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節日本早已定下征討台灣決定 文 / 雪天雪晴 非包月作品
有個時間上的細節需要注意——「琉球貢民」遇害,發生在中日換約一年多以前。
有意思的是,強要出頭的日本當時並不知道此事。
直到1872年5月,本來「事件」已經平息,獲救的琉球貢民即將踏上回國旅程。
恰在此時,柳原前光出使大清。
我說過,日本人一出現,案件就真成「事件」了。
要求修改條約未成,正愁回去無法「交差」呢,怎麼也得弄點有價值的東西回去啊,就在京城到處轉悠。我可沒說他是瞎轉悠,人家專往衙門和官員那裡跑。不知怎麼,從清政府邸報中獲得關於這一「事件」的詳細情況。柳原「偷得」這一情況,如獲至寶:修約沒弄成,拿它回去也好「討賞」。當即就把它作為「功勞」一件,報告了日本政府。
果然是實實在在的功勞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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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台的「鼓噪」
因日本早已內部決定將琉球的5個島嶼劃歸鹿兒島管轄,日本統治者及鹿兒島士族聞訊,就如喪考妣,大肆鼓噪——「征台」。
對舊武士出身的人來講,打仗就是發財。而對於新政府的新貴們來講,這可是建功立業、成名立萬的大好機會!
首先是地方官員很好的表現了盡職任事的精神。鹿兒島縣參事大山綱良帶頭要求政府出兵「問罪」。胡說什麼殘殺琉球藩民的「殘暴惡行,刻不能容」,末了還銳身自任「伏願仰仗皇威,興問罪之師,發兵征剿」,「故謹欲借軍船,直指彼巢窟,滅其巨魁,上張皇威於海外,下慰島民冤魂於九泉」。
官冕堂皇,主要還是「上張皇威」吧。
軍方自然是聞風而動。還是熊本鎮台鹿兒島分營長官的陸軍少佐樺山資紀(這可是日本的一個鼎鼎大名的人物,我們也不斷看到他的名字。別忘了此時他還是個小官,即使是放在也許在還沒有幾萬人馬的日本軍隊裡,那也不算個大官),與鹿兒島地方官相唱和,在上司——熊本鎮台司令官出差的情況下,趕到東京越級直接向陸軍省提出倡議,向陸軍少輔西鄉從道建議向台灣派遣「生蕃探險隊」(生蕃,古書有這麼記載),還多次會見西鄉隆盛,上陳自己的意見。
一個怎麼說也是下級軍官的樺山,做出這樣的舉動,可見日本軍人是多麼的急切。
政府大員們也激動起來了。不久前還高唱「內治優先」、反對西鄉隆盛「征韓論」,爭得「頭破血流」,直接把西鄉擠回家呆起來了的對朝「緩徵派」大久保利通,在「征台」上突然成了「急征派」,親自製訂《處理台灣蕃地要略》,迅速呈到了天皇案頭。
大久保主張:「台灣生蕃部落,為清政所不及之地。……我藩屬琉球人民曾遭殺害,為之復仇,乃為日本帝國政府之義務……」
看來經過日本政府平時注意這方面教育,「擴張」在基層和民間有深厚的基礎。政府未動,民間先吆喝起來。
這一套,與以後的日本歷次出兵如出一轍。
此時的日本,舉國上下,顯露出一片騰騰殺氣!
跟打了雞血一樣的日本政府,興奮得哆索了很多天,突然想起一件事——與大清交涉前,還缺乏的關鍵一件事。
就是——自己對琉球的管轄權問題,還沒有實際確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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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忙製造「口實」
別看鹿兒島縣的「土豪」們都以替琉球出頭為己任,實際情況呢?
前邊說過,琉球有5個島劃給了日本鹿兒島縣,僅引而已。而對於琉球……
有個日本政府自身的情況可以證明:一年前的7月12日,還是薩摩藩的鹿兒島向新政府遞交的對琉關係調查報告,明確承認:「明洪武五年、我應安五年(1372)年,該國服從於彼(大明),接受王號,衣寇等變為明制,且改國號為琉球,但亦未與我中斷。」此處基本屬於事實,琉球就是接受大明的冊封,後來是接受大清的冊封。唯一不實的是,日本所自稱「亦未與我中斷」,那絕不是「自上古屬日本」之事,而不過是琉球與日本的貿易往來、禮儀互訪罷了。
即使不得不老實地承認這個前提,調查報告中還是胡說了一通「嘉吉元年,九代國王受領將軍恩賞,再加封琉球國」,「慶長降服以來,鹿兒島公開派遣士官從事政務」等瞎編亂造的謊話。
謊話次數說多了,就連自己都當真了。
還有一個日本的「自證」——不遠,僅僅就幾天前,1872年5月3日,時任大藏大輔的井上馨剛向政府提交一份建議,說到琉球的現狀,只是「慶長年間,島津家久征討琉球,擒獲中山王尚寧,使之服從皇國以來,該國被視為薩摩藩附庸,延至今日。」島津侵略琉球,這是事實,但注意接下來的建議:「現今百度維新,終究不可置之不理……宜速收其版籍,明確歸我所轄,扶正制度,使之國郡設置、租稅調貢,悉如內地一軌,一視同仁,以洽浹皇化。」
這個建議非常有意思了,什麼是收其版籍?就是準備收取琉球國土戶籍,將其納入日本版圖,與本國各藩一樣對待,撤藩置縣,實施直接統治。
這些事實足以證明,日本人「哈喇子」流好長、謀劃吞併琉球,搞了一些入侵性的動作,但納入版圖、置於治下的一切還在會前討論醞釀階段,連個正兒八經的會議都沒開,更別提做出實質性的變動了。
日本政府總算想起來了。可是,這下子事情緊急起來了,來得及嗎?
俗語說:機會只給有準備的人啊。
但是,日本人使我們相信了,準備不足,也可以現場準備。
日本人可不會輕言放棄。我確認日本人的頭腦中,只要有思想準備,哪怕是空想妄想,也叫準備。日本人更不會坐等一切條件具備,而是拿出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沒有借口、製造借口也要干的精神,缺什麼補什麼也行。
一旦出現機會,日本人加速行動,三步並作兩步,什麼禮節程序、開會研究研究,該省的都省了。
使琉人遇難事件變成日本的內政問題,先得使琉球國人民變成日本藩民,而變琉球國民為日本藩民,首先得確立日本對琉球的管轄權。
於是日本匆忙動手了。
9月14日,琉球王子尚健率使者抵達東京,謁見天皇,代表國王慶賀明治新政的時候,天皇親切地告訴使者:他已冊封琉球國王,「升其為琉球藩王,敘列華族」。
把一國之國王「升」為藩王,虧日本人能想得出!
10月,又派人向琉球國王傳達「琉球事務,歸內務省管轄」,對內,再把琉球王國與歐美各國締結的等約和今後的外交事務轉歸外務省管轄。
「琉球藩」名義上已經有了,管轄權也明確了,就這樣單方面定了。
好了,可以向大清興師問罪了。
這也是日本此後常耍的一招。自這個先例開始,到對朝鮮,直至對今日的釣魚島,幾乎全是「單方面改變現狀」,再理直氣壯地迫使別人承認。
但是真正據琉球為己有,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你定的事,別人得承認和認可才行啊。
那好,下一步,就是割斷琉球與中國的關係了。
這一步,等台灣事情搞定,也就成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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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製造「琉球為日本一藩」的單方主張,以借「琉球難民事件」向大清發難,交涉台灣原部落處理問題,發兵侵台,再以侵台行動的成果(不管台灣事情成功不成功),謀取達成琉球的實質佔有(這個必須成功,必定成功)。於是,琉球真的是日本一藩。
真是「終點又回到起點,到現在我才發現」:這種轉一個大圈子的「邏輯」,只有日本人能想得到、做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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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為換約,實為尋釁
當然,作為「進兩步,退一步」漸進戰略的要害,還在真正踏上台灣。
其實,日本政府叫了半天,台灣什麼樣,政府官員還沒個概念呢。估計更不知道鄭成功、史琅的事。
日本政府的一些主意,還是從一個日籍、法裔、美國兵痞,「三姓家奴」李仙得(清史所載有時為李讓禮,李鴻章中有時稱李仙得,有時稱李讓禮)那裡徵詢到的。
查查歷史,這傢伙還真是個比較能混的人。
李仙得,1830年生於法國,後加入美國籍,參加過南北戰爭,1866年混了個廈門領事幹。由於處理前邊所提到的美國商船船員漂泊到台灣、慘遭殺害的案件,派兵去沒拿下來,李仙得憑著一股子衝勁,又跑去了。除了與島民有過接觸,成功定了個盟約,他還調查過島上的情況,繪有台灣的詳細地圖、海圖,並拍攝了詳細的照片。
盟約倒不是最珍貴的,這些地圖、海圖和照片倒是珍寶,李仙得打算報告本國政府以求晉陞。可見,從一開始,李仙得目的就相當不純。回國途中路經日本,不知怎麼著被介紹給了副島外務卿,然後又被聘為外務省顧問,就此居停日本,並加入日本國籍。
一個丟了職務、到處晃蕩的破落戶一樣的人,就這麼成了日本顧問。聘他的關鍵,也就是李仙得的這點「台灣游」經歷有了巨大的用武之地。
他接受副島的請求,介紹了有關台灣的情況。此後,他這個外交顧問便儼然成了台灣問題的「專職顧問」,為日本政府考察台灣的形勢和日本應採取的政策提供咨詢。
梳理一下,前前後後,李顧問所提供的建議有:台灣「形勢如同未墾之地,日益空曠,無論哪國公民都易於移殖」——好像台灣是無主之地;日本政府「既不欲西人在我近處殖民,故若支那政府不喜領有此地,則與其落入西人之手,還不如由我國(日本)佔領此地」——誰佔了歸誰;英俄兩國正圍繞著「東方問題」(圍繞土耳其的國際關係)處於對立之中,正是打入台灣的有利時機——好像這塊只有英俄值得一提,主人中國都不算。
如果說李顧問這些建議是對美國政府說的,還差強人意。我看完全是把準備好回國「討封賞」的報告,轉賣給了日本政府。
李顧問上來就一通半胡說、半強詞,再夾些日本人似懂非懂的國際局勢,雲山霧罩把日本人弄暈了,然後,用一個「強權政治」兜底——有它,一切都是真的!然後,收功。
日本人頓感「天光大亮」,兩眼放光!
——你扯那麼多幹嘛,直接說「搶」不就簡單明瞭了嗎?
當然,李仙得未忘勸日本:務必弄清清政府與台灣土著居民居住地區有什麼樣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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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這些情報信息就夠了。
以前還不怎麼瞭解台灣的副島,此時已對向台灣出兵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不對,應該是升騰起了強烈的**。
當然,他還記得自己是個外交官,外交人員還得干外交的事。
他的部下、外務少丞鄭永寧(這傢伙陞官了)寫的《副島大使適清概略》記載了副島為台灣事件(又是個事件)而開展的「外交活動」:
日本陸海軍群情振奮,甚至有準備「不待朝命,自謀討伐生蕃者」。
副島憂之,親自勸說:種臣非常佩服大家的忠君愛國精神。但若不名正言順地進行討伐,那就跟強盜沒什麼區別了。大家更不要暴虎馮河(成語學得不錯),莽撞行事。有三件事是我擔心的,也是需要我們注意的:一是不止日本,各國窺伺台灣不是一天了;二是清政府一直說台灣全部是自己的領土;三是島上的原住民部落也不好惹,是吧?好啦,我作為外交大臣,先把這三件事搞定,然後大家就可以發揮作用,把台灣拿下來,使它永遠當咱日本的南大門!(乃勸諭曰:壯志義氣,無非為我君。然若不名正言順進行征伐,則等同寇耳,幸勿暴虎馮河。種臣謀之,有慮者有三:外國窺視台灣久矣,一也;清政府僅治其半,而自謂全有,二也;生蕃野性好勝,視死如歸,乃其三也。種臣願借外務之權除此三慮,而後專恃諸君之力,取此地為我有,永鎮皇國之南門。)
這說明,副島正是為這「所憂慮的三點」,決定親赴清朝,打開解決這一事件的缺口。
這就是副島所想的日本外交的事。
於是他上書天皇,強調:「欲使外人覬覦台灣者不敢阻我王事,使清人甘讓生蕃之地,闢土地獲民心,非臣力之,恐難成功。」並「請准余親自赴清,借換約(批准互換《中日修好條規》)之名以入北京,遊說各國公使,絕其娼疾。借與清政府討論謁見皇帝之事(指借批准換約而建立邦交之機,謁見皇帝,面呈國書,祝賀同治皇帝完婚和親政),告以討伐生蕃之由,正我疆界而開拓半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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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已經很清楚了,副島到大清來談判、換約,不是真正的目的,而探聽大清口風、找到尋釁台灣的借口,才是真正的目的之一(「三問」之一的內容)。
至於條約,那是隨時可撕毀的廢紙。
所以,前邊已經講過的日本與大清反覆糾纏、死纏爛打,再三要求修改的條約,本來因一直得不到列強一樣的待遇,而被政府拖延擱置,眼看就落滿灰塵了,到了1873年3月,拿出來掃掃、吹打吹打,忽然獲得政府痛快地批准,並派出龐大的使節團來華互換批准書了。
出現這種變化的原因就在這兒——副島來華「換約」是一種謀略,是為了發動侵台戰爭而投下一顆探路石。
「換約」純粹是個由頭,而「三問」,才是實質性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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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政府特命全權大使——肩負光榮使命的副島外務卿啟程赴華了。
一路上,春風那個吹。意氣風發、趾高氣揚,指點江山、激揚字。
鄭永寧記下了:3月18日,途經佐田岬時,副島特意賦「打油詩」一首,充分展示自己的抱負,其中自感最為得意的一句「保護海南建新藩」——實指要「在台灣建藩」。19日,副島到鹿兒島會見正在休假(實際上是長期休假,俗一點說叫在家呆著了)的參議、陸軍元帥西鄉隆盛,共同研究了如何在台灣建藩的問題。
20日,從鹿兒島經由長崎出發,先至上海,然後一路考察大清沿海「風光」,於4月19日,到達天津,開始與欽差全權大臣李鴻章進行會談。
在此之前,1872年11月,那個無比積極的樺山少佐,已如願討得一份「差事」,帶人赴台灣,展開實地調察——也就是偵察了。
還未與大清交涉,日本侵台早已進入實質性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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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提的是,天皇睦仁在策劃對清交涉和入侵台灣中,第一次顯示了自己的「好勇鬥狠」。
副島赴華前,天皇特別授意:「台灣島生番數次(到睦仁嘴裡又成了數次)屠殺我國人民,若棄之不問,後患何極。今委你全權,前往伸理,以副朕之保民之意。」
既而又下達《敕語》,稱:「清國政府若以政權之不及,不以其為所屬之地,不接受這一談判時,則當任從朕作處置。清國政府若以台灣全島為其屬地,左右推脫其事,不接受有關談判時,應辯明清國政府失政情況,且論責生番無道暴逆之罪,如其不服,此後處置則當依任朕意。」
從這個敕語中,可以看出明治與大臣可謂聲氣相通,把握住了這次關於台灣交涉的關鍵:清政府若不認為台灣為中國之地,則「日本必占」。若說全島歸中國所有,卻又不肯懲治生番,那「日本必戰」。
不管大清怎麼說,都要「依任朕意」啦!
誰說日本的天皇都做不了主?!
端的是十分霸道。
簡直是霸氣側漏!
這種專橫暴虐的話語中,哪裡能看出還有半點日清修好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