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11章 蒼生萬民為先念 文 / 鏡鸞沉彩
蘇雲若看見納蘭崇時,滿是怒火的眼神瞬間春風一片。
「崇哥哥!」她一把推開擋在身前的掌櫃,登登登就跑上了樓。蘇墨阡以及蘇府的隨從緊隨其後。
蘇雲若如歡樂雲雀一般進到雅間中,那裡除了納蘭崇的侍從外已是空無一人。納蘭崇立在嵌琉璃透雕百花卷草紋紅木門邊,俊逸的容顏上神色淺淡。
「一個人吃酒有什麼意思?」蘇雲若笑著說道,「這豐寧樓我前兒來吃過一次,倒也比得上京城一般的酒樓。」
納蘭崇與方上樓來的蘇墨阡微微致意,隨即道:「方用罷晚膳,正好給墨阡騰出地方來。兩位且慢用,明宣先行一步。」
說著,就要下樓去。
蘇雲若一急,三兩步攔住了他,皺眉道:「那桌上菜餚根本未曾動過,你哪裡有用過膳?」
納蘭崇不動不動看著她,眼神中卻看不出情緒。
身後的隨從道:「我家大人要回去了,蘇姑娘還請自重!」
蘇雲若眼神閃了閃,盈出幾點淚光來,「我知道方才在樓下大鬧是我不對!可是……」
「蘇姑娘。」納蘭崇開口,語中透著淡淡的涼,「受晉遠侯所托將蘇姑娘帶到了姑蘇,我早已完成了托付。既如此,還望蘇姑娘日後莫再為難我。」
說著,他繞過蘇雲若,腳步匆匆地下了樓,離開豐寧樓。
蘇墨阡坐在雅間中一桌子菜餚面前,瞧了瞧那色香味俱全的精緻菜餚,又瞧了瞧尚且泛著熱氣的兩杯茶,暗暗歎口氣,朝蘇雲若道:「你如今追出去也是惹人嫌。進來吧!」
倒是很少見明宣如此疾言厲色,看來真是被他這個妹妹纏地沒耐心了。他京城裡的那位父親,打得一手好算盤,卻也不瞧瞧,他的這個女兒有沒有對等的能耐。
豐寧樓不遠的街道上,沈天璣領著青枝碧蔓二人,慢吞吞地走著,時而瞅瞅路邊攤兒上的小玩意兒,時而瞧瞧天邊的夕陽。既然「約會」被打斷了,也不能虧待了自己,出來一趟自是要好好逛逛的。
納蘭崇遠遠瞧見妃色的身影停在一處賣胭脂水粉的攤子跟前,女子手中拿著一隻精緻小盒,似乎在與那攤主打聽什麼。也不知說了些什麼,就見她面露可惜地放下了盒子,繼續朝前面的攤子逛過去。
納蘭崇走過去,將那盒胭脂買了下來,快步追上沈天璣,將盒子遞給她。
「既是喜歡,為何不買?」
沈天璣轉身一看,接過盒子,朝他微微一笑,「只是問問是何種胭脂。這種顏色並不是我常用的,所以沒買。不過,既然明宣已經買下,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啦!」
她喜滋滋地把盒子遞給身後的青枝,又道:「明宣怎麼不與蘇家兄妹一同呢?」
納蘭崇卻並未回答她的話,而是微微笑道:「與沈妹妹同來豐寧樓,又怎忍心讓沈妹妹獨自離去?」
沈天璣亦爽朗而笑,眸中滿是靈黠的光彩,「那……便勞煩明宣送我一程吧!」
兩人並肩而行,男俊女俏,竟是一道極美的風景。
身後的青枝和碧蔓互相對視一眼——莫非,她們姑娘的桃花運到了?
當納蘭崇攜同沈天璣繞過這條熙來攘往的街道時,卻有另一位玄衣男子出現在街道旁的小巷子裡。
夕陽的光芒打在男子刀削斧刻的側臉上,年輕而俊美的容顏散發著奪人心魄的光彩。
這人週身帶著某種不怒自威的威嚴氣勢,那是多年來掌千軍萬馬御天下乾坤而養成的從容鎮定和懾人氣魄。
他正與一個□□歲大的孩童說著什麼。
那孩童一身襤褸,蓬頭垢面,只手上拿的一隻淺粉繡花的絲帕,看上去十分名貴。那絲帕中還躺了一隻小小的翡翠玉珮,在金色夕陽光芒的照耀下,綠得愈發透徹,彷彿夏日碧翠欲滴的荷葉。
「這塊玉是哪裡來的?」
男子聲音略顯冷漠嚴肅,但是那孩童卻並不害怕。
方才有幾個壞人要搶他的玉,就是這個人幫了他。他自小就崇拜行俠仗義身手不凡的大俠,他覺得眼前這個人就是。
他不僅是大俠,還很慷慨,給了自己以及周邊一群小乞丐好多白花花的銀子!
孩童目光中滿是崇拜和仰慕,他將那玉遞給男子看,「這個是我從阿黃那裡用一塊糕換來的!」
男子又問,「阿黃是誰?」
「是住在山神廟裡的一個小乞丐。」
「……」男子頓了頓,不死心地又問,「你可知,他又是從哪裡得到的?」
小男孩興奮地點頭,道:「是他哥哥給他的,說是好東西!他哥哥說這玉原是在城門外的草叢裡撿來的!」
常懷看著主子越來越不好的臉色,心頭戰戰兢兢。
這塊玉可是主子從小貼身佩戴的,本身就價值連城姑且不說,就說它對於數萬皇家禁軍的意義,那也是舉足輕重……
但為何會被棄在城門外的草叢之中?若說是主子不小心弄丟了,他是如何也不會信的。
小男孩瞧著男子臉色不好,遂不敢再作聲。
這個人的氣場太過冷硬悍然,透著高位者的睥睨之姿。那雙深邃的眸子,一旦冷然,便令人不由得心驚膽戰。
只素來引他不悅的俱是社稷江山之事,頭一回因一塊玉作出如此形容來。
納蘭徵閉閉眼,收拾了一下從未有過的亂七八糟的心情。
他上前輕輕撫摸了一下小男孩的髒兮兮的亂髮,絲毫不嫌棄的輕柔動作。又問道:「你的家族父母呢?」
孩童開始有些僵硬。他身上髒兮兮的,刨泔水撿破爛兒,平常錦衣華服的少爺小姐們是看見他就躲得遠遠的,可是眼前這個人卻不嫌棄。
「我娘早死了,爹是在朱員外府裡守夜打更的。我們沒有家,就住在城南大柳樹下的破廟裡。」孩童畢竟年紀小,不識身世疾苦,便是說起這事兒,竟也是笑著的。
納蘭徵微微點頭,用袖子擦了擦小男孩髒兮兮的臉,瞧著孩童明亮清澈的眼睛,半晌才道:「男子漢,小則修身而養家,大則治國以安天下。我看你是極聰明的,不去就學未免可惜,日後讓你爹爹送去入學吧!」
小男孩愣了愣,瞧著男子堅毅沉穩的目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這塊玉,你放在身上也是危險,我用五十兩銀子與你換如何?」
常懷立刻遞上一袋子銀兩。
「用它你便可以尋個私塾就學。日後考個功名便能躋身朝堂,為萬民謀福。」
小男孩看見這麼一堆白花花的銀子,眼睛都直了!當即就把玉珮遞給了納蘭徵。
「常懷,我們走。」
小男孩抬起頭,卻見二人已經重新上了馬。
他用力點了點頭,小小的眼睛裡有某種火光。「大人的話我都記得了!」他日後要進學要考功名,要跟眼前這位大人一樣,會說文鄒鄒的話,會有好多銀子,還會去幫助其他人!
男子不再言語,只將那塊翡翠玉珮重新掛在腰間,揚鞭策馬而去。
兩匹駿馬出了姑蘇城門,並未行走官道,而是轉至姑蘇郊外的一條小道。
如今正是夏末初秋,姑蘇郊外的微風已泛著微微的寒意。錦翠山下有十里稻花香。
金黃澄澄稻田中間,一片翠綠色的梔子園尤其引人注目。
納蘭徵停下馬,朝那梔子園中看去。
卻見一片林木碧翠欲滴,再無一分梔子花的素華霜雪。
香雪間燦若仙子的人兒也再難得見。
想到那張傾世雪顏,納蘭徵深若秋水的眸子瞬間漆黑如夜。
不知是第幾次了,他從袖兜中又取出那枚雪白瑩潤的玉麒麟來,輕撫著那玉上精緻的刻紋,一慣鎮定從容而冷硬卓然的神色中隱約透出幾分柔和的回憶。
不知她……如何了……
那日他辦完事情後急著回了暫住的小院,門人卻道未曾有什麼人來過。這幾日他去了那荷塘多次,卻再不見佳人蹤跡,只在荷葉間發現了曾經在她身上見過的這枚麒麟玉。他甚至暗中將姑蘇府所有富貴之家的少女的籍錄都調了來看,仍無一絲線索。
這幾日風平浪靜。她的身影彷彿鏡花水月般消失不見。
他此間事情已了,京中勢力蠢蠢欲動,萬般決策待他敲定,他本該早就啟程回京,卻一延再延。
幼時父皇訓誡,為帝者,掌天下命脈萬民諸業。既然這天下萬民都是他的,他第一次如此強烈地想要一個女子,又有何不可?故此,那夜在荷塘之中,他才未曾自抑。
他素來沉穩鎮定,冷情冷性,私情不足以動搖國事。如今為了一名女子心神猶豫至此,已實屬反常。
身為昭文帝中宮所出嫡長子,他自出生起就被立為皇太子,注定要坐四海平天下御世間萬民。自登基以來,天下大局在前,凡有繁雜難決之事,他皆以蒼生萬民為先念。
而大昭正值戰火結束,朝堂改制之際,鐵血褪盡,華幕初起,諸多累及社稷穩定萬民福祉之事皆待他裁決。
他終是不能再等下去了。
將那枚麒麟玉再次收進袖中,他最後看了一眼那片梔子園,轉過頭來朗叱一聲,一人一騎已是飛奔而出。
冷硬剛毅的玄色衣角,瞬間捲起萬千煙塵,將安寧溫柔的姑蘇城遠遠拋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