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7章 告白 文 / 顏昭晗
薄子夏在山坡上轉了好幾圈,眼看太陽逐漸西斜,風打著卷吹起來,吹得薄子夏身上發冷。她走入樹林中避風,聽到枯枝在頭頂簌簌作響,有雪從樹枝上被風吹落下來。薄子夏轉過臉,見合德依然不遠不近地跟著她。
薄子夏心裡有點發楚,生怕合德跟著跟著沒耐性了就衝過來把她捅死。她有心要甩掉合德,便加快腳步,專挑難行的地方走,在林中兜著圈子。每當薄子夏停下腳步回過頭,看到身後合德已經不見了,還沒來得及高興地笑起來,就見合德轉過一棵樹幹,依然不緊不慢地跟著她。
這傢伙看來是甩不掉了嗎?薄子夏暗罵了一句。雖然一無所獲,但好歹也在山坡上轉了小半天,應當可以回去交差的。她抬頭大致辨別了方向,便小心地撥開腳下糾纏絆腳的灌木,準備返回厲鬼道。
不知道在密林中走了多久,樹影密密匝匝,也看不見路,薄子夏越發感覺不對勁。雪被翻得紛亂,加上光線越來越暗,她不知道在林子中轉了多久,該不會是迷路了吧?薄子夏從腰間解下刀,在一旁的樹幹上用力刻下記號。
她低著頭艱難地踩雪往前走。太陽西偏,林中暗了下來。薄子夏心裡越來越急,因為走得匆忙,身上連燧石火把之類的東西都沒有帶。萬一需要在雪坡上蹲個一夜,非凍死不可。她假裝仰起臉去看日頭,悄悄往身後瞥了一眼,見合德就站在不遠處,薄子夏停步她亦停步,只是看不清合德臉上的表情。
走了約小半個時辰,薄子夏瞧見眼前雪地被踩踏過,一側的大樹上有薄子夏不久前斫下的痕跡。她歎了一聲,倚著樹幹坐下來。
合德緩緩走到薄子夏面前。她手中提著風燈,燈火幽幽閃爍。
「迷路了?」她問,語氣平淡。薄子夏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她望向遠處看不清的樹林邊際,沒在朦朧和冰冷的霧氣當中。合德左手拿著風燈,將右手伸向了薄子夏;薄子夏微微一怔,卻並沒有去抓住她的手。
「姐姐,你曾經就是這樣對我伸出手的。」合德的聲音很低,甚至蓋不過積雪從樹枝上落下來的輕響,「三年前的景象,我都清清楚楚地記得。你就是這樣對我伸出手,然後牽著我走。」
薄子夏沒有動,合德的右手也就一直僵在半空,但她卻沒有收回去的意思。
「也許是在你對我伸出手的時候,我就愛上你了。也許再更早以前我就愛上了你,但總不會差太多。」合德輕聲而耐心地說著,「有人教我如何借力打力,教我如何借刀殺人,教我如何在最黑暗最骯髒的地方活下去,卻從來沒有人教我怎樣愛一個人。」
「怎麼樣才算愛一個人?將她留在身邊,每天對她說一千一萬次愛她?」合德笑了一聲,風燈中橘黃色的火苗跳躍著,在光線越發昏暗的樹林中,顯得有些溫暖,「我都試過,不是這樣的。我留也留不住她,鎖也鎖不住。但是我想,她總會愛上我的。」
合德的手還是執拗地伸向了薄子夏,夕陽從樹杈間隙落了進來,在合德身旁投下了一束光,將慘白的雪地也塗成了溫暖的金色。薄子夏忽然想到,合德的肩膀在離開修羅道時受過傷,而此時她的手卻一直伸向自己,未曾放下來過……
薄子夏終於抓住了合德的手,然後借力站起身。合德笑起來,嘴角彎起,在風燈映照下,下巴上彷彿形成了一個不祥的陰影。
合德將風燈扔到地上,伸開雙手用力擁住了薄子夏。她的體溫素來很低,手觸到薄子夏的皮膚時,也總讓薄子夏聯想到冰塊。但是此時此刻,薄子夏望著躺在雪地上那盞破舊的風燈時,她想,合德的懷抱或許比夜晚山林中的厲風還要好一點。
「回去吧。」薄子夏說。再不回去,天就要黑了。夜間山裡有太多的危險,合德身上還有傷,兩人不一定能應付得來。
「不,現在回厲鬼道還並未到時候。」合德用力地抓住了薄子夏的手,撥開絆在腳邊的樹枝。薄子夏皺了皺眉,想著這樣跟合德手拉著手回厲鬼道好像也很不像話。薄子夏想來想去也沒了主意,最終還是乖乖地被合德牽著,往山脊的方向走去。
「晚上要是刮起白毛風,我們都活不過今晚。」走著走著,薄子夏認為自己有必要提醒這樣一句。
「不會。我夜觀星象,今晚是晴夜。再說,我說過,我會護你周全。」合德回頭對著薄子夏一笑,夕陽起初還掛在樹梢,此時快落到樹幹上了,斜斜照進樹林的光映著合德的側臉,她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用冰雪所雕刻的一般,飄渺得彷彿馬上就要消失了。
薄子夏越走心裡越發毛,天色漸晚,山風帶著哨,四周彷彿危機重重。薄子夏幾度想要甩開合德的手,轉身往山下跑。當合德滿面怒容,不耐煩地終於回過頭時,薄子夏心中咯登一聲,她該不會是生氣了,準備殺了自己嗎?
「不識時務,這是你的優點,為你避過許多殺機,卻也是你的缺點,總讓人為你傷神。」合德冷冷地說。
合德一手依然緊緊攥著薄子夏的手,摘下了手鐲,從中間挑了一個金屬片,將薄子夏手腕的鐵環啪嗒一聲打開。薄子夏望著手腕上被鐵環勒出淺淡的痕跡,反而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合德用這東西將她鎖了幾個月,現在居然就這樣輕易地將鐵環打開?
還沒來得及多想,合德就將鐵環扣在自己手上,隨後將薄子夏另外一隻手捉過來,將兩個鐵環上的扣環鎖到了一起。
薄子夏低頭看了看自己和合德被鎖在一起的手腕,頗哭笑不得。合德倒是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小孩子一般笑起來,扣住了薄子夏的手指,繼續牽著她往山上走。
「昨天乾達婆去找你時,我一直躲在旁邊看著。生怕你答應了乾達婆,就跟她走了。如果你那樣做,也許我當時就會衝出去
殺了你吧。」合德說著,笑了起來,「乾達婆手中最大的籌碼就是白袖蘿,我幾乎以為我都要輸了。可是沒有,你沒有跟乾達婆走。我不知道你是怎麼考慮的,但我知道,至少你並不是那麼喜歡白袖蘿。」
她回頭看了薄子夏一眼,看到她迷惑的神情,合德忽然變得凝重了起來:「姐姐,那分明是修羅道所設下的圈套。如果你在乾達婆手中,便能最大程度的牽制住我。」她停下腳步,極為認真地望著薄子夏:「我在這世上孤孤單單的一個人,誰都可以不在乎,什麼東西都可以捨棄不要。唯一的死穴便是你,就算墮入無間修羅,只要有你陪在我身邊,那也足夠了。」
薄子夏起初只是沉默,垂下眼睛,看不出什麼表情。忽然間,她的手指顫抖著抬起了,撫上自己的耳垂。合德為她所打的耳洞沒有癒合,余著已經發暗的傷痕。
「這都是你做的。合德,你說你愛我,所以你……」她的聲音和指尖一起都顫抖著,連個完整的句子都說不出來。她一隻手和合德鎖在一起,行動不便,故用另外一隻手撩起衣服。合德在她身上鞭笞的痕跡已經盡數消失,但腰上被刺下的字卻還有淺淡的痕跡,有如帶毒的枝蔓攀爬在薄子夏白皙的肌膚上。薄子夏將衣服重新掩好,她並不想哭,眼淚卻不聽話地順著臉頰往下淌著:「合德,這就是你所謂的愛我。」
合德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她只是靜靜看著薄子夏向她展示著身上的所有傷痕,自己所造成的傷痕。過了許久,她伸出手,輕輕拭去薄子夏的眼淚,附在薄子夏的耳邊,溫柔地說:「如果你不接受過去,我就陪你一起,直到你接受了過去我對你做的所有。我什麼都可以遷就你,除了讓你離開我。」
合德的微笑似乎又帶上了熟悉的寒意:「只要你一直在我的身邊。薄子夏,只要你在我身邊,我不怕等,也不怕報應。」
太陽落山了,林中格外淒寒。合德緊緊握著薄子夏的手,另一手將風燈點燃,繼續往山坡上走。林中很靜,甚至聽不到寒鳥號泣的聲音,只有兩人踩踏著凍硬了的積雪和掩藏其下枯枝敗葉的聲音。月亮升了起來,樹林上空好像罩了一層銀色的紗,冰冷而純淨。
合德捏了一下薄子夏的手,示意她噤聲,隨後將手中風燈一甩,橘紅色火苗驟滅,只剩冷冷的月光從頭頂傾瀉而下。薄子夏瞇起眼睛,她看到前方不遠處好像有個黑影飄忽不定,但是光線太差,她無法確定那是個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