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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5章 重逢 文 / 顏昭晗

    陽光十分明亮,週遭卻寂靜得讓人感到害怕。薄子夏甚至能聽到風從山頂上吹下來,將雪粒翻起的聲音。四下裡沒有人,大聲呼救自然無效,而且很有可能激怒身後的人,反而危及自己的性命。薄子夏閉上眼睛,皺了皺眉,此人身上十分之香,活像香料鋪子的老闆娘。

    「大俠,大姐,有話好好說。」薄子夏有點哆嗦,下了雪後,山中果然很冷。

    「我確實有些話想要跟你說。」女子笑了笑,聲音如銀鈴般悅耳動聽,「而且我發現,你還有些利用價值的,至少可以引出捨脂。」

    薄子夏沉默不語,她猜測著此人的身份。彎刀仍然架在她脖子上,卻稍微往一邊移了移。薄子夏垂下眼睛,看到了那人的手,手指纖細而有力,骨節突出,是拿刀的手,亦是撫琴拈花的手。

    「我知道,你叫薄子夏,是厲鬼道的人。雖然我未曾同你交談過,但對你卻並非一無所知。」女子有意拉長了聲音,似乎在等薄子夏的反應。

    「我沒什麼神秘的。」薄子夏小心翼翼地回答,身後的人笑出聲來,如聽到了極為好笑的事情。

    「我瞭解你,你甚至還不知道我是誰,這不公平。」她笑道,「我叫白夢玨。」

    「你姓白?」薄子夏脫口而出,「你是白袖蘿的——」

    「我是她的姐姐。」白夢玨將彎刀的刀刃貼著薄子夏的脖頸輕輕劃出一個弧度,隨後她轉到薄子夏的身前,讓薄子夏好看清楚她的臉。白夢玨容貌確實與白袖蘿有幾分相像,但白夢玨模樣更為妖艷,眼角眉梢間都滿藏著笑意。

    「你是修羅道的乾達婆。」薄子夏輕聲道,白夢玨笑了起來,沒有否認。薄子夏神色越發凝重,白夢玨雖一直在笑,然而來者不善,不知道她究竟是有什麼企圖。

    「你要幹什麼?」

    「我想跟你談談白袖蘿。」白夢玨將彎刀稍微移開一點,「她好像很喜歡你。剛才你們談話時,我一直在看著,你們都沒有察覺到我。」

    「我們是朋友。」薄子夏斟酌著說道。白袖蘿數次在修羅道中假扮成乾達婆招搖撞騙居然還能好端端活下來,就算是用姐妹情深來解釋也過於牽強,因此白袖蘿和白夢玨的關係,薄子夏並不難猜出來。

    白夢玨冷笑了一聲,將彎刀收起來。薄子夏還沒來得及鬆口氣,白夢玨忽然搶上前一步,揪住了她的領子,厲聲問道:「你也配稱得上是白袖蘿的朋友?那你可知道,白袖蘿活不了多少時日了?」

    她這話如一盆涼水從半空驟然澆下,薄子夏只覺得從頭頂一直冷到腳底。曾經合德欺騙她白袖蘿已死,再度遇到白袖蘿之後,失而復得的歡喜讓她無法去想像白袖蘿將要再度離開。在她看來,白袖蘿隨行蹤飄渺不定,但她承諾過,一直都會站在薄子夏這邊的。

    「她對你真好,甚至沒有告訴你她的命會有多短。」白夢玨獰笑道,狠狠推搡了薄子夏一把,險些把薄子夏推倒在地上。

    薄子夏低下頭,望著被腳尖碾亂的雪,慌亂搖著頭:「不對,她明明活得好好的,武功又高,怎麼會……」

    白夢玨用同情的目光看著她。薄子夏討厭這種眼神,卻無從發作。白夢玨說道:「白袖蘿這是天生命數缺陷,她的母親也同樣,未至二十五歲便離世。」

    「沒有破解的方法?」薄子夏問。

    白夢玨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垂下眼睫,這便已經是回答了。薄子夏忽然覺得雪坡反射的陽光格外強烈,讓她幾乎想要流淚。

    「既然無可奈何,唯有等著她陽壽耗盡,那你為什麼還要來找我?」薄子夏艱難地吐出一句。

    「她好像很喜歡你。」白夢玨又笑起來,笑得異常勉強,「我別無所求,只想讓她開心而已。也許你留在她身邊,她開開心心地過完剩餘的日子,就足夠了。不然,我還能企圖什麼?我還能得到什麼?」她的笑容變得苦澀而蒼白:「我得到的已經夠多的了,做人總不能太貪心。」

    「與其這樣,為什麼不想辦法救她?」薄子夏問。她轉了轉發僵的脖子,看著眼前一座座墳包,忽然有了一個可怕的想法,也許不久之後,其中又會添上一座新墳,白袖蘿的墳……

    「我想過所有的辦法。如果有用的話,我不會來找你。就算找你,也只是為了殺你。」白夢玨將彎刀橫放在唇邊,輕輕舔吻著刀刃。她雖是笑著,卻顯得凶狠,薄子夏打了個冷戰,生怕一個不留神,就被對方給捅了。

    白夢玨冷笑道:「你不願意也無所謂。是我看走了眼,也許你當真是喜歡捨脂的。」

    薄子夏沒有說話,並非無從反駁,只是再沒有反駁的力氣。她想起了合德的臉,彷彿眼前明亮的雪域景象盡數褪去,她又身處黑暗的地穴之中,伴隨著燭火搖曳,合德就隱藏帳幔深處,低著頭,卻死盯著她,目光如冰冷的利刃穿透層層紗幕一樣黑暗。薄子夏歎口氣,有些無力地說:「讓我再想想,好嗎?」

    「我給你一天時間。一天之後,想通了,我就去找你。」白夢玨將彎刀收起,

    入夜之後,薄子夏並沒有吃晚飯,而是躲在房中烤火。山風從沒有糊好的窗子吹進來,帶著積雪的嚴寒。分明快到除夕了,天氣卻不見轉暖的跡象。她想起白夢玨今天來找自己時所說的話,不由煩躁地抓了抓頭髮。白夢玨的意思是,讓自己陪著白袖蘿,直到白袖蘿命數殆盡。若僅僅如此倒還容易,但其中還牽扯著修羅道和厲鬼道的恩怨,還有個合德跟鬼一樣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躥出來,只怕陷入其中,就難再抽身。

    正想著,她聽到山門前有些動靜,好像是幾個晚歸的人回來了,彼此小聲交談寒暄著,

    而且其中還有凌修的聲音。莫非凌令靈回來了?薄子夏有些好奇,將窗戶推開一條縫往外看。窗外一片黑洞洞的,只見火把的火光上躥下跳。薄子夏還沒來得及看出個什麼,門忽然被大力推開,帶起陣風。隨後薄子夏感覺自己被一個人整個抱住,那人身上有著風雪冰冷的氣味,但是她呼出的氣卻是濕潤而溫暖的。

    「阿妹,凌修說你回來了,果然如此。」那人幾乎要勒得她喘不過氣來。薄子夏微笑起來,亦抱住了對方:「我回來了,央金。」

    央金鬆開薄子夏,在火光下面帶驚喜地打量她。薄子夏看著央金,她改換了漢人女子的打扮,

    幾乎讓人認不出來了。央金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布料,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笑道:「你看這衣裳還好吧?阿爸說,這樣打扮了,在城中就不會太引人注目。」

    「你們沒有回吉曲?」薄子夏問道。

    「趕路趕了一半,碰上個身份不一般的人,故折返回來。」央金說,「回來之後,本來還想找你,卻一直都沒能找到你。」

    「身份不一般的人?」薄子夏好奇地問,猜測此人該不會是凌令靈吧?吐蕃人不買凌修的面子,但卻返回留在厲鬼道,一定是碰上個頭臉很大人物。

    「嗯。他和活佛是故交,是爵爺的朋友,他開口相求,所以我們又回來啦。」央金吐了吐舌頭,笑道。

    「我以為你們並不打算幫厲鬼道了。」薄子夏岔開話題。她怕央金會問及她這些日子以來在何處棲身。厲鬼道的人雖然也問過薄子夏類似的問題,但是薄子夏並不願意看著央金那雙黑亮的眼睛說出她早已編排好「在城郊隱藏棲居」之類的謊言。

    「凌修不是好人,我不想幫他。可是阿爸說應當要幫,我也沒辦法。」央金笑嘻嘻地撫了撫薄子夏的臉頰,「你看你,都消瘦了許多。」

    「是嗎?」薄子夏亦笑,苦澀萬分的笑。在修羅道那種地方惶惶不可終日,懼怕著合德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甚至不曾注意到肌骨銷減,又何苦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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