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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6章 琴弦 文 / 顏昭晗

    央金回來了。對於薄子夏而言,這至少算是一件好事。

    次日,天剛亮,央金便和幾名吐蕃人準備上馬離開。彼時薄子夏剛揉著眼睛迷迷糊糊起床,聽到外面有馬的嘶鳴聲,慌忙追出去,見央金正要離開,便大聲問:「你們要去哪?」

    央金回頭,對薄子夏擺擺手說:「我們去城中有事情要辦。阿妹,你還是回去休息吧。」

    央金對薄子夏素來知無不言,她這麼說,大概的確有什麼事不願讓薄子夏知曉。薄子夏只好悶悶地應了一聲,倚著門框看吐蕃人驅馬下山,馬蹄將積雪揚起來,成了一團團白霧。

    凌令靈自從前日一大早離開厲鬼道之後,就再沒回來過。看他當時說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可能是闖進修羅道踢館,不知道是不是已經被修羅道眾人撂倒打死了。合德無家可歸,應該也在山裡凍死了吧?白袖蘿的命也快要不長了,待一切人都已死去,或許自己的過往也就隨著煙消雪融而化為無物。

    她走出門,看吐蕃人縱馬沿傾斜的山道衝下山。山路上還積了雪,馬卻跑得飛快,可見吐蕃人是馴馬高手名不虛傳。

    因為薄子夏站在高處,所以看得清楚,衝在最前面的吐蕃年輕人本來是將身體前傾伏在馬背上保持平衡的,忽然像是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直起了腰。馬受驚揚蹄嘶鳴,不肯往前再行一步,其後人馬大亂。但是那個小伙子好像還沒有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隨後一個圓溜溜的東西從馬背上滾落下來,血噴濺而出,灑在道兩邊的白雪上,薄子夏隔了這麼遠,也覺得那紅色將眼睛都灼痛了。

    那幾人都用吐蕃語慌亂地喊了起來,薄子夏意識到,從馬背上滾落下來的東西,是吐蕃小伙子的頭……她不由自主倒吸了口冷氣,也顧不得衣衫單薄,拔腿就往出事的地方跑過去。

    道路兩邊都是灌木,其後便是積了皚皚白雪的大樹。若有刺客埋伏於其中,能夠絲毫不被趕路的人所察覺,相隔數步摘下人頭,甚至連一點雪都沒有被震下來,該會是何等高手?薄子夏腦中轉動著無數個念頭。殺人者會是合德嗎?不對,合德的刀法沒有這般出神入化;也不會是婆稚,因為婆稚右手殘疾。

    及至跑到山道上,太陽已經升了起來,陽光從掛滿霜雪的樹梢間漏下來,薄子夏看到那道橫亙在路中的銀光,宛若透明的刀刃,上面還掛著凍結的血珠。

    一根髮絲一般粗細的琴弦被繫在道路兩邊的樹上,正好攔在道路中間,大約有六尺來高,恰是人騎在馬上時,脖頸的高度。吐蕃人下山時,太陽尚未出來,這小伙子沒有注意到路中的反光,馬又跑得飛快,便被這琴弦硬生生將頭顱勒掉。

    此等殺人手法,薄子夏以前聽說過,是山中的江湖客尋仇時慣用的手段,但受限頗多,近些年也鮮有聽聞了。薄子夏低頭,看到死者紅色的血從斷頸中淌出來,泛著沫子,滲入被踩踏得發灰的雪地中。會是誰在此處布下這根琴弦?修羅道的人自然最可疑,但修羅道行事風格多比較乾脆,乘夜偷襲殺人,也不至於布下這樣一道機關。

    而且,琴弦設在路中,最多只能殺一人,比之挑釁,或許更像是個警告。

    「阿妹,你快回去,不要看。」央金不知何時衝到薄子夏的身邊,扶著薄子夏的肩膀。兩人的距離太近,薄子夏聽到她牙齒格格直響,不知是凍的還是嚇的。兩人往後退了幾步,腳陷入道邊堆積著的厚厚積雪中。

    央金雙手按在胸前,閉上雙眼,用吐蕃話低聲喃喃念著什麼。

    厲鬼道中的人也聽到山路上的動靜,紛紛跑出來查看情況。薄子夏回過頭,見凌修衣服都沒穿好,嘴裡叼了個饅頭,拂塵掛在肩膀上就衝了過來。

    薄子夏沒有去聽凌修和央金的阿爸在說什麼,週遭的門人又在議論些什麼。她只覺得陽光十分刺眼,反射著那根懸在路中間的琴弦上更為刺眼。

    冷不防地,她聽到凌修對自己道:「薄子夏,你去這周邊看看情況,若有可疑的蛛絲馬跡,不要妄動,立即返回覆命。」不待她答是,凌修又給別的門人攤了些任務,大抵是四處看看。薄子夏心中覺得好笑,真兇想必早就逃之夭夭了,哪裡還會留在這裡教人察覺到蹤影。不過凌修現在好歹也是厲鬼道主,薄子夏點了點頭,就算領命了。

    她解下腰間佩刀,小心翼翼地撥開路邊積了雪的灌木,朝著山坡人跡罕至的一側走去。當她側過身時,看到央金正望向自己,彼此的對視只有一瞬,央金就移開了目光,去牽站在一邊的馬。

    雪足足積了有一尺多厚,凍硬了走起來更加艱難。薄子夏一邊撥開擋在面前的樹枝,一邊後悔沒有與厲鬼道別的門人搭伴。她仔細查看著四周雪野,到處是被雪覆蓋著的灌木和大樹,並不見什麼蹤跡。她歎口氣,尋了棵樹幹,後背靠在上面,想起白夢玨對自己說的事情。

    她不是不願意陪伴白袖蘿,但是當白袖蘿死去之後,白夢玨會不會一刀捅了自己?她的顧慮遠遠比所要想的更多,故難以作出決定。

    薄子夏閉上眼睛,按了按太陽穴。她敏銳地察覺到積雪表面凍硬的表層被踩踏的聲音,有人在靠近自己。會是厲鬼道的門人嗎?她睜開眼睛,看到合德正站在離自己不足十步的地方,望著自己。

    薄子夏拔刀出鞘,不自覺地握緊了刀柄。

    合德看起來憔悴了許多,臉色蒼白,畢竟這兩天她估計都是在山中棲身。她那件有孔雀翎羽圖案的外衣上被掛了個大口子,頭髮披在身後,被冷風輕輕吹拂著。

    兩人對視了許久,都沒有說話,也無需說話。合德忽然衝了過來,將薄子夏的肩膀按在樹幹上,近乎瘋狂地吻她的額頭和臉頰。薄子夏的手肘微微抬起來,刀尖抵住合德的肋骨,但合德卻像無所察覺一般,依然

    吻著她。薄子夏的手指顫抖,終究沒有讓刀鋒再往前刺一寸。

    「我這些天一直跟著你,我知道那個吐蕃人死了,知道昨天乾達婆去找了你。」合德將額頭抵住薄子夏的臉側,低聲說,「你的一舉一動,我都知道,也都看在眼裡。遠遠看著你,卻觸碰不到你,你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嗎?」

    薄子夏將合德推開,同時向後退去。但身後就是樹幹,退無可退。

    「跟我走,好嗎?從此不再涉江湖半步,江湖恩怨,與你與我再無關係。」合德的聲音悲慼,薄子夏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彷彿被梗著樣東西一般,堵得難受。

    她將刀掛回腰間,轉身踏著雪往山坡上走。

    合德追上去,抓住了薄子夏的衣袖:「你是為了查明吐蕃人死的事情嗎?你想要知道那根琴弦是誰布在那裡的?」

    薄子夏停住腳步,半轉過頭:「是你?」

    合德嗤笑了一聲:「不是我,我要殺人,並沒有這等必要。如果你真的想要知道是誰幹的話,就跟我走。」

    薄子夏沒有動。合德輕歎了一聲,語氣近乎於哄誘:「姐姐,你跟我走,我會護你周全的。」

    薄子夏雖然知道最大的危險因素就是合德本人,但是她終究什麼都沒說,而是轉身沿著積雪覆沒的山坡繼續往上走著。薄子夏並不指望能發現那兇手留下來的什麼痕跡,她只不願留在那裡面對合德而已。不知走了多久,薄子夏回過頭,見合德就在離自己約十來步的地方,遠遠跟著自己。

    「別跟著我。」

    「不。」合德揚起臉說。

    「那說吧,你要幹什麼?」薄子夏抱起雙臂,狠狠瞪著對方。

    「我要帶你走。」

    薄子夏搖了搖頭,露出嘲諷般的笑容,轉身繼續往山坡上走。不遠處就是頂部積了雪,幽深的山林,溪水藏在白雪覆沒的冰層之下。她低頭望著自己踩出一個又一個的腳印,心裡卻彷彿被山風吹開了一個口子,血肉暴露在寒冷當中,生生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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