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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節伐謀?伐交?伐兵?李鴻章 陷交涉泥沼 文 / 雪天雪晴 非包月作品

    困守朝鮮的袁世凱焦急地直轉圈。

    想到了日本會出兵,但真的沒想到,日本人一來場面這麼大,8000人,十艘以上的軍艦。

    上次甲申之年,手頭有兩千人馬,對付千把日本兵,干了就干了。

    到了甲午之年,這回還想像上次一樣打過去,也許能解決問題,但手頭兵力有限,百十個護衛,無力回天。

    上次,後邊還有待發的大軍,背靠一座大山。

    這回,外圍就是日軍,再往遠處,還遠處,才是清軍。

    雖然前期也與葉志超商量,建議調些兵馬到漢城,壯壯氣勢,給日本人和朝鮮人施施壓,以利於談判。實際上這還是個爭取主動的建議,但被葉志超拒絕了,白跑一趟。

    為什麼?因為按照李鴻章的命令,大清軍隊是絕不可與日軍發生衝突的。連占的地方都是離漢城較遠的牙山,更不要說向漢城調兵了。

    這個不能怪葉志超。他確實請示了,要求向漢城逼近,但是,不許。

    現在,日本人搶先控制了要道,佔據了漢城附近的有利地形,增加了漢城的兵力,清軍再想增援,時機已失。

    眼看戰雲密佈,袁世凱判斷,戰爭一觸即發,只好一再給國內發電報,請求要麼撤走漢城的清朝官兵,要麼增派援兵。

    然而前期的工作等於白廢,時間一天天過去,除了電報中隻言片語的鼓勵和安慰,沒有見到一個援兵。最後處境日益凶險,只好連請求回國的話都說了。

    明明局勢已經是他袁大人無法控制的了,就憑他那點人,再待下去不但解決不了問題,還會有生命危險,李鴻章還在再三要求他勉力轉圜,穩住朝鮮政府,與日本人據理力爭,「任他多方恫嚇,當據理駁辯勿怖」。

    李中堂到底做何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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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堂大人此時正日夜操勞,忙著發電報、寄書信,約見日本公使,據「理」力爭。

    李大人一直是按自己對地緣政治和戰略化的認識辦事的。他恐怕真的以為,用「中日同在東亞,同氣連枝,如果爭戰起來,讓歐美人笑話」,這些大道理能讓日本人幡然醒悟。憑這幾句咒語,魔鬼的枯塚上,能結出善之蓮花嗎?

    一連接到袁世凱的緊急報告,李鴻章大人好像老學究的脾性又上來了——不相信日本人會貿然開戰,竟相信日本的首相伊籐博,意思就是伊籐人品好、脾氣好,大家都是化人、明人,還不致於撕破臉皮,更不會使出下三濫的手段!

    他以為伊籐是一個成熟的政治家,跟他一樣考慮「東洋聯手」的事。拜託,人家「黃皮白心」,是「歐洲人」了好不好?

    不錯,伊籐是有遠見的,但目前,伊籐考慮的是先打完這一仗再說,往遠裡講,再要聯合,那也是「日本老大、中國小弟」之後的事。

    一個老江湖,一個半生爭戰、運籌幃幄的老帥,精明了一輩子,狡詐了一輩子,卻一再栽在日本人手裡。

    因為這個,也因為後來的談判中「喪權辱國」,這一筆筆爛賬記在他頭上,看來說啥也得委屈委屈李大人,讓他背負「國賊」名聲了。

    箇中滋味,唯有李鴻章大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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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歷史到李鴻章這裡,好像又走入了一個分叉。

    按照史書記載,李鴻章大人分明是深知日本人的威脅,深為憂慮的。

    外交的失利,戰場的失敗,原因肯定不止一個。

    但僅憑個人好惡,相信一個敵國的首相,不能不說過於單純了吧?原因就這麼簡單嗎?

    這兩種記載看似矛盾,但我對這兩個方面的記載都充分相信。

    因為這事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並不怪異。

    李大人不是不知道日本人的野心,否則他不會一再上書,提醒朝廷警惕日本、加緊備戰,甚至也是未雨綢繆,作過一些準備的。

    李大人恐怕也比誰都清楚,日本的實力已不可同日而語。

    之所以弄出這種矛盾的表現,全因為李大人心存僥倖,還指望能盡力避戰,為大清朝消弭一場兵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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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大人的避戰策略,無非一壓,二勸,三化。

    壓,就是派兵,示威。大清海軍赴日本友好訪問,艦炮也曾對準長崎。看來李大人對海軍的威懾作用,還是很有研究,麾下北洋水師將領,耍這一套也是很得要領的。

    勸,就是搞教育引導,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誘之以利。李大人這麼大年紀的老者了,還試圖與日本掌權的少壯派們表示謙卑,一口一個貴大使、貴大臣的,拉家常、套近乎,得空就講點中日友好的大道理,還不夠給面子嗎?關鍵是這一套對人講行,對日本鬼子不行。

    化,不給日本人以任何借口,再想法辦轉移矛盾,為了大局,忍和退都在所不惜,可以一忍再忍,大不了霍出老臉去。實在不行就拉著幾個洋人上,化解危機。

    三字訣,合成一個字,實質上就是「拖」。爭取一天算一天,拖後一年算一年。

    等三招使完,實在無法敷衍的時候,卻發現,等和拖,成全了別人,傷害了自己。

    到時候,找誰問:時間都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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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大人最大的失策,是嘴上說一味「謀全」,心底裡實為「謀和」,用了一個半月的時間,與日本人消磨。

    毫無意義的消磨。

    所以,我們可以看到,從李鴻章與官員、將領的往來電報中,一再提及靜、忍。

    6月17日,談判還在進行時,駐日公使汪鳳藻已經察覺日本動作不小,提出增兵的建議,「似宜厚集兵力,隱伐其謀,候餘孽盡平,再與商撤,可望就範」,應該說,一開始就把動靜搞大點,對日軍施以壓力,還是有助於事情的處理的。

    但李鴻章卻復電說:「日性浮動,若我再添兵厚集,適啟其狡逞之謀。因擬必戰,殊非伐謀上計。」

    18日,袁世凱亦致電李鴻章,「日廷意在脅韓,大鳥不能自主,難與舌爭。似應先調南北洋水師迅來嚴備,續備陸兵。」

    袁世凱提出加強軍備,不可單靠口頭上的交涉。這個建議切中要害,談判,必須以軍事上的壓力為後盾。李鴻章卻認為大清增兵,刺激了日本也相應增兵,反而會造成「必戰」的結局,所以,還是要保持「備而未發」好。

    對於汪鳳藻、袁世凱二人加強戰備的建議,李鴻章不是沒有考慮過。

    但是,李鴻章的擔心佔了主要——大清增兵,反而觸發戰爭。

    這個想法,除了他對建議者的回應之外,在他致總理衙門的電報中,也闡述得比較清楚——「汪、袁皆請添撥重兵。鴻思倭兵分駐漢、仁,已佔先著。我多兵逼處,易生事,遠扎,則兵多少等耳。葉駐牙山,距漢二百餘里,陸續添撥已二千五百,足可自固,兼滅賊。我再多調,倭亦必添調,將作何收場耶?今但備而未發,續看事勢再定。」

    總之還是——弄點兵在那擺擺架勢,既能自保、也造點壓力就行了。重兵相壓,劍拔弩張,搞不好就擦槍走火。惹不起,就躲遠一點,別打起來。

    就是在這一思想主導下,李鴻章一再拒絕了部下出兵的建議。

    包括持續到此後的一段時間內,7月初,葉志超請示移軍水原,逼近漢城,而李鴻章卻回復:「與日相逼,日轉有詞。兩國交涉全論理之曲直,非恃強所能了事,仍望靜守勿動。」

    連北洋海軍自己提出的赴朝鮮的建議,李鴻章也是再三猶豫,而讓海軍白白在近海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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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免「必戰」,先自避戰,這就是李大人思想中的伐謀上計!

    兵法講「上兵伐謀」,「謀」指的是謀劃全局,未雨綢繆,而非僅是戰時權宜之計策、臨陣之智謀。現在已經兩軍對壘,至少已經到了「伐交」的階段,「伐交」再不成,就要動刀兵了。大清國都處處背動了,還講什麼伐謀!

    我們承認,兵法是推崇「不戰而屈人之兵」,但兵法上講了:要實現這一目標,必須更重「造勢」,以形成「我不可戰勝」的局面,以壓迫敵人,才能達到「不戰」。

    相比來講,袁世凱倒還真能識得「造勢」的玄妙。

    先前袁世凱與葉志超商量,借部分兵力到漢城示威、布勢,葉志超無法自主,請示又不允許,袁世凱便提出了:「不妨先播進漢聲勢,而不必遽進,看其如何變態。」意思是說,你們可以先做做樣子,不必真急著進漢城,我再對外放點風聲,製造點「氣氛」,看看有什麼變化。

    不能不說,袁項城不愧稱在朝鮮「以一人敵一國」,就是鬼點子多,坐鎮朝鮮,跟日本人鬥了十來個年頭,沒有幾把刷子,也混不下來。

    說干還真干,葉志超不幹,自己單干也要干。

    不久,漢城就風傳:聶士成「準備以謁見為名,率二千大兵入京」。

    這一攪和,還真能試出草裡有什麼兔子要跳出來。

    大鳥圭介聽到風聲,異常驚慌,給國內打報告,準備「如不聽其勸告,即以武力相拒」。而陸奧宗光回電則稱:「可進行勸告以制止其入京,但不可使用武力。目前英國正在兩國間進行斡旋,非到萬不得已時不可使用武力。」

    這時候,日本人還在爭取外交上的主動,並以外交煙幕掩護兵力加緊部署,一切還未安排妥當呢。

    可見,當時如果清軍及時增派兵力,在軍事上爭取主動,不失為可行的辦法。

    可是,這種試探,最後價值為零。

    孤身待在朝鮮的袁世凱,憑這點聰明「鬼點子」,根本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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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此,我們可以總結一下了:

    李鴻章在已覺察日本懷有「侵奪之謀」的情況下,不作軍事上的充分準備,以立於不敗之地,而想依靠對日交涉,並且處處避免刺激日本人,企圖保全和局,當然只能是一種幻想。

    可悲的是,這種思想,卻使他在戰術上犯了一系列的錯誤,不管是對外交際場,還是戰場。

    這些,都是因為李大人根本沒有掐准日本人的企圖。

    朝廷上下,後人,以及後人之後人,說你李大人「消極避戰」,你還有什麼可委屈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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