?官府把那裡的路給封了,怕是再有泥石流。」臉上都是懷疑,差點被個小丫頭拿話詐到了。

    阿圓道,「父親真相信是有泥石流?如果我告訴您,我昨天偷偷得跑回去,一路上根本沒有泥石流得痕跡,莊子卻被封上了,官兵們正在抬收屍體——整整一個莊子的人,都死了,」她哽咽了,當時她伏在遠遠的山頭,看見官兵們將一具一具的屍身從屋子裡抬出來,距離遠,但憑藉著對這個自小生長的村莊裡每個家庭的熟悉,她依稀似乎看到了花妹子、徐秀才……他們被碼放在空地上,自家的大宅卻是在最遠,看不到任何。

    她心裡一下子痛極了,祖母、豆角、王媽媽,還有栓子柱子,七八個像親人一樣的家僕……阿圓抬起頭,直看向虞廉,「他們是被殺害的!」

    虞廉看向她,像是第一次看到她一樣——著實,他從前也沒有過好生看她,印象裡只是生的不錯,很像馮氏,還有就是知趣、懂事。當然前次王世子的婚事,說明他看走了眼,這個自己從來不聞不問的長女,並不是一個可以任人搓扁揉圓的軟柿子,可是,他再沒有料到,她竟然是這樣的膽大包天。

    官府封閉了的莊子,她都敢去闖看,急忙問道,「你怎麼偷跑回去的?你舅舅沒有跟著你?有沒有被人發現?」

    阿圓大聲道,「祖母是被人殺害的!你準備要怎麼做?」

    「你喊什麼喊!」虞廉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臉陰的可怕。

    阿圓倔強得抿直嘴,眼睛又冷又亮得看著他。那目光讓他感到想躲,痛聲道,「你以為我就不難過嗎?那是我娘!」他粗喘了幾聲,聲音低下去,「可是這裡頭擺明了有蹊蹺,但只一點是肯定的——無論是誰,因為什麼屠了整個村子,王府、王爺、豫平郡王爺,他們都不想讓我知道——不僅是不想讓我,是不想讓所有的人知道!這裡頭的事不小,你懂不懂?」

    「那又如何?」阿圓反問他,「他們不想讓我們知道,我們就不聞不問了嗎?你就任由祖母的屍首,不,她老人家是不是已經過世了我們還不知道,」眼角處蹦出晶瑩的淚花,「即使她故去了,你就任由她老人家的屍首橫在路口街頭嗎?如果他們為了掩蓋真相,說整個莊子都被沖埋了、所有的屍首都挖不到怎麼辦?」

    虞廉頹然坐到凳上,不得不承認,這樣的說辭很有可能。

    阿圓奮力掙開他,向後一步一步退道,「我,絕對不能容忍這樣的事,絕對不能!」她轉身推開房門,跑了出去。

    ——我自己養大的丫頭,我能把你往火坑裡推?

    ——今年就跟祖母一起過年,好嗎?

    誰能夠想到,又怎麼會想到,那天在祖母房裡的殷殷離別,就成了生與死、陰陽相隔的永別?祖母!祖母啊!

    虞盛光痛得極了,猛然收住腳,有些癡起來,那晚做夢的時候,是不是祖母她老人家遭難的時候?祖母,您在夢裡是要對圓兒說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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