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12章 慮深計遠心謀算 文 / 鏡鸞沉彩
正如沈天璣所料,秋闈放榜時,果然是聿九道奪得江南三路頭名解元。聿欽之名轟動一時,姑蘇城南的聿家也是連續數日車水馬龍,迎來送往,賓客如雲,好不熱鬧。沈天璣在祖父書房的一干古玩字畫中尋了半日,挑了一枚前朝惠文年間的象牙雕如意螭龍紋鎮紙做賀禮,特地遣了碧蔓給聿家送去。
碧蔓小心翼翼地捧著那名貴鎮紙瞧了半晌,抬頭來好奇問道:「先時姑娘不是說要親手畫副扇面兒贈與聿公子做賀禮麼?怎的改送這個了?」
沈天璣正坐在案前寫字,雪白的薛濤箋上是一個個工整而娟秀的小楷,泛著清淡的墨香。
聞言,她握筆的手並未停頓,眼未抬,只淡淡道:「畫得不好,便不送了。」
畫得不好?姑娘那會子不是說親手畫的才顯得誠意,至於畫的如何並不計較的麼!
但是姑娘說什麼自然就是什麼了。碧蔓也不再細想,將那鎮紙用只古樸雅意的紫檀木盒子好好裝了,就送去了聿家。
沈天璣好不容易寫完一張紙,自己仔細瞧了一會兒,還是不滿意,又將那紙團成一團,扔到了書案腳下的青竹編織的廢紙簍子中。
前世她無甚才能,引得高門小姐們多般嘲笑,也讓蘇墨陽對她不屑一顧,最後棄如敝履。就說這書法吧,人說字如其人,果不其然,前世她沈天璣的字毫無筋骨可言,一筆一劃都透著股懶散勁兒。這兩年她與沈天媱交好,兩人時常一起參悟學習書法詩詞,倒也頗有心得。昨日沈天媱自她外祖府中回來,給沈天璣帶了張柳體字帖,頗為爽利挺秀,沈天璣瞧著喜歡,臨了幾張後,便自己動手寫,可怎麼寫也不能如字帖那般骨力遒勁。
看來這字兒,還真不是朝夕而就的。
沈天璣乾脆放下筆,坐在紫檀籐心圈椅上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視線落在那字帖上,不知怎的,就想起沈天媱昨日與她說的軼聞來。
沈天媱的母親方氏出自姑蘇府的一家書香門第,雖並未有世代做官的榮耀顯赫,但是祖上也出過許多秀才貢生,甚至出過一位翰林學士,也算得上是江南名府。此次是方氏嫡親的哥哥老來添子,方府老爺子喜不自勝,麟兒三朝之日方府大擺筵席,沈天媱才有此一行。沈天媱與沈天璣道,她那舅母多年來不曾有所出,可急壞了外祖和外祖母,兩位老人多次想給舅舅納妾,卻都被舅舅拒絕。此番可算是有了好結果,也不枉費舅舅這番專心無二,情有獨鍾。
「四姑娘!」青枝走進屋時,卻見沈天璣正對著書案出神。她走過去將散亂一桌子的字帖和紙張收拾好,嘴上問道,「京裡來信兒了,李媽媽遣奴婢來問姑娘,咱們回京是要走水路還是陸路,一路上的車馬驛站吃食用度也好早些準備著。」
「現在天兒漸涼了,舟車勞頓的,咱們也該多備著些,衣裳被褥什麼的,一概都不能缺了的。姑娘身子本就弱,前兒還病了一場,這才將將養好,可不能馬虎了。」
青枝將書案收拾好後,又將大敞的支摘窗關上,阻了外頭泛著涼意的秋風。轉頭發現沈天璣還在發呆。
「四姑娘?」
「唔?」沈天璣回過神,「你方才問的什麼?」
青枝只得將剛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末了擔憂問道:「姑娘您想什麼呢?莫不是昨夜未曾睡好?」
沈天璣昨夜的確沒睡好。她淡淡笑笑,「無妨。我只是憂心一些事情……」
「四姑娘憂心何事?」
沈天璣站起身,將方關上的窗子又打開來。窗欞處纏枝紋花樣精緻細膩,窗邊懸掛了一隻麒麟風鈴,隨著微風輕輕響動。
她立在窗口,眼睛瞧著川外棉絮般攢成一團的雲朵,雙手卻不自主地輕撫向腹部,聲音淡卻肅穆,「若是,我日後還是生不出孩子來怎麼辦?」
「噗嗤!」
身後的青枝笑出聲來,「姑娘您是與奴婢說笑麼?好好的,姑娘怎會這般想?」
沈天璣驟然回魂,這才發覺自己說了什麼傻話。
這一世她沒有同寧清意交好,也沒有嫁給蘇墨陽。這一世,她的身子必定是健康無虞的。這一世,她總會有自己的孩子,再不會受世人嗤笑。
怪只怪,前世石女的陰影實在太過可怕,讓她的心至今都偶爾被籠罩在這層陰鬱之中。
「行了,如今愈發大膽了,敢嘲笑你家姑娘!」沈天璣笑著罵道。
青枝止了笑,又道:「姑娘還沒說是走水路還是陸路呢?」
沈天璣想了會兒,言道:「水路吧!咱們來時是陸路,去時走水路,也可賞玩不一樣的景致。」
前世裡,沈天璣也是水路回的京都,她至今都記得那一路運河兩岸的繁盛富裕,花木美景。如今可再游一次,倒也是一件樂事。
青枝笑著應了聲,便出門去稟報與李媽媽。
沈天璣又坐下身來寫了幾個字,卻有些心浮氣躁,便擱了筆,去了沈遠鯤的院子。
歸京在即,沈天璣倒愈發不捨得祖父來,這幾日將一干飲食起居的注意之處都一一教與了伺候沈遠鯤的人,自己也時常在老人跟前說笑陪伴,承歡膝下。
再次回到自己的院子裡時,李媽媽遞給他一封信,說是納蘭大人的侍從送來的。
納蘭大人?沈天璣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是納蘭崇。沈天璣接了信,卻也不看,只將它隨手扔在案几上。
「姑娘怎的不看那信?許是有什麼急事呢?」李媽媽面露急色,「那位大人早在放榜前就因朝中急事提早回了京,老奴記得那日他還來府裡拜訪了咱們太老爺呢!只姑娘那會子還在睡著,所以未曾見客。」
沈天璣頓了一會兒,才開口道:「如今我一個閨閣女子,怎好收男子的信件的?即便他是當今名滿天下的安親王世子,也是不妥當的。」
李媽媽一愣。
李媽媽身為沈府當家主母林氏的心腹,對沈府的內外利益糾葛自然知之甚多。就說這納蘭崇,那是沈府長輩們一早就為沈天璣選好的乘龍快婿。只因如今沈天璣年紀尚小,人又一直在姑蘇,才未曾說過這回事。前幾日她從青枝碧蔓那裡知道,沈天璣親自去貢院看納蘭崇,後又與他入酒樓,出街巷,她便以為沈天璣是同蘇雲若那般,小兒女情長地真真瞧上了納蘭崇。這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她偷偷在背後樂了半日。
要知道以納蘭崇那樣的身份,放在京中哪家都是了不得的乘龍快婿,沈府雖中意他,可也沒那個能耐讓納蘭崇就非娶了沈天璣不可,這事兒都得靠姑娘自個兒去爭,沈府的煊赫門庭便是她的後盾。她本還擔心以沈天璣的性子不會樂意做這樣的事情,但若是沈天璣自個兒瞧上的,豈不是正好?故此,她才不遺餘力地想要撮合二人。
可如今聽沈天璣這話,倒還真是她太過急進了!這信若是姑娘收了看了,被些不懷好意的嚼了舌根去,說成是私相授受,那可就不好了。
李媽媽當即慚愧道:「姑娘想的細,倒是老奴糊塗了!」
沈天璣寬慰道:「李媽媽心中所想,我都曉得。李媽媽不必過於介懷此事。信既是收了,便放著吧,莫讓其他人曉得也就是了。」
她是敬國公府長房唯一嫡女,身上本同天下世家貴女一樣背負中永恆不變的使命。前世裡,祖父連帶著父親母親都憐惜她,母親林氏過去便跟她說過,她是她唯一的女兒,她只希望她一輩子安樂順遂,不為世家女的身份所累才好,甚至告訴她會跟父親商量著,讓她自己選擇夫婿。這對於盛行以聯姻來鞏固地位的世家大族來說是多麼難能可貴!
可是,她那時候不止不心懷感激,日後反而將其當成她執意嫁給蘇墨陽的依仗,讓母親為難。她記得,對於她的親事,族裡的長輩們一致認為,與那最受新帝信任的安親王府聯姻,便能在昭武年間可能出現的削除大家世族權利的風波中最大限度地保全沈府。
那安親王本是昭文帝唯一的同母兄弟,多年來聖寵不斷,安親王世子亦是京中頗有名氣的翩翩公子,據說長得清絕俊美,溫潤如玉。
她前世只覺得蘇墨陽是世上最俊的男子,並未注意過安親王世子,甚至因族中長輩此舉異常討厭這個男子。後來她鐵了心要加入蘇府,家中也如了她的願。可誰也想不到,結局竟會那樣淒慘。
她現在想起來,以她父兄當時在朝中的勢力,以沈府這大昭最顯赫世家的地位,以她敬國公府正房嫡長女的身份,定然不可能同蘇雲芷那般入宮為妃,嫁給其他世族比如蘇家也不妥當,在昭武帝的眼中還可能成為世族連通一氣的信號,而嫁入安親王府倒真是最合宜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