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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章 華勝 文 / 顏昭晗

    沐浴之後,合德差人去取來乾淨的衣裳讓薄子夏換上。新衣服是月白色的,緊袖窄肩,領口繡著的紋飾圖樣也頗具異國情調。大約是剛用香薰過,衣物上一股檀香的氣味。

    薄子夏換好衣服後,合德又親自拿著布巾過來,為她擦拭頭髮。薄子夏很不自然地扭捏了幾下,合德按住她的肩膀,輕聲呵斥了一句:「別動!」

    與合德相處時,薄子夏幾乎時時都落下風,以前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

    侍女將一張小几搬到薄子夏和合德面前,上面放著一個銅鏡,隨後撤去杯盤碟盞和浴桶,隨後對合德雙手合十行禮,便都退下了。陰暗的居室之內,只剩下薄子夏和合德兩個人。合德為薄子夏擦完頭髮後,又拿起一個梳子,輕輕地為薄子夏梳理著。

    薄子夏一抬頭就從銅鏡中看到合德得面容。她有些害怕合德從鏡中盯著她的眼神。那眼神中有太多令人不安的迷醉,讓薄子夏也不由擔心一不小心就會陷入其中。

    「合德……還是我自己來吧。」薄子夏晃了晃肩膀,想把合德搭在她肩膀上的手給晃掉,當然這只是徒勞。

    合德沒有理她,依然在細心地、甚至於慢吞吞地梳理她的頭髮。薄子夏感覺到冰涼的齒梳在髮絲間遊走,一如合德冰涼的指尖撩過鬢角和耳後。她的頭髮彷彿也有了知覺一般,在合德的撫摸下微微戰慄著。

    空氣似乎停止了流動,只在一種逐漸升高的熱度中慢慢膨脹。薄子夏坐在椅子上,覺得彷彿下一秒鐘她就會因為壓抑而尖叫出來。

    合德將薄子夏的劉海全部梳理到頭頂,用篦固定住,又拿來華勝,綴在薄子夏額前。從鏡中看,薄子夏活像是個天竺舞女。然而合德從鏡中望著她的目光時迷戀的,她的一手向前環住薄子夏的腰,另一手依然撫摸著她的頭髮和臉頰。合德的手指觸碰薄子夏的額角和臉側時,竟輕輕地發顫。

    薄子夏猛地推開合德,站起身來。

    「合德,我不喜歡這樣,你——」

    話還沒有說完,她就感覺到肩膀上的傷口被人猛然一按,鑽心疼痛襲來,她雙膝一軟,又坐回椅子,齜牙咧嘴。

    合德沒有說話,只抓住薄子夏的兩隻手。栓在薄子夏手腕的鐵環上各有一個很小的鉤環,合德將兩個鉤環扣在一起,薄子夏的手就被固定在身後。

    「我總是想著有一天,能親自為你梳妝打扮。」合德彎下腰,輕輕將下巴放在薄子夏的肩膀上,深吸了一口氣,彷彿是在嗅她頭髮中的香氣。

    「合德,」薄子夏一邊用大拇指去觸手腕鐵環上的機關,思考著有沒有解開它的方法,一邊盡量鎮定地問,「你和我住的這兩年,我雖然沒有盡心盡力地照顧你,但也待你不薄。」

    這話讓合德笑了起來,她瘦削的臉上隱約可見十五歲時還留著的一些天真:「我這就是在報恩啊,姐姐。」

    她托起薄子夏的下巴,手指伸開,撫摸著薄子夏的側臉。她說:「你的臉色太蒼白了,需要上些胭脂。」

    「不用,本座氣色好得很。」薄子夏搖頭,額前的華勝窸窣直響。

    合德根本就不理會薄子夏,從袖中取出一個小木盒,將它平攤在鏡子之前。

    「我十六歲的時候,你送過我一盒胭脂。你說女孩子應該有胭脂的,可是你卻從來不用胭脂。」合德伸手到胭脂盒裡抹了一下,食指和中指的指尖沾了些紅色粉末,倒讓她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看起來生動了些。

    「行走江湖,天天打打殺殺的,哪有時間用這些東西。」薄子夏惴惴不安道,手腕酸痛,不知道怎樣開口才能讓合德把鐵環給鬆開。她發現必須要順著合德的話往下說,若是說了不合她心意的話,合德都會聽而不聞。

    「現在,不就可以了嗎?」合德微笑著,將胭脂輕輕塗抹在薄子夏的臉頰,她的手指一直蜿蜒遊走至薄子夏的嘴唇上。她的動作輕得驚人,手指和手腕轉動之間,彷彿連一粒灰塵都不會被驚動。

    「我變了,可是你沒有變,你一點都沒有變啊,姐姐……薄子夏。」

    合德低聲喚著薄子夏的名字,指尖還殘留了少許的胭脂,合德便將手指含入自己口中,像是在品味所沾染的淡淡的餘味。

    就在這時,一個侍女匆匆跑進來,對合德雙手一合十,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

    「什麼?」薄子夏看到鏡中的合德蹙起了眉頭,神色一下子變得凌厲起來,與方才柔情繾綣的模樣判若兩人,「她竟然這麼快就回來了?」

    合德站起身來,薄子夏從鏡中看不到合德的臉,只看到她放在身側的手攥成拳,又緩緩放開:「回來便回來,我也不會怕她。我是修羅王的女兒,她乾達婆又算個什麼東西?」她冷聲吩咐侍女:「為我準備禮服和熏香,我要去見她。」

    隨後,她彎下腰,手撫摸著薄子夏的肩膀:「抱歉了,姐姐,修羅道中臨時有事需要處理。我先送你回去休息吧。」

    合德扶著薄子夏,一直到原先那間佛堂,才將扣在一起的鐵環鬆開,但隨即她就又牽出固定在地上的鐵鏈,將薄子夏腳踝的鐵環拴在鐵鏈上,這樣她的活動範圍就非常有限了。

    「合德,你不要這樣,你這樣做很不對。」薄子夏將鐵鏈踢得嘩嘩響,「這算什麼?我是你恩人,不是囚犯。你整這麼一出,算什麼事?」

    合德淡漠地瞥了一眼憤憤不平的薄子夏,轉身走入了黑暗之中,留下薄子夏一人對著殘燭映照的壁畫生著悶氣。

    厲鬼道秘密的偏殿之中,牆上沒有窗戶,只有頭頂一個狹小的

    天窗。當太陽開始落山時,天窗中就幾乎一點光都落不進來了。

    袖姑娘就是這時候醒來的。她難受地咳嗽了一聲,一偏頭,看見凌修持著拂塵,正背對她負手站在數重帷幔之後。

    「你醒了。」凌修淡淡道。

    「天快黑了嗎?」袖姑娘坐起身,「我睡了整整一天?」

    「是兩天。」凌修說道,「薄子夏跑了,也許已經死了吧。畢竟跑的時候,她受了傷。」

    袖姑娘歎了口氣,看不出什麼情緒起伏:「修羅道殺厲鬼道的人,厲鬼道也殺厲鬼道的自己人。」

    「我不會讓你死。」凌修一甩拂塵,轉過身,隔著幾重紗幔望向袖姑娘,「阿袖,所以我寧願與修羅道做交易,為你換來解藥,也不願讓你去涉險,做這場戲。」

    「道主在世的時候就說過,不要和修羅道做交易,因為解藥沒有用的。」袖姑娘微笑著搖了搖頭,「最多續我幾日性命,終究還是會死。」

    「阿袖!」凌修撩開帳幔,幾步走到袖姑娘面前,「可是我想救你!我一定會救你!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

    「凌修,我知道,」袖姑娘依然微笑著,只是這笑容已經十分勉強,「我是個沒有七情六慾的人,你愛我,我卻無法愛你。我不知道愛的感覺是什麼,也不知道如何才算愛一個人。」

    凌修低低歎了口氣。袖姑娘繼續說:「可是我想活下去。凌修,如果我能活下去,與你朝夕相對,許多年以後,也許我依然沒有七情六慾,但我知道,我身邊總有那樣一個人,我就滿足了。」

    她站起身,整理著皺了的衣服:「凌修,幫我這一次忙,做這一場戲。我真的想活下去。」

    凌修思忖了半晌,終於將拂塵一甩,點了點頭:「阿袖,我答應你。但是你也要答應我,記住你是厲鬼道的人。」

    袖姑娘微一點頭,抬頭向天窗望去,天已經黑了,這晚月光尚是清明,落進來也只有單薄的一束。凌修的身影藏匿在黑暗當中,因此她也不會看見,凌修臉頰上的淚痕。

    「明天我就差人辦喪事,我在明處不好動作,你見機行事吧。」凌修將拂塵甩到身後,又負著手,走出了偏殿。袖姑娘在偏殿中等了一會兒。她走到天窗灑下的那束月光下,伸出手掌,像是要接住白紗般的月光。她輕輕道:「薄子夏,你現在到底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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