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4章 天珠 文 / 顏昭晗
「什麼時候才算是時機?」薄子夏追了上去,鞋陷入積雪中,她這時候才感覺到雪夜徹骨的寒冷。
凌令靈頓住腳步,斟酌了一番,才緩慢道:「這些黨羽不足為道,屆時一一清除也十分容易。」他側頭看了看薄子夏,語氣溫和起來,「你沒有受傷吧?」
「沒有,有勞師公關心了。」
凌令靈的笑容看起來頗為慈祥:「那便回去休息吧。天還沒有亮,以後記得可不要半夜三更出來了。」
次日,雪霽。太陽在雪被上反射出乾淨而冰冷的光。
凌修一大早就起來,如往常一般,將院中的雪打掃乾淨。他見凌令靈負手從客房中出來,往山道中走,連忙叫住他:「師父,你要去哪裡?」
凌令靈停住腳步,臉上掛著意義不明的笑容:「我下山走走。許多年未回這個傷心地,變化甚大,總想要去看看。」
「您是要去找師叔?」凌修又問。凌令靈未知可否,繼續往山下走,才走出兩步,忽然問道:「你見薄子夏了嗎?」
凌修搖頭,向四處看了看。厲鬼道留下來的門人大多都在房外忙碌,或是清理房前的積雪,或是劈柴生火,卻唯獨不見薄子夏的身影。凌令靈笑了笑:「我知道了。我去找找她,你自便吧。」
薄子夏站在厲鬼道的山門前,看到積雪的樹枝,猶覺得昨晚與合德在山坡上相遇是一場夢。她猶豫著該去往哪裡。厲鬼道如今只剩下不足十人,薄子夏若願意留下來,凌修自然會很樂意。但是如果她留在厲鬼道,不知道什麼時候合德還會像鬼魂一樣冒出來。
「你在憂心什麼嗎?」凌令靈負著雙手,從山道上緩緩步下。
「師公。」薄子夏行了個禮,凌令靈卻並沒有還禮的意思。他只是盯著薄子夏的眼睛,好像要看穿她的想法一般:「子夏,你有心事。」
薄子夏搖了搖頭:「並沒有,只是……」
凌令靈善解人意地笑起來,模樣頗像個慈祥的長輩:「當斷則斷,才不至於讓自己難做。」他又往前走了幾步,忽然回過頭,看著薄子夏,臉映著天光,反而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昨晚那名女子是修羅道的人,她手中的燈不是凡物,更非血肉之軀所能對付。你沒有貿然與她硬碰硬,這很好。」
他說了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後就踩著雪往山下走,步態從容。薄子夏不知道他要去幹什麼,該不會直接衝進修羅道要跟婆稚單挑吧?薄子夏在山道上又站了一會兒,太陽一點溫度都沒有,微風像是夾雜著細碎的冰屑那樣,拂過臉頰時,彷彿皮膚都發僵了。她想起以前合德捧著自己的臉時,她的手也是冰塊一般的寒冷。
薄子夏歎了口氣。合德就好像是自己的夢魘,無論怎樣,總是纏繞盤旋在心中,揮之不去。她四處看了看,見吐蕃人格桑正扛著一把弩機急匆匆地踩著雪往山下走擦肩而過,想來又是凌修委託巡視厲鬼道的。
「請等一下。」薄子夏想都沒想,就叫住了格桑。
格桑回過頭,不耐煩地看著薄子夏。
「我……我有件東西想要交給頓珠。你認識頓珠嗎?」薄子夏有些猶疑地問。格桑應當和央金他們都是一夥人,就算格桑不認識頓珠,隔上幾個吐蕃人,總能找到頓珠。
格桑將裝飾著彩色翎羽的木質弩機立在雪地上,歪頭看向薄子夏。
「哪個頓珠?我認識十九個頓珠,五個住在吉曲,五個住在康巴,三個住在貢覺林,一個住在……」
「是吉曲的頓珠,他妹妹名叫央金,央金梅朵。」
「哦,是他呀,扎西頓珠。」格桑做恍然大悟狀,「他並不在這裡,怎麼,你尋他有事?」
薄子夏頷首:「我有樣東西想要交給他。你認識他,那真是太好了。」她從袖中取出那小巧的轉經筒遞過去,格桑大惑不解地問:「扎西頓珠很快就會回來,你為什麼不親手交給他?」
「從吉曲到丹陽,快馬加鞭也要趕半個多月的路吧?我擔心我會活不到那個時候,不如早早了卻一樁心事。」薄子夏的聲音很低,格桑不知是沒聽到還是沒聽懂,歪頭用疑惑的眼神看著她。
「對了,還有一樣東西,煩請你一併幫我還給他吧。」薄子夏從懷中摸出了頓珠給他的那顆花紋奇異的圓石頭。當時頓珠將這顆珠子交予她時,她便將其戴在脖子上,合德倒未太注意過。薄子夏不想拿萍水相逢的頓珠什麼東西,索性一併還了他。
格桑瞪大了眼睛,似乎看到了什麼稀罕的東西。他用吐蕃語嘟噥了一句,才用不流利的漢話說:「你到底是什麼人,頓珠竟然把天珠給你了?」
「天珠?」薄子夏莫名其妙,掂了掂手中的圓石頭,又舉到眼前仔細打量著。她從來沒有認真看過這顆石頭是什麼模樣,此刻才感覺到它冰涼圓潤觸感,其上白色如眼珠一般的花紋是天然形成的,如一隻在靜默中凝視著她的眼睛。
格桑擺了擺手,比劃著說:「這東西,很珍貴,我想你可能是頓珠的恩人,我不敢幫你轉交。你還是等頓珠回來,親自給他吧。」
薄子夏歎了口氣:「誰知道我到哪去找頓珠?」
「他很快就會回來。他和他妹妹都沒有回吉曲,你大概過兩天就會碰見他們吧。」格桑扛起弩機,大步沿著山階往下走去,對薄子夏揮了揮手,沒有回頭。
薄子夏沒有去追,她愣住了,格桑說頓珠和央金都沒有回吉曲?可是當時央金明明是同她告別了的,難道是因為有什麼事又折返回來?薄子夏心中又燃起了希望。央金也在這裡,至少離
她不遠,師公亦回來了,合德被四處追殺,也許之後都不會糾纏她了,只要再忍耐一下……
太陽出來後,風將積雪從樹梢吹下來,反而顯得更冷,明亮的冷。薄子夏漫無目的地在山道上走著。她想著合德,合德喜愛夜間,很少在白天的時候活動,在薄子夏知曉有修羅道的存在之前,她幾乎都是天黑之後才遇見合德的。
薄子夏走到後山,看著纍纍墳塚。那些死去的人都在此處長眠,而她卻在地獄周遊一遭之後,站在這些人的面前。風吹得薄子夏盤好的頭髮散開,隨著山風飛舞著。她一直在等待,因為她知曉,如果想要見到那個人,除了在這裡等待,別無他法。
太陽越升越高,雪地反射的光讓薄子夏有些睜不開眼睛。她聽到有個驚訝的聲音,很小,像是山嵐消融而成的幻聽:「子夏?」
薄子夏回過頭微笑起來。她看到白袖蘿正朝她走過來,臉上帶著訝異的表情。然而這般訝異隨後又變成了喜悅的笑容。白袖蘿尚距薄子夏有十來步,她小跑過去,張開手臂,擁住了薄子夏。
「我聽說了捨脂被修羅道中的人追殺,你逃出來了,真好。」白袖蘿撫著薄子夏的後背,「這麼說你就留在厲鬼道了嗎?捨脂呢?她不會糾纏你?」
一提及捨脂,薄子夏覺得心霎時又沉了下去。她搖了搖頭說道:「捨脂受了傷,但是她一定還會過來找我的。恐怕我留在厲鬼道也無裨益,所以我想要……」
白袖蘿望向薄子夏的目光中充滿了讓人憐愛的疑惑,薄子夏連忙錯開目光,不敢同她對視:「我想要離開這裡,遠走高飛。」
白袖蘿輕輕歎口氣,退開了半步:「子夏,無論你如何決定,都是有你的理由的。只要你想好了,就去做,我始終都會站在你身邊的。」
薄子夏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彷彿是欠了白袖蘿什麼東西一般。她的話尚未來得及出口,白袖蘿便道:「時辰差不多了,我先走了,你且保重吧。」
白袖蘿轉身沿著白雪覆沒的山道離開,她那身白衣起初像是漂浮在積雪之上,後來就消融在了雪中。薄子夏站在原地,覺得也沒有意思,而且風吹得她受不了,正待轉身離開,忽然驚覺身後有動靜,不等她轉身拔劍,便已經有一把利刃自背後伸來,勾住了她的脖子。
刀刃並不比山風更暖和。薄子夏身體僵直,一動也不敢動。抵在脖子上的刀是圓彎刀,是修羅道中的武器。
「別動,否則殺了你。」身後傳來一個陌生女子的聲音,語氣頗為妖媚。薄子夏閉上眼睛,握緊了拳頭,暗想自己是何時招惹了這麼一尊大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