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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章 捨脂 文 / 顏昭晗

    薄子夏在林中扶著樹幹艱難地往前走。雨不大,絲絲縷縷的,像是從地底下冒出來化不開的霧。不多時,薄子夏的外衣就被浸濕了,水珠從劉海上滾落,雨水滲入沒有包紮好的傷口裡,痛得鑽心。

    胳膊和腿上都有好幾處刀傷,其中有一處流血不止,只怕再不及時處理,就會有性命之憂。

    「要先找個郎中看看才行,還是趕緊進城……」薄子夏咬著嘴唇,艱難地踩著枯枝落葉往前走。她眼前一陣陣發黑,渾身提不起一點勁,只想倒地就睡去。但是不能倒在這裡,萬一被厲鬼道的門人發現就麻煩了。

    薄子夏解下腰間的劍,以劍為杖,支撐著一步一步往前挪動。她不知道走了多遠,但是還沒有走到進城的那條路上,也聽不見溪流的聲音。大約是迷路了。

    如果死在這座林子裡,倒不必讓凌修費心了,只是不知道有沒有會給自己收屍。

    薄子夏後背靠著一棵樹幹,慢慢坐到地上。她抬頭看了眼下著雨的天空,灰濛濛的,雨落進眼睛中去了。

    「走不動了。大概就會死在這裡吧……」薄子夏嘴唇輕輕動了動,也不知臨死之前該念出誰的名字,是師父,送她綾花的小師兄,還是白袖蘿。

    她倒在地上,眼睛望向低垂的,沒有邊際的天空。傷口中的血滲入泥地和落葉中去。似乎有腳步聲向著她這邊而來,薄子夏聽不確切。

    樹枝彷彿幻化成了一個個奪命的鬼爪伸向她。薄子夏在失去意識之前,最後所看到的,是一把飄到她頭上的油紙傘。

    而那傘下,是惡鬼的臉……

    薄子夏醒來的時候,頭疼得厲害,意識卻還有些模糊。

    世界都是一片黑暗。即使是夢裡,也是黑暗。薄子夏睜大眼睛,看不到半點光亮。身體彷彿漂浮在巨大的黑色的冰塊上。

    這裡就是陰間嗎?果然臨死前,看到有鬼差來接應自己。真沒想好幾次躲過了修羅道的追殺,最後卻死在厲鬼道的門人手中。不過,比起被修羅道這個莫名其妙的組織莫名其妙地殺掉,好歹自己還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只是都已經死了,這些問題也都不重要了。薄子夏試著動了動,傷口依然疼痛著,她抬起胳膊,只能抬起半尺,就被什麼東西牽絆住了。她聽到鎖鏈叮呤噹啷作響的聲音,才感覺到手腕被套了一個鐵環。

    情況不太對勁。薄子夏用手撐著想要坐起身體來,脖子上又是一緊。脖子上也被箍了個什麼東西。薄子夏有些納悶地掙動四肢,鎖鏈搖動的聲響彷彿讓黑暗都泛起了漣漪。

    薄子夏正兀自慌張,唰的一聲,遠處有一朵火苗亮了起來,然後是第二朵,第三朵……彷彿是擺放成一排的蠟燭被點燃,暗室裡亮如白晝,薄子夏忍不住閉上眼睛。她聽到腳步聲向著她這邊而來。

    那腳步聲又輕又緩,薄子夏忍不住睜開眼睛側過頭去看那人,不由驚訝道:「合德?」

    合德背對著她,手中拿著一支火折子,正將靠牆擺放的一排蠟燭點燃。她的動作很慢,也不去理會薄子夏,彷彿要讓薄子夏充分體會這種沉默的煎熬。

    這時候薄子夏才想起來,在樹林中暈倒之前,看到的油紙傘,傘下面是合德,正垂頭冷冷地看著她。

    「合德,是你救了我?」薄子夏低低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合德點燃了靠牆的一排蠟燭,才轉過身緩緩走向薄子夏。薄子夏慌張想要退後,無奈手腳都有束縛,退無可退。

    「是我救了你。厲鬼道的人大概都以為你已經死了。」合德說,「但是真正的死者已經抵達往生彼岸。你的死活,還有誰在意呢?」

    薄子夏看著合德。她脖子和手腕上戴著的飾物映著蠟燭火光,微微發亮;她身後牆壁上是一整幅的壁畫,其中的人物,神袛惡鬼彷彿都活了過來,蠢蠢欲動。薄子夏忍不住發起抖來。

    「你害怕我?」合德問,走到薄子夏,身邊跪坐下來。

    「合德,這是什麼意思?」薄子夏抖了抖手腕,鎖鏈嘩嘩直響,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一如往常,「別鬧了,快放開我。」

    「放開你,你就會離開我,對嗎?」合德瞥了薄子夏一眼,眼神深邃。

    薄子夏看向合德,覺得對方是一個可怕的陌生人,而不是兩年前和她住在一起那個沉默寡言的少女。

    「你總是這樣。」合德望著薄子夏,「我一直弄不懂你在想什麼,即使是這個時候,你就這樣看著我,好像什麼都等我說出來,等我告訴你。」

    兩個人都沉默了。薄子夏盯著坐在她身旁的合德,合德半垂著頭,劉海擋住了半張臉,讓薄子夏不知道她是什麼表情。

    「這是哪裡?」薄子夏挪開目光,四下環顧。這裡像是一個佛殿,地方很大。靠近她這一側被一排蠟燭映得猶如白晝,牆壁上有五彩斑斕的壁畫,而另外一側供著五尊佛像,但是看不清供奉的是什麼佛。薄子夏第一次見到佛堂是這樣的格局。

    「這裡是修羅道。」合德說,望著黑暗中的佛像。

    「合德,你跟修羅道到底是什麼關——」

    合德轉過臉,冷眼看著薄子夏用力去掙手腕鎖鏈的模樣:「我不是合德。我是阿修羅王的女兒,捨脂。」

    薄子夏停下了動作,怔怔地望向合德。合德的臉上沒有半絲笑意,她不是在開玩笑,連帶她所穿的那件異族服飾,都佐證著合德所說出的一切。薄子夏猛然間想起來合德身上那塊木牌上的漢字,她以為幾乎被磨平的那個

    字是「合」,其實是「捨」字。

    相傳捨脂是印度教中阿修羅王的女兒,帝釋天的妻子,地位尊貴。合德就是捨脂,難怪林明思搬出「捨脂」的名字就讓閻摩放過她,也難怪凌修不分青紅皂白就要殺薄子夏。

    「我知道你很驚訝,也很奇怪。」合德低頭,將薄子夏散開的頭髮攏起來,一綹一綹在她的肩頭重新披散開,燭光在她的臉頰上投下睫毛的陰影,「我以後會告訴你是怎麼回事。現在你還是好生養傷吧,我會遣人來照顧你。」

    她站起身要走,薄子夏伸手,抓住合德的衣帶,帶起鐵鏈嘩嘩的聲響:「合德,你什麼時候就成了捨脂?你當初為什麼要接近厲鬼道?你對我所說的一切都是在騙我嗎?」

    合德蹲下身,溫柔地將薄子夏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她似是覺得還不夠,又撫摸著薄子夏的肩膀,隨即傾下身去,與薄子夏挨得極近,兩個人得鼻尖都碰到了一起。薄子夏覺得合德呼出來的氣息都是冷的,不由屏住了呼吸。

    「姐姐,我騙過很多人,不止是你。但是至少有一點我不會騙你……」她用極輕的聲音說道,然後嘴唇湊到了薄子夏的耳邊,像極了溫柔的親吻,冰冷而不祥的氣息撲灑在薄子夏的臉頰和脖頸上,讓薄子夏忍不住戰慄,「既然你已經在修羅道裡了,那麼你永生永世都離不開修羅道。」

    「別開玩笑了!」薄子夏大聲說,可惜因為受了傷,沒什麼震懾力。她變了調的聲音在黑暗的佛堂內迴盪。她掙動肩膀,想要將合德推開,甚至連處理好的傷口都再度被掙開,火辣辣疼著。燭火搖曳不定,如同鬼魅的舞蹈。薄子夏感覺到心裡的恐懼一層層堆積起來,幾近沒頂。因為她知道,合德沒有開玩笑,她所說的都是真的。

    「合德,你放我走,我要回厲鬼道。就算死在道主手下,我也認了。」薄子夏說。

    合德退開了,隨後站起身,手鐲上的鑰匙相碰,叮噹作響。

    「即使被那個男人像殺牲口一般地殺死,也不願在我身邊活下去?」合德苦笑了一下,「不過,這可不就是你做事的風格。」

    「我生是厲鬼道的人,死是——」

    「你安心在這裡養傷。」合德打斷了她,「別的你不用操心,你也盡快忘了吧。」

    「合德,等等……」薄子夏還想要叫她,卻見合德的身影朝著黑暗處翩然而去,又逐漸消失在黑暗之中,只剩下因為搖曳而更顯得陰森的燭光在此處陪伴薄子夏。

    薄子夏喘息著,慢慢又躺回地上,心中情願這只是一場噩夢。她扭過頭去看牆上的壁畫,在她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一個頭戴寶冠的女相佛反抱著琵琶,正垂眼望她,嘴角隱約的一絲笑意也像是嘲笑一般。薄子夏覺得連壁畫也十分滲人,趕緊將目光挪開,不敢再看。

    她盡力扭動著脖子,向四處看了看。佛堂不知道有多大,但是神像之前沒有香火,而且也沒有窗戶,頭頂不見房梁,壁畫也像是畫在砌好的石壁上。薄子夏心中咯登一聲,這裡該不會是一間墓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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