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蒼茫 文 / 白澋離
白色的宮牆上,懸著碩大的夜明珠,在海水的映照下格外的璀璨。我甚至可以看見大殿華麗的琉璃頂,宮牆上,父王站在那裡,暗紋長袍飛揚在空中,瀟灑而桀驁。
他老了,眉目間卻多了幾分的孤傲冰冷。
是了,這便是深海宮了。
作為皇室居住和生活的地方,深海宮周圍施了大大小小的精妙的水訣,滴水不進,是個水中的國度。周圍的水浪像是簾子一樣的慢慢晃動,卻仍是進不去深海宮三千八百七十二殿一分一厘。
我如今站在這裡,看著深海宮恢弘的大門,細細的觀望。
三百年前,我從這裡決絕的離開,如今,再次踏進經過修葺更加輝煌的深海宮,心裡說不上是開心,還是無奈。
三百年前,魔族的妖術師大肆侵略蘭斯洛特,將這沉寂了幾千年的深海宮變成了幻術的戰場。鮮血成河,慘絕人寰。
三百年前,我還年幼,被送離深海宮,至此,在那極海深淵生活了三百年。
三百年,有多少事情是我錯過的?
我聽到所有人對我歡呼,大聲的喊著:十一殿下!十一殿下!
我看見城牆上父王欣慰的笑容和伸出的手掌,一切的一切,似乎是一場夢一般的,光怪陸離。
可是我的目光不在這裡。
我掃視了一遍城牆上各種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突然,那個青色的衣袂落盡我的眼底。在我璀璨的瞳孔裡,我只希望可以現在就站到他身邊,為他單薄的身子披上裘衣。
定言事後說,那時候,我的眼睛異常的燦爛,就像是怒放的璨浴花,照耀了所到之處。
當時我的眼裡,卻只有那般完美的他。
容止輕斂長眸,一攏青衣,玄紋雲袖,席地而坐。他低垂著長眸,修長而優美的手指若行雲流水般舞弄著琴弦,長長的睫毛在那俊逸的臉頰上,形成了令人沉醉的弧度。
偶爾抬起他那比流水更加溫柔的眸子,讓人呼吸一緊,不知不覺間人已經被吸引,與音與人,一同沉醉。卻被那片耀眼的美麗所震撼。
光打在琴上,渡上一層光暈,他微仰著頭,神色靜寧而安詳,嘴角彎成微笑的弧度,一隻手搭在支起的腿上,動作自然而瀟灑。在那時候,我似乎聽到了海底所有的花破開花苞緩緩開放的聲音,嗅到了他身上那熟悉又陌生的淡淡的香氣。
他是我的小哥哥,我卓越的哥哥,容止。
我曾經在深淵裡想過,容止比我恰好大十一歲,在蘭斯洛特的他,會長成什麼樣子呢?
深海宮的皇族自然都是美的,只是我自私的盼望我的小哥哥再美一點,再美一點。我的小哥哥,注定是和別人不同的皇族。
可是當我真正看到他的時候,我發現上天似乎真的聽見了我的祈禱。不止是聽見,而且還是加倍的給我了這樣一個清姿優的哥哥。
小哥哥永遠是那樣,在一眾皇室裡面容貌出挑,實在擔當得起『傾國傾城』的榮膺。
一曲畢,容止輕抬長眸,目光溫柔而溫暖,向我伸出手,從他那薄唇中和往昔一樣,輕喚我的名字。
燼歌····
落入我瞳孔的,是他的微笑,落入我耳的,是他溫柔依舊的聲音,剎那,我似乎聽到了花朵瞬間綻放舒展枝葉的聲音。定言的聲音是天穹傳來期期的琴音,那麼容止的聲音則是飄渺清靈的清風。
那樣迷人,那樣完美到無懈可擊。
我在心底暗暗地一遍遍的告訴自己:燼歌,這是你日夜思念的人,這是你的哥哥,容止。
或許是獨自一人呆的時間太過長久,我甚至都忘記如何才能表達出自己的心情。看見容止我自然是歡喜,但是這份歡喜僅僅是在心底雀躍,在面上卻依舊是那孤冷的表情。我努力將笑意擠到眼睛裡,希望他可以看到。
耳邊傳來定言宛若碎玉般的聲音:殿下,您該進城去了。
餘光中隱約撇到那一頭銀色似冰的長髮,我的心神再次的蕩漾了一番。收到那略微帶著笑意的目光,我略微的抬起下巴,邁進自己離去了三百年的深海宮。
宮外,是故去的三百年的歲月,隨著落花流水逝去。
宮內,是等待著我的親人,是重新回歸的榮耀和權位,還有那個『公主』的位子。
我沒選擇,所以就必須義無反顧。
父王輕輕的拉起我的手,將我擁入懷中,對我說:燼歌,我的女兒,你長大了····
他久久的望著我,在雪白的瞳仁中我似乎看到了融化的雪花肆意的飛舞。他伸手撫上我冰藍的長髮,雪白的瞳孔中光華不定,他緩緩地開口道:
燼歌,你長大了,和你的母后一樣的美。
美麼?我看著他瞳孔裡那張極其美艷的容顏。在心裡自嘲的笑了笑。是美,但不正是美艷非常,所以才會天妒。
紅顏多薄命。
或許這三百年只是上天給我的一個小小的懲罰,他只是喜歡看著一些脫俗的人跌跌撞撞的向前走,走到遍體鱗傷,再狠狠推你一把,讓你墜入自己選擇的黑暗。
怎麼走,到底是安排好的宿命。
我們的相見只是一場意外,是別人扯亂的命運之絲。絲絲縷縷,扯不掉,剪不
斷。
對於我的沉默,父王淡淡一笑,回給我的是一個溫暖的擁抱。在他身後,我看到的是一身青袂的容止,還有那一身霜白的定言。我看著那一青一白兩個氣質清濯的身姿,不禁在想,我的未來會是如何?我又將如何?
未來,無可預知的未來,再次將我拖回命運的軌道,只等待著什麼事情的降臨。
我沒有再回無妄殿,我的歸來讓一座宮殿破地而起,幾近奢侈和華麗。父王動用了大批的術靈,為宮殿裝飾佈置,比起以前的無妄殿,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住在這座名喚滄溟的宮殿裡,身邊侍女如雲,卻無人能和我說上幾句話。
我聽到了新的傳言,不禁啞然失笑。我真的是蘭斯洛特裡最冷血,最孤僻的公主麼?
仔細想來,卻又好像是。
我又戴上了那條父王贈與我的雪衿,似乎回到了深淵一般,在偌大的宮殿裡靜靜的數著日子。在這裡,即使是溫暖如春,我卻還是能感受到心底發出的那份冷意。
和數百年前相同,同的是我已經是這樣孤寂的等待著日子的離去,看著水鏡裡的自己一日比一日美艷絕倫,吐露出傲人的光華。我說過的,深海宮的皇族長得都是絕世容顏,父王說的亦是對的,我的容貌的確是人魚族的翹楚。看著鏡子裡那個面如寒玉的女子,已是蒼茫。
亦或是不同。
時光相似,可是僅僅是相似。除了容止,定言也會來滄溟殿詢問一些事情,細瑣的,深邃的。大大小小的。
我坐在大殿裡,在溫暖的裘衣中,翻閱著法卷,看著殿外的渝枝展開它雪白的枝杈,向蔚藍的海面伸展,白色的枝杈上綻放著十年一謝的涒枝,絕白的花瓣如同人魚瞳孔的哀傷,在漫天雪白中我似乎看到了那屬於長生的哀傷,屬於潔白的哀傷,屬於人魚的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