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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節換將——還是權力之爭 文 / 雪天雪晴 非包月作品

    甲午之年,大清密集地發生了很多事。

    比較顯眼的,首先當屬朝廷進行了一系列的人事調動。

    第一個重大的改變,就是改組軍機處。進的進,走的走。

    「六月戊午(7月15日),命翁同龢、李鴻藻與軍機、總署集議朝鮮事。」忽然派李鴻藻參與研究軍機大事了。

    然後,「冬十月己酉(11月3日),命翁同龢、李鴻藻、剛毅並為軍機大臣。」

    接著,在「冬十月壬戌(11月16)」,不怎麼管事的額勒和布,狀元書畫家張之萬被趕出了軍機處。能為老李說句公道話的,走了倆。

    打一場戰爭,就要倒下一批人。

    軍機處改組,本是正常。年齡到了要退休,管不了事的讓出位置……

    可是,這其中,有一個非常值得研究的事,一個讓朝中大臣們既意外又不意外的事情——被免職賦閒十年的奕?也重新出來上班了。

    朝廷下達一系列命令,「九月甲戌朔(9月29日),懿旨起恭親王奕?直內廷,管總署、海軍署事,並會同措理軍務。」總管外交、海軍衙門。一個月後,為加強指揮和統一協調對日作戰,又讓奕?牽頭,成立了一個督辦軍務處。「冬十月戊申(11月2日),詔恭親王督辦軍務,各路統帥聽節制。」

    「十一月庚辰(12月4日),懿旨恭親王奕?復為軍機大臣。」奕?再次踏入了軍機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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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需要注意的是,奕?復出,傳遞出好幾種信號:

    清史的記載中關於奕?的出山,一再出現「懿旨」,「懿旨」,這明明告訴我們,是太后的意思啊。

    恭親王奕?,咸豐帝一輩中最具雄才大略的,曾一直和太后對著干的王爺奕?,又復出了,幾乎一下子回到權力核心來了。不過沒事,此前一個月,他的老對頭李鴻藻也回到了軍機處。

    當年因為對法開戰開局失利、中盤遇險,導致軍機處大換班,一下趕走四人。奕?被開回王府「家居養疾」,身為協辦大學士的李鴻藻也被降二級,開出軍機處。兩位「老戰友」當年同退,今年同出,這些棋,怎麼看也有深意啊。

    但是,此時已非當年為洋務而斗的時候了。而這位恭親王已經老邁,也無力籌劃對外的戰守。

    不過,李鴻藻也無力再拿與「西洋搞外交」這個問題,跟恭親王挑起「爭端」。

    這就是很有意思的事了。

    那麼,奕?復出,傳遞的第一個信號,就是議和。

    恭親王是近代懂外交的皇族第一人,掌管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與各國交往很多,在國際上還有些名聲。對他的重出,洋人們首先讀懂了這個信號,評論為「出來修補大清朝破碎的局面的」。

    於是,重新聯絡西洋各國,對日本施壓、調解,佔據了他工作的重要部分。

    但也許還有一個信號,同樣值得我們注意:平息鬥爭。

    恭親王保持了克制。對前線的戰事情況,他沒有憤慨,也不會激進,也許只有他能看清大清面臨的局勢,艱難的狀況。

    他還能一如既往地保護李鴻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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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流派們早就已經左右開弓了。

    皇上需要培養自己的習翼、鞏固自己的地位,有一幫人還是要借這個機會往上鑽的。

    首先,戰場指揮權就是軍權,選將意味著軍權的轉移。

    似乎,中日戰場不是「燙手山芋」,而是「熱餑餑」,香到足以讓人們忘記了還有風險存在。獲得指揮權,打個勝仗,便能鞏固軍權,甚至更進一步,撈取大的便宜。皇上大臣們也忘了搞不好這場戰爭可能就是大清朝「最後的晚餐」,反倒覺得是一場「盛宴」,要借這機會「整頓淮軍」,重整權力地盤。

    大清調動大軍,派誰上,不光要從能力上考量。戰場選將,一開始便摻雜著派系、枝幹。

    皇上和他的人已經「拔刀」,而李鴻章他們不會不保持高度警惕。

    回頭翻出前邊「四路大軍」進朝鮮增援平壤時,李鴻章給總理衙門的增兵報告電報,可以讀出一些意味。

    李鴻章報告中先說,派出的幾路人馬,多是自己的老部下,那意思自己說了還是算的。接著就申明,「屢飭該統將等和衷商辦。凡其力所能及者,當可無誤機宜。」就是說,自己也已經一再命令這幾位統將「和衷商辦」,只要這幾個人能做到的,一定都誤不了事。

    之後,李鴻章特地強調,「若分調素不相習之大員前往統率,有損無益,轉不足以維繫軍心。現平壤以北電線可通,鴻隨時往復指示,尚能周詳,似暫無須另派統帥。」意思是,如果現在派一名不熟悉的大員過去統率,可能管不住,反而誤事。反正平壤以北的電線還通,自己多指示一二,也還能夠支撐,所以,也就不須再派統帥過去了。

    這個強調頗有深意,甚至有幾分霸氣。

    我總覺得李鴻章用心羅羅索索說這麼多,一定有他的多方面考慮,有周密的思索。

    淮軍無將可選,別人過去又不好管(不一個系統),可能是現實顧慮。這樣想的話,還是為戰事考慮的。但,如果另選大員,要是皇上也有人選了呢?這是極有可能的,也是更需要預有準備、提前防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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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子上,還是「派系」的關係。

    後來的事我們知道了,葉志超負責「總統平壤諸軍」。

    雖是朝廷下達的旨意,但一定也是李鴻章所選。

    當然了,葉志超拿幾份報告,又是大捷,又是苦戰,糊弄了李老帥也糊弄了皇上,李老帥還跟著糊弄皇上,弄得像「合夥欺詐」似的,讓人反覆懷疑李老帥。

    後來因為私心所致,影響了大局,老李當然該認下這筆賬。但在此時,李鴻章卻明顯已經在打下伏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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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讀這段歷史時,讓我感到很不得其解的是,除了那個唐仁廉的調派,還有一位人物,多次出現在眼前,卻似乎始終徘徊在戰場之外。

    他就是吳大澂。

    前邊提到過的,主動請戰、幫辦東征軍務,結果被籌賑軍糧「嚇」住的那位吳大澂。

    甲午之戰爆發,擔任湖南巡撫的吳大澂不光自己積極要求從軍,還征招了很多湖南子弟,勇赴國難。8月15日、17日連電「奏請統率湘軍赴朝督戰」(督戰在當時的實際意思更多的是指揮),獲朝廷允准,帶勇北上,並被任命為幫辦東征軍務——比「會辦」低一級,可以認為是李鴻章的助理。

    原以為他真能去朝鮮呢,然而,8月25日,朝廷任命了平壤軍「總統」——葉志超。

    9月1日,吳大澂準備率軍出關前,突然「自請幫辦海軍」,朝廷「不許」。

    自請幫辦海軍——這是一個極為不尋常的舉動。可能他是為了統一指揮方便,所以不揣冒昧,毛遂自踐。其實大清還真缺個協調整個陸海軍行動的官員,而且以他曾經「會辦」過北洋軍務的經歷,這個要求不算過分。但卻不得不說這意味著——至少要一個在海軍和李鴻章這個「會辦海軍事務」差不多同等的地位。

    可惜,這次朝廷沒有「允准」。而在駁回這個要求不久之後,海軍北洋艦隊便敗於黃海。

    不但駁回了幫辦海軍的要求,而且,接下來,還實質上改變了他幫辦東征軍務的任命,因為,「朝鮮軍務」已經不復存在了。

    接下來,朝廷還在9月21日,任命四川提督宋慶幫辦北洋軍務。

    宋慶——淮系將領,毅軍統領。他被抽到遼東,具體過程前邊我們講過。

    到這還沒有完結。接著在9月23日,朝廷又命吳大澂軍駐樂亭。

    樂亭?關內,現屬河北唐山市東沿海地帶,山海關和天津之間。吳大澂離山海關又遠了一步,要說加強京師防禦還說得過去,可時間似乎尚早了一些。

    這次,他連「督戰」的責任都沒了。因為,30日,朝廷「命宋慶節制直奉諸軍」,組織鴨綠江防禦。

    吳大澂在樂亭這一駐,就是近兩月。

    直到11月21日,日軍攻擊旅順了,吳大澂再次向朝廷請示,「請自任山海關防務,並俟各軍會合,規復朝鮮。」

    這次,看來朝廷允准所請了,不過,不知什麼原因,是遲遲才批准還是遲遲未準備好,反正是遲遲到了第二年,1895年的2月1日(二十一年乙未,春正月己卯),吳大澂才得以出關,準備組織部隊反攻,收復朝鮮。

    我始終覺得,吳大澂欲進又止,逡巡不前,這個路線背後一定有什麼秘密。

    真讓人費盡琢磨。也許這一串怪異的「軌跡」背後,只是一個簡單的原因。

    吳大澂,江蘇吳縣人,清代學者、金石學家、書畫家。留給現在人的最顯著的影響,還是他的書畫。因為,藝術價值很高,也因為,比較值錢。

    其實歷史上,吳大澂算得上是位能臣。治理黃河,中俄勘界,均有突出的表現。1884年,以左都御史任特使,赴朝鮮處理甲申之變,抵制日本對朝鮮的侵略活動。

    有人披露,吳大澂,是翁同龢的至友。

    如果這是真的,那麼可以揣測,有一個可能性極大的事:

    吳大澂在外,翁同龢在內,一個自請,一個幫襯,唱的是一出「雙簧」。

    所以,有人據此認為,這是皇帝和翁同龢扶植湘系、壓制淮系的一系列動作中的一環。

    翁同龢拉進吳大澂,顯然是有選擇的。

    而這一選擇,遭到了李鴻章的抵制。

    如果不是,為什麼一次次在關鍵時候,「頂」走吳大澂的,都是淮系將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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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真的是這樣一個原因嗎?我看也不盡然。

    若說他是湘軍將領,其實他也就是曾經進入左宗棠的西行大營,任過幕僚(參謀人員)。後邊的主要的軍事經歷,是1880年在吉林幫助吉林將軍銘安練兵,共建防軍馬步13營,「悉成勁旅」,後統稱靖邊軍——就是曾有部分營參加過鴨綠江戰役的吉林靖邊軍,跟著聶桂林的奉軍,一槍未放,從安東溜了。不過,他們總算在岫巖咬了日軍一口,撈回了一點名聲,看下邊能否再扳回一局了。

    看吳巡撫這大部分經歷,也說不上他就是湘軍系統。憑他新招的那支「湘軍」,還有點雜牌的感覺,決難以與淮軍抗衡。反而,許多人卻未注意到,他早年也曾做過李鴻章的幕僚,與李鴻章私誼甚好,公開和私底下,稱李大人為「師相」。1884年中法戰爭時,吳大澂奉命會辦北洋軍務時,跟李鴻章工作配合得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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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朝廷「以湘軍牽制淮軍」應廖是成立的。因為不久之後,另一位更有份量的湘軍老將——劉坤一,將北上參戰。

    但讓吳大澂出征也屬於其中一環的猜測,似乎不夠服人。也就是葉志超總統諸軍、宋慶出任主帥,硬往上靠,還能「自圓其說」一點。

    所以這仍然只能是一種猜測。

    不過有一個問題,卻不是猜測。

    歷史明明地記載下了,吳大澂在慈禧太后那裡有污點,上了信譽「黑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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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事說來話長,還是在同治歸天、光緒繼位上。我們知道,慈禧費盡心思立了醇親王奕譞的兒子為皇帝,圍繞這件事,她跟一幫大臣斗了不少的回合。

    成功立了光緒以後,麻煩事還是不少。

    清史記載,1877年的8月14日(「光緒三年秋七月己未」),太后在與惇親王等研究了穆宗(同治)帝后神牌在太廟中的位次如何安放之後,就勢又研究了一件大事——「……並從醇親王請,自今以往,不援百世不祧之例。」

    原來,醇親王因為自己的兒子過繼給了咸豐帝,作為同治帝的弟弟繼承大統,他膽戰心驚,最怕惹出事了,想得十分周到,專門上了報告,意思就是只承認光緒是咸豐帝的兒子,親兒子,不希望有人提起給自己弄封號(什麼太上皇之類的)、還有將來死後的稱號、位置,表示自己只想安分當個王爺。

    可有人偏偏出來惹事了——就是吳大澂。

    到了光緒十五年(1889年)二月初二,「龍抬頭」的好日子,擔任河道總督的吳大澂上了一道密奏。

    清史記載:河道總督吳大澂密奏,引高宗御批通鑒輯覽,略謂:「宋英宗崇奉濮王,明世宗崇奉興王,其時議者欲改稱伯叔,實人情所不安,當定本生名號,加以徽稱」;且言:「在臣子出為人後,例得以本身封典貤封本生父母,況貴為天子,天子所生之父母,必有尊崇之典,請飭廷臣議醇親王稱號禮節。」

    什麼意思呢?吳大澂援引了高宗皇帝(乾隆)御批在《通鑒輯覽》上的一段話,引出話題,說:據高宗皇帝說,「宋英宗崇奉濮王,明世宗崇奉興王(註:宋英宗趙曙,是濮王趙允讓之子,過繼給宋仁宗為嗣。明世宗即嘉靖皇帝朱厚熜,興獻王朱祐杬的次子。這兩位皇上都是由王爺的兒子而非太子被選為皇帝的),當時議政的人想要皇帝改稱親生父親為伯、叔,這實在是不近人情,應當定親生父親的名號,加上徽號(指皇帝和后妃生前所加的表示崇敬褒美的稱號)」。

    接著,吳總督便講,「一般臣子過繼為別人的後代,還可以根據本身的封典,封自己的親生父母,何況貴為天子,天子的父母,必當要有尊崇的封典,因此請朝廷下令眾臣議定醇親王的稱號,以全禮節。」

    有理有據啊。可乾隆光顧著對「孝道」發表聖意高見,不曾想未來某一年自己家出這樣的事吧?

    怎麼封啊?真給醇親王弄個「太上皇」,死後再上個「某某皇帝」的謚號,跟咸豐帝平起平坐嗎?這讓慈禧如何處理,不是怕啥來啥嗎?

    還好,人家看似傻、實際非常聰明的醇親王早想到了,不但上奏折提前反對,還讓慈禧把當年奏章留著,誰提這事就給誰看,以杜絕類似的瞎起哄的(也是表示自己既無此想法,更跟這樣的事無關)。

    吳大澂智商也很高,就是情商不行,「書獃子」氣十足,真是呆得誰見了誰被嚇呆。

    結果,很快,就「議定」下來了——

    「十五年二月戊寅(初二),吳大澂請敕議尊崇醇親王典禮,懿旨斥之,通諭中外臣民。」慈禧把密奏公開擲還,加以訓斥「誡勉」,並「通報批評」。暗地裡拍馬,拍成了公開丟醜。吳總督想法也許是合情合理合禮,但在慈禧眼裡,就是「不合法」。越加越長的,只能是慈禧太后的徽號。太后喜歡這個排場,喜歡這個榮耀,剛斥責了吳大澂的當月和下一月,每月加了一次。

    後來醇親王去世,慈禧下懿旨,給他定稱號曰「皇帝的親生父親」(「皇帝本生考」),然後,又下懿旨賜謚號曰「賢」(還是賢王)。

    有這樣一段「過節」,不難想到,皇帝和翁老師還能用他來牽制淮系?恐怕是越著急推薦越壞吧。

    而吳大澂空懷一腔報國熱情,帶著深深的責任感,開始卻總是上不了最關鍵的地方去,除了他的軍事才能並不被看好,最可能的原因就是慈禧在裡邊發揮了作用。

    這說明,這段時間,慈禧老太太始終就沒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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