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節合擊旅順——夾擊日軍的構想 文 / 雪天雪晴 非包月作品
李中堂,一個七十多的老者,開戰以後,便無一日不夜以繼日操勞,面對捉襟見肘、顧此失彼的局面,竭力彌縫。
幾乎想盡一切招數,從各處調動兵馬,拿出了搜刮務盡的力度。
圍繞金旅保衛戰,其實幾個戰場都在動。
至少,還有兩處人馬調動被忽略了,他們之間的必然聯繫,也極少有人想到。
因為,很少有人將兩個戰場聯在一起考慮,而是主觀意識上將他們分割成各個不相干的部分去觀察。
李鴻章轉寄灣旅諸將,明確南關嶺至土城子防禦部署的電報中,還有一句「一面再調兵接應」,一樣被當成無關輕重的話,沒有引起大家的注意。
所以,李鴻章的一個重要戰役構想,也被忽略了。
遼東戰場,宋慶等軍。
山東,巡撫李秉衡所部,戴宗騫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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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東戰場。
仍在復州駐止的大同軍。程之偉奉調率兵趕至遼東,隨著戰事的發展,這支隊伍本來有了幾種行動可能——接應鴨綠江清軍,增援金州。可他在復州按兵不動,那就只能讓這些任務保持在「可能」狀態。
現在,這塊棋要想發揮作用,必須給他一個方向,而且要拉他出來。如果能出頭或與其它部分連成一片,仍可能成為活棋。
鴨綠江防線那邊,清軍各自後撤,節節抵抗,屢次發生戰鬥之後,逐漸退至遼寧中部丘陵山地。
其中,宋慶率聶士成、呂本元、孫顯寅等,先退至鳳凰城。可是這兒地形不利,沒有險要可以控制。正巧,宋慶接到光緒「擇要扼防」的電旨,頓時「心頭一片霍亮」,決定採納東邊道地方官宜麟的建議,把鳳凰城讓給敵人,組織部隊交替掩護,逐次退至摩天嶺設防。
聶桂林的奉軍(包括靖邊軍),和豐升阿的盛字練軍,被日軍跟隨,一路趕到了岫巖。聶豐兩軍總算被逼急了,回過頭來狠狠咬了日軍一口,終於紮住陣腳。經過激烈戰鬥,也逐步撤至摩天嶺,與宋慶所部連成了一線。
依克唐阿則經寬甸穩步後撤,主動尋找要地阻擊,依將軍最後相中了賽馬集,停住組織堅守。
就這樣,背靠奉省(遼寧)中部山地,清軍在遼陽東路已經構成了一道新的防線,西起摩天嶺,東迄賽馬集,正面綿延幾百里,對所有的險要地點,也都形成了有效的控制。
這條防線之後,是盛京將軍費盡力量佈置成的以遼陽為核心的另一道防線,縱深也有了。
對日軍第一軍的防禦,已經有望改善。
取得這個成果,預示著清軍換來一個更大的更為難得的有利因素——主動權、機動兵力。
在基本穩定當面態勢之後,宋慶和劉盛休得以挪開身子,按李鴻章的命令,用於其它方向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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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鴻章說「一面再調兵接應」,決不是安慰大家,而是含有深意。他還在多方設法調軍赴援,實際上是自日軍登陸花園口的跡象明顯之時,便四處抽集人馬,這次,他又想到了山東。
盛宣懷致登萊青道劉含芳的一封電報,即可看出當時調兵遣將急如星火的情況:「倭兵犯金、復,人數不多。但求夏(辛酉)、章(高元)兩軍速渡,守住南關嶺。劉子征(盛休)已到海城,程魁齋(之偉)已到熊岳,電飭合師夾擊,俟鑒帥(李秉衡)允准撥隊。請公進電龔魯卿(照璵),即派在旅之圖南、海定、廣濟夜渡赴登。」
這封電報,又包含著相當多的信息。
聯繫東省調兵始末,整個過程則又是回復,一波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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瞭解這個過程,首先,我們得瞭解山東駐軍的所屬問題。
防守威海軍港及沿海陸路炮台的,是戴宗騫,總統綏鞏兩軍各營,以及張宣2個營。這些部隊由北洋直接指揮。
除海軍和威海後路炮台守軍,其餘陸軍部隊則歸山東巡撫兼提督管。
從朝廷明確劃分的職責看,包括威旅在內,整個北洋的海防,全由北洋大臣李鴻章管,而山東的防禦,山東巡撫卻責無旁貸。
理論上,北洋大臣可以管理北洋各口岸(過去就叫三口通商大臣嘛),節制包括山東在內的北洋海防部隊,他那裡還有一個登萊青道,當然可以繞開山東巡撫了。但動其他陸軍(這就是前邊說的「撫標」、巡撫轄各鎮節制的軍隊「鎮標」),卻不能繞過。
從體繫上說,山東巡撫兼提督不屬任何總督節制,是與直隸總督平級的官員,因而李鴻章有涉及山東的事情都需要與李秉衡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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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及到山東的事情,無非是調兵。調東省之兵,就等於削弱山東的防禦力量,這點不管是山東的海岸防衛,還是山東地面,沒有一個情願的。
當然,山東凸出黃海,也是戰略要衝,誰也不敢說,日軍不會竄犯這兒。
早先為增援牙山之時,李鴻章便打算調威海衛陸軍統領戴宗騫的部隊,計劃抽調綏鞏兩軍步隊1000人(兩營),但被戴宗騫拒絕了。(這事在講到盛宣懷致牙山葉志超的電報時已經說過。)事實上戴
戴宗騫自己這裡還不夠用,還忙著擴軍招兵呢,哪能抽調人馬?
11月4日,軍機處就令記名提督夏辛酉率領駐登州(蓬萊)的嵩武軍4營渡海支援旅順,後又命駐防膠州灣的登萊鎮總兵章高元從衛軍隊中選調4營加入援旅。
但是,不管是夏辛酉,還是章高元(淮系將領是沒錯),此時卻又歸山東巡撫管。
戴宗騫能拒絕增援牙山,他李秉衡對增援旅順一樣不大情願,以本省防務兵力不足為由,一再拖延。
這還是大清的軍事體制問題。但即使朝廷最高指揮機關,如果出面說話,也總得考慮下面的意見和實際情況,誰讓他皇上拿不出這麼多兵馬呢?
戰場上株守待敵,大清在整個戰略上也是處處株守待敵。各管一攤,各顧一片。
站在山東防衛的立場上,李秉衡不能不為自己完成這個守土之責而考慮。
這倒也可以理解,其中內情,不是簡單的一句話「相互掣肘」可以了結的。山東地面上的部隊,多是李秉衡辛辛苦苦拼湊起來的,而且仍然在辛辛苦苦拼湊中。說拼湊,恰如其分——為了兵員,裝備,為了餉銀,東挪西借,李巡撫不知費了多少心血。
而且,雖然經李巡撫左右前後努力,山東的防禦卻仍然薄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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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說的這個薄弱,是指把這些兵力撒開來看的話。但不包括,前面的海面上還沒有敵人這個情況下。面對空蕩蕩的大海,那還有什麼薄弱不薄弱?
就是說,我仍然有一點不理解。
日本人對我大清兵力弄得清清楚楚,大清整天守著日本人,擔驚受怕好多年,為什麼就弄不清日本人的兵力呢?難道就除了害怕還是害怕嗎?
大清應該也基本知道日本軍隊的底數。日本人能派出的兵力,也不過那些師團。那接下來的工作,原理很簡單。數字,各戰場對當面的敵軍兵力基本都摸到了,如果加一加,也能判斷出日本已經幾乎拿出全部血本,放在了遼東半島。哪還有什麼兵馬來攻山東?好比他兩個拳頭,全都伸向了遼東,日本人還能有第三隻手嗎?
相反,他李秉衡到處「搜刮」兵馬,山東刮了一遍,又往南方,都刮到江蘇湖南一線了,江南船運兵馬赴山東的事,日本人全都清楚。
日本人怎麼就能知道,連每天起運多少都清楚,連目的地在哪,怎麼也判斷得那麼準確呢?還是情報問題,我們就缺乏這種意識。
我們從前打英國,打英法聯軍,就是吃這樣的虧。那時是不知道洋人從哪個地方來,現在明明知道日軍在遼東,上去打就是了,還顧慮那麼多幹啥?要是這種佈防法,就是一千萬軍隊,沿著大清海岸線擺開,那也不厚實。
迂腐。我還是說這幫人,「知己知彼」,「勝於廟算」,老祖宗的箴言都忘了,就盯著自己眼前,敵人不走到跟前,就是看不清楚。
失去了遼東殲滅戰的機會,大清也失去了打贏這場戰爭的機會。被動地被日本人拖著打,這才是失敗的根源。惡果很快就要降臨山東,這個局面李秉衡可能沒有預料到。
李秉衡也沒有預料到,為了這個咬牙不願增援的事,後人可是一再把問題歸結到他和李鴻章的恩怨,或者說清流派跟洋務派的矛盾上。戴上這麼一頂「帽子」,不知道李巡撫黃泉之下,可覺得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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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有一隻小算盤,那只能跟自己人較勁了。
不得己,盛宣懷才直接給北洋屬下的東海關道劉含芳發電,一方面,只能跟他下指令。另一方面,也通過劉含芳再去與巡撫李秉衡商量商量,說說好話。
最後,李鴻章還是得通過朝廷和軍機處出面,去做李秉衡的工作。
終於,李秉衡無奈,將嵩武軍4營併入章高元軍,由章高元率領以上8營,登船出發,一同帶往旅順。
可這時,已經是1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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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局逾趨緊張,北洋艦隊被緊急召往旅順,策應守軍作戰,原定的護航被迫取消,章高元軍乘坐4艘運輸艦,冒險走水路趕赴遼東。
但是,登陸的地點,卻不是原計劃的旅順,而是改在了營口。
任務不再是守住南關嶺,而是加強金州北路力量。
按11月12日,李鴻章給山東巡撫李秉衡發電報,囑咐:「飭章高元整備,改赴營口,為宋慶、劉盛休等後繼,僱用商輪,分起運往。」這總算才明白說出了李鴻章的意圖。
自打上了「遼東戰場」這條船之後,就只能服從船主,由李鴻章說了算了。
章高元在威海登船之時,摩天嶺一線設防的宋慶部毅軍、劉盛休部銘軍,也接到命令,經營口等地向旅順方向增援。
章高元所部改在營口上岸,就是準備在這裡,與宋慶等軍會合。
到此,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這樣一個態勢——夾擊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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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看盛宣懷的電報,其實也已經明白透露給我們了——「電飭合師夾擊」,而且也說明,「劉盛休已到海城,程之偉已到熊岳」,北路攻擊力量已經在行動。
不知各將領領略老帥的目
的沒有。
李鴻章在苦苦的緊密的「穿針引線」中,編織成了這個旅順半島的反擊戰役部署。這個部署,從構思上說,絕對稱得上是一個亮點,不應該被忽略。
假設清軍行動隱蔽迅速,日軍摸不到這個重要情報,把日本人蒙在鼓裡,保證一聲霹靂猝然而臨之,再假設如果能有一支能征慣戰、作風勇猛的能戰之師,那麼,它絕對能爆發出耀眼的光彩。
領略李鴻章的「合師夾擊」構想,基本要點是四個字——「南守北攻」。
實現戰役目標的關鍵,需要北路清軍一旦發起戰鬥,必須快速攻擊前進,切斷日軍補給,並從後路猛烈壓迫和攻擊日軍。
處於戰地南端的旅順,則必須能夠堅決頂住,確保日軍短期內無法攻克。至少,要一直拖到決戰發起的時刻。
總而言之,需要一個重要因素——時間。北邊要爭取「快」,南邊要保持「久」。
在這個需要下去考慮,我們就可以更加理解徐邦道的堅持,看似毫無意義的堅持,它的價值何在。
徐邦道不一定清楚李鴻章整個戰役的部署,但出於一個將軍的責任感,而且堅信自己戰術上的正確選擇,始終抱定出擊的思路。金州城的主動守衛,土城子的英勇進擊所體現出來的價值,就是能夠拖住敵人,遲滯敵人,持久抗擊,能拖一天就爭取一天,為夾擊敵人創造戰機。
這種努力,總體上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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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日本人還是有所覺察。
我倒沒發現有資料證明日本人探知山東兵馬北調,但日本人確實通過間諜人員獲取了很多其它信息,並同樣得出了一個結論——李鴻章正準備反擊。
我在宗澤亞先生抄錄的日本公開的情報事例中,赫然發現這樣一條:
1894。11。17天津派員報告《李鴻章大攻擊準備中》。
雖然日本人的依據,是「李氏雇入外國人準備展開大規模對日攻擊」,包括德國顧問漢納根赴山海關,馬格祿出任艦隊副提督等,而實際上漢納根在天津,出山海關的,確切說是準備去旅順協助宋慶的唐仁廉,這些情況反而沒被摸到。但是,陰差陽錯,歪打正著,日軍對李鴻章準備反擊的情況卻是捏準了,尤其又是在這在關鍵的時間節點上重合了。
毫無疑問,這肯定增加了日本人的緊迫感。就算歪打正著,也會對旅順戰局起到重大影響,而對李鴻章的「合師夾擊」,影響將是決定性的。
這徹底揭破了老帥戰役構想所缺乏的重要要素,也是幾乎所有成功戰例具有的重要特點——時間上的精準算計和時限的嚴格要求。
11月18日,宋慶率毅軍10營3200餘人前進至普蘭店北,與劉盛休部銘軍4000餘人會合,並找到了還在支援路上「奮力前進」的程之偉部大同軍3000餘人。
合兵一處,以宋慶為統帥,後路的這支包抄軍團基本形成。
這一天,旅順外圍的前哨戰已經打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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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12日當日,李鴻章與漢納根、丁汝昌商談援旅決策,還判斷:旅順「山徑險阻,現有二十一營(單指駐旅部隊而言)分守前後,可以暫支,即冒險添兵往助,似無大益。」事後看這個判斷是高估了旅順守將能力,但主觀上也絕不僅是過於樂觀這麼簡單,實際也是對旅順守軍寄予了很高期望。
而且,為解旅順之圍,關鍵在金州北路能擊破敵人,或有力地牽制敵勢。簡單說,在同一場戰役兩個戰場,北路打得越猛,對南路旅順越是有利。為防「敵眾我寡,難期制勝」,便改令章高元八營「由登州乘輪至營口前進,會合宋軍,氣力較厚」,求增加北路的力量。
這個部署,本身也並沒有明顯的錯誤。
只是,旅順守軍不戰而放棄後路山地,首先便失去了與敵糾纏待變的機會,一步步走向被動。
現在,一切就看清軍的戰鬥力,或者說,就看清軍將領和士兵的意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