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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二章 武力與權力 文 / 菜小小

    浪遏飛舟,驚濤拍崖,幾隻海鷗貼著浪尖一掠而過。

    一位白髮白鬚的麻衣老人穩穩地坐在驚濤駭浪間的一塊礁石上,手中持著一根釣桿,魚漂就在一團團白色的浪花間,可那雙銳利的老眼似乎依舊能夠看得清楚。

    在他身邊不遠處,被海浪一遍遍地拍打沖刷著的低矮礁巖叢中,站著一個赤足少女,少年臉色黝黑,光亮光亮的,就想一個假小子一般。此時她穩穩地在濕滑的礁石上紮著馬步,任由一個個大浪拍打在她的身上,但她卻咬著牙倔強的沒有吭一聲。

    「祖爺爺,您是不知道,您的傳奇,在大唐廣為流傳呢。說起您的大名,那是婦孺皆知,人們都說,「紅髮虯龍」一生未嘗一敗,縱橫天下,所向無敵。人們還說,雖說您沒有奪得天下,但是在百家爭鳴的學派道上,古往今來,卻是再無一人能與祖爺爺您比肩的了。

    少女紮著馬步,一邊任由海浪沖擊著自己的身體,一邊對高坐崖上垂釣的老者大聲說著。

    老者放聲大笑道:縱橫天下,未嘗一敗?世人都是這麼傳的?嗯,倒也有理,這才符合他們心中的豪傑形象,就算老夫親自站出來否認,恐怕都是不行的。

    「哈哈,這天底下,哪有常勝的將軍?哪有不敗的英雄?老夫當年闖蕩江湖,結識天下豪傑,欲謀大事,何嘗沒有落敗的時候,何嘗沒有被人追殺得狼狽逃竄的時候?打不過,就要逃,不逃的都是蠢蛋!」

    「說什麼莫以成敗論英雄,可是這天下間的俗人太多,有幾個人做得到不以成敗論英雄?所以啊,做事的時候別的都可以不想,退路一定要想。」

    「假如老夫當年便死了,還誇耀個屁,不過就是與王僚、闔閭之流一樣的結果,成王敗冠罷了。可這些,人家是不會記得的,世人心中的英雄啊,會被吹捧得完美無暇,到最後你自己都不認得他們說的那個人就是你了。」

    「祖爺爺也有失敗的時候?」

    「當然有,人力有時盡,單打獨鬥,老夫也不敢妄言天下無敵,更何況,爭天下誰會跟你單打獨鬥,千軍萬馬壓上來,你縱有通天的本領,累也能活活把你累死!老夫若非實力不濟,又何必遠避海外?」

    「呃……遙兒聽說,當年祖爺爺曾入臨安府,面見齊王公,見他意態揚揚,貌與常異,有王者之氣,乃真龍天子之象,於是才洒然退出,散盡家財,遠走海外的呀。」

    老者捧腹大笑起來:「啊呀呀我呸!扯他娘的狗蛋!還王者之氣,他齊公那個鳥蛋,哪來的什麼鳥王氣,哈哈哈,這定是那些捧臭腳的無恥人編排出來的了。」

    麻衣老者樂不可支地道:「周朝之下八百餘年之後,天下大亂,各路諸侯大夫不下百餘支,如今安在?老子本想效仿消滅割據,再次大一統,奈何是爭不過哪些諸侯王國啊。如今這五大諸侯公國,代代傳承,根基深厚,勢力龐大,老子先天不足,如何與他相爭?放棄爭霸,是老夫識時務罷了!我起於齊國,又是姜姓,以訛傳訛,以為老子就是齊國宗室了,謬哉,謬哉!」

    他把手中釣桿一收,一尾銀色的鮮魚就活蹦亂跳地提起來,老者麻利地摘下魚鉤,把魚丟進魚簍,放好魚餌,再度往海中一拋,說道:「不過,如今看來,那幫老東西還在勾心鬥角,卻遠不及老夫快活啊!」

    這海外恨天小國,民風樸實,優遊自在,無國事煩心,無權謀虞詐,想當年老夫豪情萬丈,如今老了老了,大概是看開了吧,反而覺得周朝式微,群侯逐鹿的諸多豪傑中,這一輩子過得最快活的,只有遠走海外的老夫一人,那些身敗隱居幕後不甘失敗的老不死,便是那五大諸侯國君王,也是大大地不及我啊。」

    麻衣老者睨了一眼站在浪中的少女,又道:孩兒,你要記著,凡事都要給自己預留退路!做什麼事,未慮勝,先慮敗!世人都說我「紅髮虯龍」猛不可當,老夫告訴你,武功,只是小道,一個單純倚賴武功的人,注定成不了大器,就算他練到天下無敵,也不過是別人手中的一件器物,真正厲害的,是這裡!

    麻衣老者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又道:「匹夫之勇,難成大事。」

    「祖爺爺,我明白了,您老真是高見啊!」

    「嘿嘿,你這假小子,少拍老夫的馬屁,這是老而不死是為賊,心眼多了而已,哈哈哈哈……」

    嘩!又是一個巨浪撲來,大概是這個浪頭蓄勢已久,撲得黝黑的少女上身微微地晃了一晃。

    「嗯……」遙兒秀氣的眉毛皺了皺,倏然從夢中醒來,她微微張開眼睛,只見柴扉外透進一抹清明的光,天快要亮了。

    遙兒緩緩坐起來,小心地穿上鞋子,拉開柴門走出去,迎面就是一座青山,青山半隱於霧靄之中,半山腰上若隱若現的雲霧,讓視野中的一切都如夢似幻。

    這兒是屋山的一個山坳。

    氓山距臨安城不過數十里距離,當天就可趕到,楊帆離開臨安五天,卻是在第三天才趕到氓山,他那兩天幹什麼去了?

    安排退路!

    未慮勝,先慮敗。祖爺的這句教誨,她一直謹記心頭。

    她先買了匹馬,配了一副搭褳,扮成一個行商,在屋山隱蔽的山坳裡找到一戶山民,自稱是採買山貨的小商人,交了定錢說要過幾天來住些時日。在夜探軍營的當晚,她把那匹馬拴在營外林中,做好了一旦失敗的一切準備。

    當仇大笑一聲,說出已候你多時的時候,遙兒立刻就動了,沒有一絲遲疑。遙兒一動,當真是靜如處子,動若脫兔。他抽身,疾退,閃避,上房,撲上院牆,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反應之快、動作之敏捷,簡直無法言

    喻。

    一見那副排場,她就知道計劃失敗了。暗殺變成了明鬥,在對方的軍營裡明鬥,無論勝敗,她都死定了,用祖爺的話說:「那還打個屁呀!趕快逃!」

    逃不可恥,還可以重整旗鼓,捲土重來。敗不可恥,可以再接再勵,反敗為勝。明知不可為而強為之,那就蠢得不可救藥了,這樣的蠢蛋,死不足惜!

    遙兒不想成為祖爺爺口中的那個蠢蛋,所以,她果斷地溜了,溜的速度之快,溜的那個氣勢之迅疾,甚至把仇神機都嚇了一跳,佈置的兵丁連動作都沒有做出,遙兒只給他們留下一個瀟灑的背影。

    仇神機拔刀就追,一逃一追,途中兩人只交手三刀,遙兒後腰被鋒利的刀刃切開一道口子。這是遙兒故意讓出的一刀,就是藉著挨這一刀爭取的機會,她順利地衝出重圍,竄進密林,斬斷韁繩,騎上了駿馬。

    雖然兩人只是交手三刀,可兩人交手的過程,遙兒直到此刻還記憶猶新。她已確定,仇神機刀法如神,猶在她之上。若是換了她的師傅小曼,當可穩贏仇神機,就算換了遙兒在恨天的師兄師姐,或也可與仇神機鬥個旗鼓相當。

    但是,她不行。

    她練功很刻苦,根基扎得很牢固,可功夫是需要沉澱和積累的,沒有一蹴而就的捷徑,硬拚,她現在不是對手。

    然而,她要對付仇神機,也不能再等幾年,等自己的功夫更加雄渾強大,等仇神機年老氣衰,那時可以嗎?

    那時也不現實,仇神機兵權在手,非得和她單打獨鬥麼?遙兒唯一成功的機會只有暗殺。

    可是,重重護衛中的仇神機既然知道了她的存在,暗殺還有可能麼?

    除非遙兒在仇神機身邊有個眼線,能夠準確瞭解仇神機的坐臥起居,一點一滴,否則她就算在這營外守上十年,和三天也沒有什麼區別。

    而仇神機又是遙兒必須要殺的,如果說一開始她還有些懷疑,田營透露出的這個人,是否真是屠村血案兇手的話,現在她已經確定了,仇神機擺出的這副陣勢,明明白白地表明,她就是屠村血案的幕後元兇。

    田營的死,已經讓他提高了警覺。甚至自己遠在氓山上面監視軍營的時候,他就已經注意到周圍有自己這樣一個人的存在。

    仇,一定要報。可是要殺他談何容易?

    遙兒負手站在山間,看著那山腰的雲、山巔的霧,心中一片迷茫。就像那山間虛無縹緲的雲。

    幼年時,她本以為此生再也沒有機會為父母親人伸張冤屈,後來,師傅怒闖千軍,在他幼小的心扉上打開了一扇大門,從那時起,她一介小女子,迷戀、追求並苦練武功,希望可以憑借匹夫之勇,快意恩仇。

    然而,現在她才發覺,幕後兇手所擁有的力量實在太大,田營這等小角色,她可以憑借武力解決,仇神機不但武功在她之上,而且手中握有兵權,這就遠不是他靠個人武力就能對付的了。

    還有那姚金玲,從遙兒現在掌握的情況看,這人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憑遙兒的武功,可以輕鬆結果這個應該老弱的女人,然而,她在哪?憑自己一個人,也許踏遍天涯海角,也只能望而興歎。

    在這個世界上,匹夫之勇,在一些時候甚至可以起到連君王也做不到的用處,但是在更多數時候,匹夫之勇毫無用武之地,這世上沒有真正超越世俗力量的劍仙神俠,那麼在龐大的世俗權力面前,個人勇武,可堪一擊?

    或許,我應該掌握權力!權力這把刀,遠比武功這把刀更加鋒利,然而仕途這條路,卻也比投名師習武功還要難上千百倍呵,尤其還是一個女子,但齊國本就有女子做官,也許……

    這個早晨,遙兒望著山上的霧,望著霧中的山,想了許多許多。隱隱約約的,她似乎捕捉到了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有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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