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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章 人相 文 / 顏昭晗

    如果是墓室的話,就應當有棺槨。薄子夏費力地扭頭,去看沉浸在黑暗中的佛像。佛像之後,又是一片空茫的黑暗,什麼也看不清,但是中間空空蕩蕩得一片,倒不像是墓室的佈局,不如說此處更像個地宮,給地下之人指引著彼岸的去處。

    薄子夏推測,合德將她獨自禁錮在此處,說明在修羅道裡這樣的地宮佛堂不止一座。

    修羅道中,到底是些什麼人?手段毒辣陰狠,行蹤神秘莫測,但是其中的閻摩,林明思,包括合德,卻都神經兮兮的。

    合德自小父母雙亡,那麼她所謂的「父親」,阿修羅王,又是個什麼角色?

    她最想知道的是,修羅道和厲鬼道,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

    薄子夏掙了掙手腕和腳踝的束縛。鐵鏈似乎是被深深釘入地下的,撼動不得。就算薄子夏身上沒傷,也無計可施。思前想後,她目前能做的只有老老實實躺著恢復體力,不由惆悵地歎口氣。

    百無聊賴,薄子夏就愛想些有的沒的。合德既然是所謂「阿修羅王」的女兒,地位應該不低,好歹也是個大小姐什麼的吧。想不到這小姑娘也有一天混出息了,更想不到的是兩人之間的關係卻變得如此難堪。

    還是先想辦法逃出去吧。薄子夏閉上眼睛琢磨著,心裡有個計劃慢慢成形。雖然風險很大,變數亦多,但她總不能悶死在這個叫修羅道的破地方。薄子夏鬱悶地想,早知道被鎖在這個鬼知道是在哪裡得地宮,還不如當時就被凌修一刀砍死。

    架子上的蠟燭將要燃盡的時候,合德終於出現了。薄子夏聽見衣裳首飾窸窣的聲音,睜開眼睛,見牆上映著一個窈窕的影子,在艨艟的燭影中微微晃動,有些詭異。

    「合德?」她低聲問道,心裡有種奇怪的矛盾。既希望合德永遠不會回來,又寧願此人就是合德。

    「是我。」合德走到薄子夏身邊,跪坐下來看著她。

    「什麼時辰了?」薄子夏又闔上眼睛,有氣無力地問。

    「夜快盡了。」

    「我想喝水……」薄子夏輕聲說。她的嘴唇已經起了皮,嗓子也感覺要往外冒煙了。

    合德微微笑了一下,俯下身,和薄子夏對視著。她的額發落在薄子夏臉上,有些癢。

    「你幹什麼?」薄子夏開始慌了,鎖鏈被她扯得嘩啦啦響,「合德,有話好好說,你別亂來。」

    合德伸出舌尖,在薄子夏的嘴唇稍微一舔。薄子夏覺得就像被冰塊碰到了一樣,正在發愣,合德又坐了起來,身上的壓力陡失。

    「你睡了一天一夜,確實該去吃點東西,梳洗一下了。待會兒我再叫人來給你傷口換藥。」合德說著,摘下手鐲,拈起其中的一個金屬片,為薄子夏打開腳腕的鎖鏈。薄子夏心中一喜,只要身上的束縛沒有了,修羅道又不是個大籠子,何愁逃不了。

    然而合德卻是只解開了鐵鏈,手腕和腳踝上的鐵環卻並沒有去掉。

    「走吧。」她站起身,又將手鐲重新帶回手腕。

    薄子夏費勁地爬起來。因為躺的時間太長,剛邁出一步就覺得眼前發黑,隨後一個踉蹌。合德翻身抓住她的手腕,薄子夏腳下發軟,這回徹底支撐不住,跌倒在合德的懷裡。她一抬頭就看到合德的笑容,彷彿都滿含著嘲諷一般,連忙掙出來,拍拍衣服上的灰塵,做瀟灑狀站好。

    合德卻沒有說什麼,只是瞥了她一眼,繼續向前走著。

    「修羅道中十分複雜。你要提防著不要走錯路,不然闖進別人的宮室被殺了,我也救不了你。」合德說道。

    薄子夏沒有說話,心裡盤算著怎樣才能弄到這裡的地圖,為順利逃出去做好必要的準備。

    從佛殿走出去後,是一條幽邃的走廊,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合德從袖中取出風燈,左手拈了一個印,輕輕一彈,風燈就亮起來了,火苗甚熾。這條走廊大約有六尺寬,不是很高,兩邊的牆壁上都有壁畫。

    「這裡是墓室嗎?」薄子夏一句話沒經過大腦就說出來了。

    合德的腳步頓了一下:「對於活人而言,確實是墓室;但是對死人來說,卻是宮殿了。」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那麼多廢話。」薄子夏心裡不滿地嘀咕道。她注意到兩側的壁畫上,都是各種各樣衣冠鮮麗的神話人物。合德舉高了風燈,指著其中一個依偎在巨大神袛膝蓋下的女相說:「這個是我,捨脂。」

    薄子夏歪著頭研究壁畫,又看了眼合德:「她有四隻手,你沒有。」

    合德笑了一聲,繼續往前面走:「畫上是佛相,而我是人相。」

    薄子夏想起自己兩度出現似實似虛的幻覺,合德的臉成了惡鬼模樣,忍不住又問了一句:「還有鬼相嗎?」

    合德沒理她。兩個人在走廊中七繞八繞,走進了一間稍小的居室裡。這間居室倒更像是個墓室,沒有窗戶,房屋角落裡燃著蠟燭,中間用幾層薄薄的紗幔隔開。其中有幾名蒙著面紗的侍女,見到合德,都雙手合十對她行禮,卻一句話也不說,然後就各自去忙碌了。

    合德示意薄子夏在地上鋪的絲毯上坐下來,隨後拿起形狀奇特的杯子,倒滿水遞給薄子夏。薄子夏渴極了,接過來一飲而盡。

    隨後侍女又端上來幾道飯菜,合德微笑道:「姐姐,你傷還未癒,不可暴食。」隨後她揮手召來一名侍女,對她低語了幾句。

    薄子夏覺得此處十分壓抑,比那個佛殿中好不到哪去,加上有個合

    德盯著她,草草吃了幾口,食不甘味。隨後侍女便捲起那層紗幔,又點燃了幾支蠟燭。薄子夏才發現屋子那邊是個浴桶,幾名侍女正將香湯倒入其中。

    「姐姐,請入浴吧。」合德見薄子夏一副吃了蒼蠅的表情,「怎麼了?」

    薄子夏覺得自己確實是需要洗個澡了,但是她實在不想在此時此地洗澡,被鬼一樣的合德盯著看。

    合德也許是看穿了薄子夏的顧慮。她笑了下,站起身,親自將木梳和盛著澡豆的盒子放在桶沿上,轉過身笑道:「姐姐若能自行沐浴,我不會打擾,若需要我了,喚我即可。」說罷,她便命侍女將紗幔放下來。

    薄子夏覺得似乎自己也不能要求太多了,便走到浴桶旁邊,解下外衣,又發現手腕和腳踝上的鐵環取不下來。

    「那個不妨事,你不必取下。」合德在紗幔後說道。紗幔很薄,薄子夏看向合德,尚能看到一個剪影,隨著燭火的跳動而輕微搖曳著。

    薄子夏邁進浴桶,水溫恰到好處,傷口也不甚覺得疼了。她忍不住舒服地歎息了一聲。

    「姐姐,」合德在紗幔另一端跟她說著話,「你可知道白袖蘿此人?」

    一提袖姑娘的名字,薄子夏本來已經放鬆的神經立刻又繃緊了。

    「袖姑娘啊,她怎麼了?」薄子夏一邊往頭髮上澆著水,一邊小心翼翼地問。

    「她死了。」合德以平淡的語氣說出令薄子夏大為震驚的事情。

    「什麼?」薄子夏差點從浴桶中蹦出來,幸虧及時想起沒穿衣服不觀,於是又悶悶作罷,她的手緊緊按住桶沿,想起袖姑娘在山道間衝著她的那一笑,「她什麼時候死的?兩天前還好好的,怎麼會死?」

    「修羅道要殺的人,一個時辰也多活不得。」合德說道,薄子夏習慣性地伸手到腰間拔劍,才想起來自從合德把自己救回來之後,劍也不翼而飛了。

    難怪凌修追殺她時,袖姑娘沒有出現。厲鬼道中沒有一個人告訴她袖姑娘已死,她就被凌修下令追得抱頭鼠竄,袖姑娘的死訊,卻是在此時此地由合德告知她的。

    袖姑娘的武功那麼高,而且臨危不亂,怎麼會輕易就死?但是,假如她沒有死,在薄子夏最危急的時候,袖姑娘又怎麼會始終都不出現……薄子夏心中亂糟糟的,也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合德所說的話。

    「為什麼要殺她?」薄子夏問。

    「為什麼不殺她?」合德嗤笑,「修羅道與厲鬼道有仇,白袖蘿是厲鬼道的護法,武功又高,難道不應該先除掉嗎?」

    「為什麼不殺我?」薄子夏反問著,她覺得身處的這桶熱水彷彿都冷了,凝結成冰,「我也是厲鬼道的人。」

    「我說過,因為我愛你。」合德平靜地說道。

    薄子夏垂下頭,看著自己的呼吸在水面上吹出一層又一層的漣漪。

    彷彿有風捲起紗帳,薄子夏回頭,看見合德正坐在紗幔後看著她。燭火的光不夠明亮,薄子夏看不清合德的表情。

    「合德,你這樣,只能讓我恨你。」薄子夏說著,將黑髮從水裡撈出來,濕噠噠地晾在桶沿,兩手手腕上的鐵環相碰,發出細微的撞擊聲。

    「也罷。」合德的語氣聽起來沒有什麼波瀾起伏。

    薄子夏不再說話,用手捧著頭髮,機械地,一遍又一遍往上澆著熱水。一定要逃出這裡,離開這裡,薄子夏暗想,不管袖姑娘是死是活,她都要找到袖姑娘。因為這個世上,只有袖姑娘對她說過,無論發生什麼,她都會站到薄子夏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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