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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節旅順後路——沒有了後路 文 / 雪天雪晴 非包月作品

    日軍的驚喜,還在後頭。

    沿旅順大道向南關嶺進迫的左路日軍,也沒有遇見敵人。

    說好的旅順後路山區,南關嶺至土城子的狹窄走廊呢?

    旅順後路,捨此無他途,敵必攻,我必守,地形狹窄,非攻破不能前進,兩軍在此必定會發生戰鬥。

    然而戰鬥沒有發生。

    因為,清軍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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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想來,李鴻章泛泛的關於「若調派十營……」的指示,等於白說了,根本無人執行。旅順那邊情況,我們下來再說。

    連李鴻章「趕辦南關嶺土炮台」的命令,也未曾執行。

    而趙懷業的懷軍呢?

    先是拱衛軍及捷勝營敗向旅順時,在蘇家屯和南關嶺的兩營懷軍,不等統將過來,跟著潰軍,一路隨之而去。

    統將趙懷業率和尚島兩營退下,於當夜移於旅順炮台右翼的老龍島。

    預感到老龍島也不安全,於是,又連夜向後路接應的兩營靠攏,大連灣被輕易丟失。

    當然沒有可靠攏的了,南關嶺早已成了「空城」,一看情況,頓時心涼。再接下來,一見日軍,又頓時心驚,也只能望見旅順方向,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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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鴻章總是寄希望於依靠前線將領的能力。確實,前線將領能戰,能夠彌補戰略上的不足。而無能的將領,卻可能會拖累,甚至毀掉一個統帥的苦心詣旨的謀劃。

    至此,李鴻章的兩個策略,均成為空談。

    緊守大連灣,金州已失。

    捨棄大連灣,專守旅順後路,後路也沒守住。

    無奈,只能做退守旅順的打算了。

    這就是前線將領能給李大人的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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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關於趙懷業,還有一個問題,經常被談起。它關係到這次退守旅順的關鍵環節。

    圍繞甲午戰爭,總是出現一些莫名其妙的將領,莫名其妙的事情。

    這個趙懷業就很是令人驚異。

    李鴻章的指示,必要時棄炮台而守南關嶺,是一個至關重要的部署。趙懷業棄台而走,見日軍至,即率所部奔向旅順。是什麼性質?

    後來人們多數又將這個爛賬記在李鴻章的頭上,認為是他指導有誤,謀劃失策,錯誤地做出了「棄大連灣而守旅順」的決定,導致了旅順守軍沒出來,大連灣守軍部隊也全部退回旅順。

    言下之意,趙懷業就是奉的李鴻章的命令,當然趙懷業也是這樣解釋的。

    但是,實情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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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我覺得問題還在趙懷業的身上。我找半天,找過很多資料,至今也沒有替老趙找出一個說得過去的合適理由。

    事情還應回到那同一天發出的兩道命令上。需要提起注意的是,命令送達的對象。

    仔細看看就知道,這兩個看似矛盾、實則一致的命令,是分別給了兩個人的。前一個命令,通過盛宣懷轉達趙懷業——若灣不守,退守南關嶺;後一個命令,直接寄予龔照璵。甚至它都不是明確的命令,而是作為一種指導意見,向龔照璵明確了自己的考慮。而且,絲毫沒有令龔照璵傳達給趙懷業。

    鑒於龔照璵實際上負責協調旅順的防衛,李鴻章的意思只能是——告訴他,旅順守軍應從速做好旅順防守準備,包括做好大連灣失守的準備。這個意思也只能傳達到現旅順的防將。

    也就是說,趙懷業那裡,還是盛宣懷所傳達的任務,並沒有任何改變。

    有人推斷說李鴻章出了第二案。我認為,這仍然停在第一案上——守旅順,必守南關嶺,南關嶺和旅順防禦是一體的。李鴻章的部署,從戰術上,並沒有什麼問題,也根本沒有什麼第二案。

    即使算作有守旅順的第二案,那也跟趙懷業的任務沒有任何關係。

    但,趙懷業為什麼會棄李老帥「倘灣不得守,須帶炮隊退守南關嶺,以保旅順為要」的命令於不顧,捨棄大連灣?

    按照很多書上的分析,自然而然地得出一個結論:李鴻章「寧失灣,斷不失旅」的指示,立刻使趙懷業不戰而退出大連灣有了依據。

    但,這個指示精神怎麼傳給他的(或者說他是怎麼弄到的),都值得研究。

    事實證明,他在理解李老帥的命令中出現了誤解。

    甚至極有可能是他故意曲解,為自己尋找到了撤退的借口。

    有了這個理由(按他的理解),他連南關嶺都不需要去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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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來說去,實情只能是,趙懷業沒有很好地執行老帥的指示。

    如果說有「不可抗拒的因素」,那就是他根本就守不住了,也把握不住部隊了。

    他離開和尚島,馳援金州之後,餘下的兵士群龍無首,主動加入了南去的「逃難」大軍。等大家紛紛逃離之

    後,趙懷業停不住腳,收拾東西也溜了。

    不過這一跑,他可就說不清楚了。

    據說,趙懷業在金州戰事吃緊時,想的不是如何守土有責,而是急著搬家,在11月5日夜晚,徐邦道再一次書信向趙懷業求援時,他正在大連灣碼頭「自督勇丁運行李什物渡海」,拉足了逃跑的架勢。

    當然,這樣說他,是有點誤會了。

    包括後來更有人說他無心守戰,整天想著弄船,忙著把軍糧都運到煙台去換成銀子,自己揣起來了。啊,這就有點狠了。但這事,確實沒有什麼實際的證據。

    趙懷業惦記的,不光是自己的細軟,還有自己部隊的一點家當,重要的必需品——餉銀。沒這東西,搞不好士兵能鬧起來。

    但絕對應該批判的是,因為走得太急,只帶走了餉銀,卻萬萬不該原封不動地將武器全留給日本人。

    戰場上,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對自己的任務不盡責,就是對戰友的極大不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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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麼多嚴重的問題,就沒有追究嗎?

    目前沒有。因為龔照璵等人,同樣也有這樣的問題。

    他們只記住了「寧失灣,斷不失旅」,那麼,他們又如何解釋李老帥囑付的「南關嶺起,土城子止……若調十營,扼山嶺,當可緊守」呢?

    龔照璵同樣是選擇性地理解和執行了李老帥的指示,這哥倆「五十步笑百步」,又如何去追究趙懷業?

    如果說他也有「不可抗拒的因素」,那就是他可能根本叫不動身邊這些人。

    把旅順防務交給他,本身就是一個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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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州保衛戰失敗,清軍稱不上營,也不能稱為隊了,只能以「股」算,一股股清軍紛紛撤至旅順,都以為這個堅固堡壘是救命之所。一時間,旅順簡直成了一座大兵營。

    原先防守旅順的清軍,有5支:

    慶軍(有些資料記為親慶軍),記名提督黃仕林率四營,記名總兵張光前率四營,共八營4100人。

    姜桂題帶桂軍四營,程允和帶和軍四營,共八營4000人。

    記名提督衛汝成率成軍五營及馬隊一小隊,共3008人。

    此外,連順、徐邦道及趙懷業全部撤到旅順,又來三支。其實,也只能算兩支:

    徐邦道的拱衛軍,在兩天的激戰中損失較重,以減員二成計,尚餘1400多人。

    趙懷業的懷軍中,趙鼎臣二哨損失較大,其餘六營在撤離大連灣時也有減員,還有1800多人。劉盛休部銘軍6哨400多人。

    這樣,旅順積聚的兵力達到了14700人。

    人馬雜沓,鬧鬧嚷嚷,將領也來來往往。

    只有一位孤獨的老者——連順,所部人本不多,捷勝營經此戰後所剩無幾,金州丟了,當然也沒有什麼熱板凳坐,整天黯然無語,嘿歎不已。

    趙懷業則忙著與旅順守將熱絡聯繫,估計也想著如何瞞過老帥的事。

    只有一人,在這個氣氛下,還始終不安分——徐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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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邦道是不可能甘心的。

    金州一失,自己防守的徐家山炮台也已失去。

    南關嶺後方山地,險要之地,竟盡被放棄,李老帥強調的旅順後路,已經沒有後路。

    所以,徐邦道往眾將堆裡湊合,又兜售他那一套主動出去反擊日寇的建議,甚至還鼓動大家一起殺出去,奪回金州。

    但是,旅順各守將只想固守炮台,誰也不想出去。本來按命令應撤守旅順後路山地的趙懷業,也打定主意,下定決心——堅決拒絕再回到那兒。

    見事不濟,老將軍連順沒了希望,於11月11日,乘船撤到復州去了。

    其實,從後來的發展看,清軍如果意識到放棄後方山地這個錯誤,完全有時間挽回,只要組織人馬,火速佈防就可。

    可是,眼看寶貴的時間一點點被浪費,又是十天過去了。

    但徐邦道仍然捨不下這口氣。不過,他終於有收穫。

    史載,徐邦道不顧新敗之後,「固請於桂題,欲增兵與倭爭後路,不許;乃請給槍械,桂題許之,令至軍庫自擇(還算識大體,夠意思)。邦道率其殘卒行,而慫恿衛汝成並進。汝成為所動,從之。」

    這個有膽之人也真夠烈性的,要兵要不到,就要槍枝,別人不上自己上,臨走還拉上一個有膽的。

    衛汝成,還是11月初帶領部隊乘輪船赴援,也就是剛剛到達旅順的。所部,還基本都是新募之兵。

    二人雄赳赳地出擊了。接下來,徐邦道、衛汝成他們打出了日本電視劇《阪上之雲》充分刻畫和展現的驚人一幕。

    這場戰鬥一定給日本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沒露臉的「領銜主演」——徐邦道。「主演」,衛汝成。

    露盡臉的,卻只

    只能算「友情出演」——秋山好古。

    地點:土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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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軍一佔領金州和大連灣,便從11月15日開始,派出兩支部隊進行前敵偵察,為進攻旅順做準備。騎兵第一大隊長秋山好古率騎兵大隊及步兵兩個中隊,準備至土城子偵察地形(注意此處為旅順北土城子,非大連南關城北部的土城子)。日軍的目的,是想尋找一條迂迴旅順的小道。

    日本人在這場戰爭中表現出的一個最明顯的戰術特點,就是迂迴,不管誰上來,就愛分幾路進擊,能迂迴就迂迴。戰場上總是迂迴、包圍,或夾擊,或翼側攻擊……幾乎是一個固定模式。

    旅順後部山地連綿,沿西海岸山勢稍緩,也能避開大道,日軍想從這裡鑽空子。

    秋山偵察隊一路試探,沿途無事,漸次進入三十里堡。18日晨6時,秋山好古率領騎兵搜索隊自三十里堡先發,西寬二郎旅團長率前衛繼後,經營城子、雙台溝向土城子行進。

    18日,徐邦道率拱衛軍先行,衛汝成率成字軍繼之,經水師營進抵土城子。

    不早不晚剛剛好,上午10時,秋山好古率騎兵搜索隊也到達土城子。

    前衛騎兵中隊其實已先發現清軍,也就是步兵三百餘人及騎兵四十餘,佔領前方高地。而且非常奇怪的是,清軍一改看到日軍就會狂奔的作法,一步也不後退!看樣子是佔據有利地形,還要在此阻擊。

    距敵一千米左右時,早已在此等待的徐邦道竟然下令——攻擊!

    清軍突然吹響了軍號,衝下高地。何止三百人,高地後方仍然不斷出現清軍,向日軍蜂湧而來。日軍猝不及防,地勢不利,連忙向土城子村西北撤退。

    此時,日軍騎兵大隊也正在土城子村東北。遭遇之後,騎兵據守沙河土堤,下馬徒步作戰。清軍一面以步隊進逼,一面還以騎兵從土城子以西包抄日軍後路。

    秋山知道,就這麼一道河堤可資利用,撤離後果更不可收拾,不得已就地堅守。雙方刀槍相加,戰況趨於激烈。

    由於徐邦道的拱衛軍和衛汝成的成字軍都投入了戰鬥,在數量上佔有極大的優勢,而且士氣旺盛,勇往直前。日軍記載「清彈亂射,勢不可當,騎兵全部陷於重圍之中,面臨進退維谷之境」。

    日本人的英雄秋山好古見事不好,下令奮力突出包圍,英勇地向雙台溝方向奔逃。

    清軍佔領土城子之後,徐邦道還不捨氣,下令向北追擊逃敵。正遇日軍步兵第一大隊趕上來增援,雙方展開激戰。

    徐邦道率軍毫不停頓、猛烈衝鋒,一鼓作氣,再次將日軍援軍擊垮。

    戰鬥再一次打成追擊戰。

    日軍來不及收拾屍體和運走傷員,只顧向北奔逃。有些受傷日兵不能行走,便舉刀自刎,有的「在敵人尚未靠近的瞬間,自割喉嚨而死」。

    在步兵的救護下,秋山好古「萬死之中得此一生,終於得以逃出戰場」,僥倖逃脫。

    二等軍曹川崎榮助在日記中詳細地記述了這次戰鬥:「敵軍舉著紅白、紅藍旗幟,潮水般地湧來。我中隊立即射擊,敵軍反擊,戰鬥數小時。炮聲如雷,彈如雨注,硝煙迷漫,籠罩原野,彼我難辨。……敵軍的旗手舉著藍色旗幟,距我僅僅有二、三十米了,其勢難敵。……我軍苦戰之狀,實非筆墨所能盡述。」

    這就是甲午歷史上的土城子伏擊戰。

    徐邦道拉著衛汝成,帶士兵們英勇的迎擊日軍,讓日本人知道了——不要以為老子不會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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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清軍連戰近六個小時,「饑疲甚」,「無接應」,且徐邦道拱衛軍「新敗,無行帳,其步卒非回旅順不能得一飽,遂棄險而不守,仍退歸」。

    書上是這麼寫的。沒有吃的,沒有住的,只能放棄險要,退回旅順。

    其實,原因不是這樣簡單。

    本土作戰,找老百姓弄點吃的,在清軍規定裡也沒有嚴格禁止吧,好像只要給錢,別搶就行。從資料裡看到,入朝開始,清軍就一路租住老百姓的房屋,租用牛車的都有,不算違規,只是強調按價付錢(「照直給銀」)。

    除了天氣寒冷,吃住有問題,其實真正對一支軍隊構成威脅的,是傷亡數字,和彈藥數量。

    我想,這才是真正的原因。

    一支孤軍,沒有兄弟部隊支持,沒有後援依靠,是支撐不了多久的。

    所以,歷史的記載,只有「無接應」更深刻地透出了實情。我們可以理解為:連一頓飯都吃不上……其它的,無需再提了。

    土城子遇敵,清楚地表明,日軍馬上就要對旅順發起攻擊,寶貴的時間算是浪費精光了。

    雖然遇見的是日軍的搜索隊,但旅順後路唯一的險要之地——南關嶺南部山地,基本可以確定已經在日軍手裡。放棄爭奪,再往下基本無險可守,旅順陸路炮台,就將暴露在日軍面前。

    旅順,又向著險惡的形勢下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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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惜哉,這次戰鬥的勝利,無法扭轉整個戰局。

    雖然

    徐邦道、衛汝成聯手,再一次證明了,日軍也不是鐵打的金剛,他們也會逃跑,只要敢戰鬥,一樣可以消滅敵人、擊垮他們,把他們痛快地送進靖國神社;再一次證明了,如果佔據險要,節節抵抗,其實是能夠拖到這場戰役的有利時機到來的;如果每一次戰役都能夠持久抵抗,甚至能將敵人拖死在朝鮮,也遲早會把日本拖垮在這場甲午戰爭中……

    但是,在清軍將領中,頭腦被株守陣地待敵來攻的消極防禦思想佔領,後路險要盡棄而不守,旅順戰事遂終不可為。

    南關嶺一失,再次徹底葬送了一場戰役。

    也包括,李鴻章在拚命的忙碌中,已經完成的一個新謀劃,已經開始的兵力調動,和將要爭取到的一個有利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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