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2章 .一半的真實 文 / 葉陌
一頓飯吃完,結賬時程笛跟我去櫃檯。好傢伙,兩千多！光是汪眉隨手一點的紅酒就一千二，我頓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程笛給過去一張卡,我忙讓收銀員退回來用我的，程笛按住我的手說：「你沒見汪眉那眼神其實是希望我出血？」
我悻悻收回錢包。程笛笑笑，說你就讓我再闊綽一下吧，估計以後機會不多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也有點心疼。我掃視了四周——走出去絕對稱得上是俊男靚女的在這裡當服務員，態度恭敬，連保潔員也是三四十的利落大嬸,那衣服穿出去怎麼看也不像保潔的。依程笛現在的條件，時常出入這裡不是什麼問題。但是她和郭建祥離了婚,憑她和我的收入就只能偶爾來這裡打牙祭了……
雖然我對這裡沒有什麼嚮往,也沒覺得這裡的東西多麼好吃，可想到以後因為我程笛很有可能和這裡絕緣，我心裡總不是個滋味。
和汪眉伽嵐分手後我還沒想通，程笛拍拍我臉，問我怎麼了。我跟她說了自己的感受，她啞然失笑，笑完才說：「其實你不用這樣想。這些錢不是我的，用起來雖然很舒服，也是一種束縛。更何況，你怎麼知道我光憑自己不能掙到錢？」
我疑惑地盯著她，她的臉上散發著一種叫做自信的神采。
「其實我準備後面再告訴你的，還是現在告訴你吧。」
我的疑惑更深。
「我準備辭職。」
她說得平淡，於我卻不亞於平地驚雷。要知道她的工作雖說不是高官厚祿，那也是千人過獨木橋才能得到的啊，而且據我所知她也是一個辦公室的小領導了，如果繼續做下去，有家裡的幫助，說不定過兩年就是部門領導了。這麼好的工作，不要了？
她見我驚詫的樣子，莞爾一笑，又變肅然。「如果我不辭職，只能受我爸的鉗制，他一頓飯就可以決定我的崗位和陞遷。」
我捋了捋她的話，明白是這個理，也很感動。她決定捨棄別人覺得眼中的好工作是為了我們的將來。她的犧牲是我所不能及的。
「那你以後做什麼呢？」
「我準備去公司做人力，當然這個公司最好和我家裡沒什麼關係。我現在的工作和hr有相通的地方，加上有一點人脈，後面應該可以走下去。」
「你考慮得很周到，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對上她的目光。
她挽住我的手臂，「所以說蕭寧你也不能讓我失望哦。」說完輕巧地朝我一笑。
我不知道她做這些決定時經歷了多少掙扎，但她面上的感覺卻雲淡風輕，好像辭職換工作和換件衣服差不多。但工作了幾年的人都知道，一份工作做久了，自己也不討厭，總難以說走就走。而且在新工作崗位上總是要適應，原來熟悉的環境，積累的資源不再，舉步維艱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我愛的人如此果斷，為了一個遙遠的將來而披荊斬棘，我還能說什麼呢？只能緊緊跟上陪伴左右了。
我牽住程笛的手向前走去，心裡對自己說：要把身邊這個人牽緊了，不能讓她走丟了，否則你會後悔一輩子。
後來去看了場電影，內容並不怎麼精彩，但是我很享受程笛陪伴的過程。一杯檸檬水放在中間，我們共享。我的手越過邊界去抓她的手，她轉頭看我，嘴角彎彎。散場時我牽住她走過過道，貪戀著她的氣息。我們彷彿回到了十六七歲，呼吸的空氣都是甜的，眼中只有彼此。
只是時間終是有限，到了下午五點她要回去了。她還沒有離婚，我也不想多問，只是在她車裡遲遲不願意下來。
後面有喇叭聲響起，我只得握了握她的手，說：「我走了。」
她點點頭，說到家短信。
我點頭，不捨地看她一眼，拉開車門出去。站在路邊，她朝我擺了擺手，駕車離去。
我按住自己的心臟，告訴自己這又不是永別。我們有明天，而我要為明天而讓自己強大起來。
到家我給她發了短信說已到達，她回我一個笑臉加三個字——別想我。
我撲哧一笑——竟然想用這種方式撩動我的思念，沒門！
話雖這麼說，心卻不由我做主。一絲細線繞著我的心纏來纏去，那根細線，叫做思念。
帶著著甜蜜的思念，我喜氣盈身。雖然程笛不再身邊，但是我做什麼事都喜滋滋的，就連學生都問是不是喜事近了？我把他們轟回位置上去，說你們期末考好了就是我最大的喜事。
但半喜中我還有半憂——家裡的電話又來，提醒我這週六要回家了，而且不能是一個人。
我知道自己怎麼也拖不過去，只得把自己拖上了回家的車，卻在期待那車慢點，再慢點，好讓那時刻慢點到來。
路也有盡頭，我還是站到了家門口。我徘徊著不敢按門鈴，手舉起又放下。我也不知道自己轉了多久，終於聽見我媽說：「寧寧和司明怎麼還不來？我再給他們打個電話！」
我不得已按上了門鈴。叮咚一聲，馬上想起媽的聲音——「來了來了！肯定是寧寧和司明！」
門不過幾秒就被打開了，我媽一臉高興——「寧寧！」她往後張望，「司明呢？」
「媽你讓我先進門，外面冷。」
我媽放我進去，還不甘心地向外看了幾眼才關門。
「怎麼回事？司明呢？加班？」我媽一連三問，我爸和奶奶也把目光聚集在我身上。
一團渾濁之氣壓在胸口讓我呼吸不暢。我坐到沙發上，不敢看我爸媽的眼神。
我爸似乎看出了異常，問：「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事了？」
我慢慢對上他的目光，「爸，媽，奶奶……」
奶奶看我臉上有郁色，朝我這邊挪了一下，說：「寧寧沒事兒，慢慢說。」
我吸了一口氣，終於張開了自己的嘴，「我……和司明分手了。」
果不其然，我爸媽和奶奶臉上的表情都是震驚。恢復過來我媽率先發問：「你和司明分手了！怎麼回事！你們發生了什麼事！」
我媽和我爸的問題如出一轍，他們最關心的就是發生了什麼事才導致我們分手了，可是我怎麼能告訴他們真實原因呢！說我喜歡一直都喜歡一個女人，七年了都放不下想和她過所以分手了？那就不是只是震驚了。
我只能答：「我其實一直不是很喜歡司明，大學時就是試一下，沒有想到拖了五年我還是不怎麼喜歡他，就分手了。」這個原因算得上是一半的真實，把程笛隱去，事實就是這樣了。
他們沉默了。過了半響，我媽有點氣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試一下？還試了五年？你之前怎麼不說呢？現在才告訴我們說你不喜歡他所以分了！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你奶奶都在給你準備結婚的事呢！我準備今天下午就打電話給你阿姨約她去看酒店呢！」
我媽平時對我也很好，算得上通情達理，可真生氣了那也是句句刺蜇人。我小學三年級時一次在作業上本寫「我就是不喜歡數學！」結果被她狠狠揍了一頓教育了兩個小時寫了兩頁保證書才完事，至今有心理陰影，這個時候看她發怒，我的脖子都縮了縮。
我爸忙拉住我媽，「你先別氣，我還有問題問她。」
我媽一屁股坐在我爸身邊，一雙眼睛瞪得比平時大很多，手指著我喊：「你問問她是怎麼回事！好端端的說分就分了，有這麼折騰人的嗎！」說著說著眼淚就要掉下來。
深重的愧疚壓住了我。我只覺得自己是十分不孝，硬生生的把喜事變成了吵架，一個人坐在沙發的一端不敢作聲。
我爸拍拍我媽的手安慰她，然後轉向我，「寧寧你看看你，你這做的什麼事？你要是不喜歡司明為什麼不早點分？還時不時帶他過來？我們兩家在一起吃飯也不是兩三次了，他爸媽喜歡你，我和你媽你奶奶也覺得司明是個好小伙兒，嫁給他肯定對你不錯，這不是說房子都要買了嗎？還以為春節一來我們家最大的喜事也來了，你，你這做的什麼事……唉！」
「爸，媽，奶奶……」我費力地看著他們，「我知道是我不對，我該早點說。我確實不對。你們別生氣了……」我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讓自己的眼淚流出來。「只是我確實不是很喜歡他。也許跟他結婚日子的確不錯，但是，但是我不會開心……」
我很清楚自己手上唯一的籌碼就是爸媽對我的愛，希望我幸福，我只能拿這個來賭，否則我會一敗塗地。但哪怕心存僥倖我也難以面對爸媽的責問和失望。
「我想找個自己真正喜歡，特別喜歡的人，我會找到她的……」對不起爸媽，我不能告訴你們我其實已經找到她了，很早之前就找到而且確認了，只因為，她和我是一樣的性別。也許有一天我會帶她來到你們面前，告訴你們她是我愛的人，只是不知道那一天有多遠……
「唉，我都不知道怎麼說你好……」我爸深深地歎氣。我知道我讓他非常地難過和失望。以往我犯點小錯時媽會罵我他總來安慰我，現在他站到了我媽身邊，足以說明我的錯有多麼嚴重。
我真的是，辜負了他們……
我的淚像斷了線一樣啪嗒啪嗒往下掉，我低了頭，不想讓他們看見。但我還聽得見我爸媽的歎氣聲，我的淚流得更凶了。
突然一雙枯老的手按在我肩頭，我抬頭一看，是奶奶。奶奶擦了擦我的臉，在我身邊坐下，說：「寧寧乖，別哭了，有什麼難過的事跟奶奶說。」
她攬住我的肩頭，像小時候那樣抱住我，「分了就算了，再找個好的。」我頓覺心裡一暖，靠在外婆肩頭，眼淚打濕了她的衣服。
「媽……」我媽不樂意了。「你看她做的都是什麼事！我還說結了婚可能明年這個時候就抱孫子了呢！這件事你還慣她！司明那麼好的一個好伙子都不要，我看她要找個什麼樣的人！」又瞪我一眼，「別看她平時乖，其實一點都不省心！」
我不敢回我媽的話，只蜷在奶奶這邊，用她那枯瘦的身體擋住我。我心裡也在想：奶奶你如果知道了真相，還會不會像今天這樣抱住我讓我別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