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4章 捨棄良善 文 / 蘇如憶
霎時間,三日前的一幕幕如噩夢一般在鏡中浮現。
她孤身一人翻窗而出,躲開了溫府眾人,甚而從溫府的高牆摔落,膝蓋印血。四周月色照下的疏影落在她身上,她亦是無懼。
月光下,她一襲淡衣,長衣廣袖在風中翻飛若蝶。除了手中握著的一隻藍色蘇錦制的香囊,身邊什麼都沒有。沒有侍女沒有包袱,她就這樣獨自一人奔赴心中的幸福。
只是她以為的幸福。
她隱在雲國都城外護城河邊的城牆下,望著回頭近處城中疏落的燈火。如她心中那顆竄動不安的火苗,在這個夜透亮無比。亥時,護城河的河水趟趟流過,天邊月倒影依稀,波光粼粼。
城下牆邊草地一聲窸窸窣窣,腳步的節奏無比熟悉。
她守著夜半月光,唇角彎彎,看那身影緩緩靠近,只道了一句:「你來了?」
月光打在溫清玉欣喜的容顏,男子走近。
溫清玉略略嬌嗔道:「你知不知道我等你很久,黑漆漆的多嚇人呢。」
片刻後,男子伸手淡定推開了她:「那就回去吧。」
溫清玉霎時愣住,抬頭看他卻看不清此時的他是何神情。
「回去吧。」他復道,提醒她沒有聽錯。
溫清玉面上擠出一抹笑:「你不是應該帶我走麼?」
「我是來勸你回家的,城門還沒落鎖。」他一句話,雲淡風輕,「這封信,你沒有寫過,我沒有看過,今夜我們也沒有見過。」他的手上,是溫清玉親自送到他太子府的書信。
不錯。襄侯府的嫡長女溫清玉,當今雲國太子府的太子伏引,亥時的都城城下,護城河邊。
她不想和親,唯有私奔。
溫清玉悠悠攤開手掌靜靜躺著的蘇繡錦囊,抬著頭端詳著他:「你說這是你親自為我畫的圖案,特地督宮中用蘇繡造的。」
「好看麼?我讓阿四去錦繡軒裡買的,四錢銀子,你若喜歡還有其他顏色。」他忽然勾唇一笑,眼中嘲弄:「你是溫千山唯一的嫡女,父王想我娶你為太子妃,我自己也想著可以娶你,不想你卻被蜀君要了去做妃子。」
手掌收起,溫清玉狠狠攥住錦囊,咬咬牙:「那你就該放任我自生自滅,省得我糾纏。」
「清玉。」伏引忽然伸手握住溫清玉緊攥的拳。
溫清玉惘然抬頭,手間力度也鬆動了幾分,只想他說幾句憐惜她的話。
伏引掌中溫度寸寸傳遞給她,聲音頓時溫柔了許多:「做我的眼睛,入蜀國成為我最需要的人。」
做他的眼睛……溫清玉以為他希望她成為他的唯一,卻原來他只想讓她成為一枚棋子,成為一個在蜀宮的細作。
溫清玉撥開他的手,此刻他掌心的溫度已然在她心中化作冰涼一片,笑得不可抑制,笑中含淚,苦澀至極:「接近我是君上的主意,只是可惜蜀君指定要溫家的長女去和親,於是你們便想要我做你們的棋子?這世上竟有這樣荒謬的事?」
「不然呢?離開這裡我們就什麼都沒了。」面對溫清玉的聲聲詰問,伏引道,「難道你想看著我沒有太子的身份,沒有這些榮華富貴,從此砍樵網魚,還要陪你一起被父王通緝?」
溫清玉聽到此處,才終於恍然大悟:「是啊,都沒了。」
她可以拋下襄侯府嫡女的身份,可他卻捨不下他的榮華富貴。
她拭乾頰邊的淚,音調稍冷:「你回你的太子府繼續做你的太子吧。」
伏引聲音有些低:「你可會……」
「我們沒有過去,有的只是王儲跟臣女的關係。對誰我都會這樣說。」溫清玉冷聲打斷伏引的話,「至於清玉的去處自然就關係不上太子您。」
「好,好。」伏引將黃底的書信交到溫清玉手中,這才滿意笑了。
笑容那樣刺目。
錯身而過,溫清玉回頭看著伏引離開的背影,走態姿勢皆是太子殿下的風儀架勢。
「清玉,我定會娶你。」腦海恍惚那人一騎白馬,奔馳過她身際,將她一把撈到馬上攬入懷中。他俊容翩翩,靠著她的耳鬢輕道。
舒展開手中尚且嶄新的信件: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亥時護城河城下見。——清玉。
她的記憶裡,有一個男子,一身貴重華服總是對她溫言細語,情意綿長。可惜,自從君上的和親諭旨下達至今,那個男子卻始終不給她隻言片語,她只能等待,直等到嫁期在望,直等到沒了等的耐性,卻沒想竟換來這樣的結果。
她呆坐良久,望著手中的黃色信封,只覺自己真心可笑。攤了這一廂情願,卻比不過那個人的榮華富貴。
不多時,卻猛地笑了,笑得無聲苦澀,雙拳緊握,眸中甚而露出了一抹自嘲的沉痛。
「落匙了。」城中護城兵立在都城城上,高喚一聲。
竟就這樣呆坐至子時。
望著護城河下滾滾的流水,再看周圍這寂夜,城中的點點稀疏燈火似乎都與她沒了關係。
她應該回去的。為了這個男人她萬分掙扎,終歸還是負了溫家。
既然幸福是假的,愛情是假的。冷靜下來,溫家接了君上的旨意,若她棄溫家於不顧,她才真是不孝。
強自起身,沿著護城牆壁小跑,城門漸漸合。
「呼。」一抹劍光突然閃出,刺目尖銳。
溫清玉只覺眼中劍光一閃,下意識抬手一擋。
「你是何人?」溫清玉手背一陣刺痛,直被劍氣逼得退後幾步。
天邊的烏雲繞過月光,光影直直打向她眼前這個身形高挺、面上蒙著一塊黑布的人。
「太子有旨,不留禍根。」面前的蒙面男子聲音清晰,字字刺入溫清玉的心。
「為何?」她明明告訴伏引,她與他從此沒有瓜葛,為何還要殺她?
蒙面男子似鬼魅一般向她靠近。劍鋒過處,一片殺機。
溫清玉知道她得不到答案了,看此人殺機盡現,保命要緊。只想此刻趕緊進城,入了城她的安全便可保證。
豈知已是追趕不及,溫清玉下意識後退幾步,身後城門合併的聲音落在溫清玉耳中,竟似死神的魔音。
劍光影擦過空氣,拂過地上的枝葉,由下而上直直劈上,溫清玉藉著月光色定睛一看連忙閃開一步,發拂劍身,她發尾一縷被長劍斬下,隨風而落。旋即,劍鋒順勢轉向,以垂直方向直向溫清玉脖頸橫掃。溫清玉急急後退,幾乎躲閃不及,衣領處被割斷,只差一點便要劃傷她。
溫清玉雖說是將門女,可溫千山實在迂腐古板,府中的女兒家只學了幾招招架之數,只知文不知武。
此時已經不容溫清玉去思考了,此人武功之高強難以招架。
顧不得其他,溫清玉反身便跑,此刻她的腦中除了保命應該已經沒有空隙去想旁的了。
蒙面男子緊跟其後,劍鋒在風中肆虐,呼出陣陣劍吟,劍身擦過空氣,留下一片殺機與陰狠的氣息穿過,直直衝向溫清玉。
溫清玉跑了良久,卻猛地剎住腳步,霎時怔住。此刻她的眼下,只剩下護城河下的滔滔流水,她已經沒有退路了。
只覺身後一陣陰風略過,她猛地回頭,蒙面男子正緩緩靠近她,劍氣充斥著她每個神經。
蒙面男子冷哼一聲,似在嘲弄著她的天真。
長劍刺出,尖銳狠絕,劍氣直直刺入溫清玉的胸口,溫清玉瞪大了眼睛。
殺機盡現,蒙面男子出力,正欲將已經刺入溫清玉胸口的劍再推進一寸,直刺入心,不留半分生機。
豈料此時溫清玉的身體一空,身子也順勢一傾,長劍被這一傾從溫清玉身體拔出,血即刻湧出,沒入了暗夜之中。「撲通」一聲,護城河流水滔滔,溫清玉的身體隨水而去,水面浮出一大塊殷紅。
如此,也真是算沒有活路了。
溫清玉只覺痛意襲來,流水沖擊著她的傷口,她的身體,直將她帶入河道下游。沒有氣力,她快死了。
伏引,伏引,你當真就這樣絕情?
隔著奔騰的護城河水,朦朧之中,她似是看到天邊一處光亮滑過,流星的影子拂過天際,便也是在祭奠她這可憐的一生麼?她如何甘心?
可惜,她闔然閉目,已然沒了呼吸。
若有來生,她定不要做這可憐的癡人,定要棄了這良善賢淑,做回惡人,讓那些看輕她,欺凌她的人得到應有的報應。
天邊流星一抹細微的光亮從流星的正軌閃下,恰巧與溫清玉胸膛的殷紅匯入一處。恍如神明有靈,一道強大的光自她胸膛一亮,溫清玉身子一震,下一刻,光亮隱入黑夜。
這一刻才明白,所謂真心,只有對自己。
翌日五百里外的柳林澗岸,溫清玉輾轉甦醒,看著四周的綠意蔥蘢,迷濛間的不現實感充斥著她。手背被劃開的劍痕傳來的痛意告訴她,這一切都不是夢。
緩緩撫上自己的胸口,原本應該有的傷痕處平坦無比,她記得自己的胸口明明被那蒙面男子一劍刺入斃命。撥開衣襟頸間的衣角,胸口處能見到的只有一道印記,一道平坦的印記。而印記的確是那道劍痕的模樣無疑。
思及最後一眼的那抹流星,溫清玉笑了,笑得不可抑制:「連老天都要助我。」
老天聽到了她的心聲,便要讓她重生再活一次。
笑意平緩,溫清玉看著天色,該是辰時了。
世上本該沒有了溫清玉這個人了,可偏偏老天眷顧,讓她重生復活。
溫清玉緊緊攥了手心,連老天都不忍她死,她又怎可怠慢老天的心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