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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生日醉過 文 / 愈湘濃

    十四歲以後,我就不再過生日了。

    但每年生日的那天,外婆都會早早為我煮幾個雞蛋,然後再叫我起床,讓我把它們在渾身上下轱轆一圈,外婆管這叫「轱轆好運」。我每每還要和外婆理論一番,這是哪門「轱轆好運」啊,這明明是「滾蛋」嘛,「外婆,你想讓我滾蛋嗎?」我外婆總會假裝嗔怒,用滾過的雞蛋「啪」地一聲在我的腦門上磕開。

    在一邊看報紙的外公則會放下手中的報紙,把花鏡壓低,偷笑著看熱鬧,而當我捂著被磕的腦門不高興地看向他時,他還會調皮地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看他的報紙。然後,趁我和外公打嘴仗時,外婆會鋪上她喜歡的黃白格的桌布,再給我端上一碗她親自擀制的熱氣騰騰的手擀面,笑瞇瞇地看我把它吃完。傍晚,舅舅一家會請我們到飯店大「搓一頓」,但大家誰也不提過生日的事,年年如此。

    去年的今天,是離開家的第一個生日,唐天宇請我和葉繁華去飯店簡單吃了一頓飯,唐天宇也沒有跟葉繁華說那天是我的生日,我覺得這樣安安靜靜地過生日挺好。

    今年的生日正好是週五,唐天宇與我和葉繁華約好,上完課後一起吃晚飯,可我和葉繁華最後一節選修法語課要五點半才結束,看來晚飯要吃得很晚了。下課後回寢室送書包的我和葉繁華竟發現寢室裡一個人都沒有。

    「人都哪去了?」我問葉繁華。

    「都去吃飯了吧,或去約會了吧!大週五的,誰願意在寢室裡浪費大好年華啊!」葉繁華沒有看向我,一邊對著鏡仔細地化妝,一邊說。

    「哎呀,別化了,快走吧,我餓死了,大晚上的誰看你啊,就見個唐天宇至於化妝嗎,他眼神不好,你化了也白化!」我不滿地叫嚷。

    葉繁華笑著把她的化妝包收起來,「好了,好了,親愛的,我和浩打個電話咱們就走啊!」

    我把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浩就是她的異地男友,我知道他們之間通個話沒有個20分鐘是下不來的。果不出我所料,等我和葉繁華到達飯店的時候已經將近6點半了。

    一走進飯店,大堂門廳裡就迎過來了一位服務員向我們彬彬有禮地問好,這是一個身材高瘦,面相很精神的小伙兒,葉繁華眉開眼笑地問:「唐先生定的哪間包房?」

    「美女,是217,已經在等了!」

    我本來聽到「唐先生」這個稱呼心裡還暗暗地撇了一下嘴,但又一聽定包房的事氣就不打一處來,「什麼?就咱們仨個人,還定包房?!他是不是瘋了?!」

    葉繁華並沒有理會我,一邊與服務員興奮地攀談一邊隨人家走向二樓,「小伙兒,你真有眼光,上來就叫人家美女…」葉繁華完全視我於空氣中的塵埃,只管自己與帥哥盡興地聊天,我也只好忍氣吞聲地跟在後面。

    到了217門口,葉繁華還在與人家熱聊:「我下次要是再來,提前預定房間就找你幫忙好不好…」

    我實在看不下去了,推門而入。進來以後,感覺有點不對,因為竟發現自己忽然掉進黑暗裡,房間裡黑漆漆一片,哪像有人等的樣。「走錯了!」我心想,剛要轉身出去,葉繁華也跟著進來,把門關上,身靠在門上,一臉詭異的表情。我剛要張嘴說什麼,就聽見房間深處有人輕輕地唱:「祝你生日快樂!」而後又有好多人跟著合唱:「祝你生日快樂…」

    我向著聲音處尋去,只見一個人,手捧著一個大大的生日蛋糕,頭上戴著金色的生日帽,一片閃爍的燭光映襯著她的臉龐也神采奕奕。她的身後是我們寢室的楚楚、丹哥、思思還有張芳蕊。

    「秦姨…」我感覺眼睛一熱,聲音竟也有些顫抖,上去就要去擁抱她。

    「哎…別…寶貝兒,咱們先許願,吹蠟燭!」秦姨把蛋糕輕輕放在桌上,把生日帽戴在我的頭上,和大家一起笑著簇擁著我坐下。我微笑著看她們一下,雙手合十,閉上眼睛,燃燒著的蠟燭在我面前散發著溫暖的光熱。由於過驚喜和激動,腦海中竟一片空白,想了好一陣才默默許了一個願望,然後睜開眼睛和大家一起把蠟燭吹滅。燈光打開的一瞬間,「砰」地一聲,彩紙從空中紛紛飄落,回頭一看,唐天宇和他的死黨方圓站在椅上,擰開了彩噴,還發出歡呼聲。看著他們倆傻傻的樣,我忍不住笑了,扭過頭看向大家的時候,竟發現自己滿臉的眼淚。

    我不好意思地低頭抹去眼淚,「你們好壞啊,竟合夥騙我…」

    秦姨過來抱著我說:「喲,寶貝兒,是我不好,這主意是我出的,想著我的寶貝兒今年二十歲了…好了,不說了,今天過生日就開開心心的,果果喊人上菜!」秦姨的聲音也有些激動。

    唐天宇回過神來,想都沒想就出去喊服務員上菜了。

    「對啊,對啊,開開心心的!」看到我和秦姨眼角濕潤地擁在一起,丹哥、楚楚她們上來紛紛地說。

    「嗯,反正我們一接到給你過生日的通知可開心了,正好可以大吃一頓呢!」思思說著,大家一起跟著大笑起來。

    「哎,秦姨,果果是誰啊?」張芳蕊總能發現問題,一臉壞笑的問。

    「當然是我兒啊,唐天宇!他的小名叫果果!」秦姨不顧唐天宇的反對,爽快地回答。

    「好可愛的小名啊!」張芳蕊說完,大家一起哈哈大笑起來,唐天宇一臉無奈地說:「老媽,你是猴請來的救兵嗎,你是特意來玩我的吧!」

    「那小荷的小名叫什麼啊?」張芳蕊又一臉八卦地問。

    我瞪向她,但知道已經晚了,「叫朵朵啊,一朵一朵的荷花嘛!」大家恍然大悟般地齊聲發了一聲:「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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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p;「哎,那朵朵和果果這兩個名很般配嘛!」張芳蕊打趣道,「哎,我也發現了!」葉繁華也跟著湊熱鬧。

    「算你們有眼光!」唐天宇突然來了這麼一句,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

    張芳蕊一副將刨根問底進行到底的架勢繼續追問:「哎,那個朵朵,你剛才許的什麼願啊?」

    我瞪了她一眼,「恕不奉告!生日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我故作神秘地說。

    「那好吧,說說你理想中男朋友的樣!」張芳蕊的問題一說出口,竟引起了大家的贊同聲和鼓掌聲。

    我笑著歎了口氣,心想:好吧,既然大家今天打定主意拿我開心,我總得給她們點交待。於是就著葉繁華見到帥哥的花癡表情,假裝一臉神往地描繪:「個嘛,當然要高高的,模樣嘛,當然要帥帥的,為人嘛,當然要沉穩的…」說著說著感覺氣氛不對,因為大家都像憋著一肚壞水,捂著嘴偷笑,我的樣真有這麼好笑嗎,突然想到什麼,一回頭,果真看到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我身後的唐天宇,他正趁著我的描繪,用手指著自己,這會兒發現自己的伎倆被一臉憤怒的我突然識破,一副若無其事的樣走開了,結果大家笑得更厲害了。秦姨也笑出了眼淚,「看把我兒急的!」

    這時服務員告知:菜已經上齊了,請慢用。大家一副

    摩拳擦掌的架勢。「對了,還有個事!」秦姨突然想到什麼,從包裡掏出個紅色的盒,打開,裡面是一塊玉,上面雕刻著我的屬相。我並不懂玉,但看著這塊玉很有光澤,雕工也很精美,瞬時覺得很喜歡。她過來給我戴上,囑咐到:「給你求來的,保平安的,要天天戴啊!」

    「幸福了,有人給過生日,還送禮物,秦姨,我們好羨慕啊,求收養!」葉繁華做出一副可憐兮兮表情,雙手合十在胸前做作揖狀。其她人也跟著起哄,做出同樣「求收養」的表情。

    秦姨被逗得哈哈大笑,「收養嘛,就算了吧,你們都是千金,我怎麼養得起啊,但是姑娘們,我還真給你們帶好東西了!」秦姨故作神秘地說,然後在大家的歡呼聲中,秦姨又在她的大包裡翻出兩瓶紅酒來。「姑娘們,這是82年的拉菲,特意為你們帶來的,今天誰也不許喝飲料,不醉不歸!來,姑娘們,操練起來!」

    「得勒!」

    聽到這樣的對話,我簡直笑趴了,上課回答問題時也從未見過她們這麼心齊,感覺這樣氣氛,這樣的問答的方式怪怪的,很像電影裡怡紅樓的感覺,越這樣想就越是笑得越厲害…

    酒過巡,大家情緒都嗨起來,秦姨站起身來,她的小臉紅撲撲的,大聲喊到:「姑娘們,秦媽媽我年齡大了,我就此退場,你們繼續,還想吃什麼喝什麼接著點,都算秦媽媽我的,然後你們兩個男生負責把姑娘們都給我送回去!」秦姨最後指向唐天宇和方圓。「噢,把你們小壽星今晚借我了,讓她陪我說說話!」

    「好說好說,秦媽媽,小荷今晚歸你了,儘管拿去用!」張芳蕊有點微醉,很慷慨地比劃著讓秦姨領走我的手勢。

    我挎著秦姨從飯店走出來,向她預定的賓館走去。

    我從不喝酒,但今天卻喝了兩個大半杯的紅酒,此時感覺渾身熱乎乎的,輕飄飄的,酥酥的,麻麻的。我看了一眼秦姨,她此時看起來臉色紅潤,很高興,很放鬆,邊的燈光打在她的臉上,她的臉看起來很年輕,很有神采。她也在笑瞇瞇地看著我,這個眼神和笑容似曾也出現過另一個熟悉的臉龐上,突然間我衝她嘿嘿傻笑。

    「傻丫頭!」秦姨輕輕摸著我的頭,眼睛裡儘是心疼和憐惜。

    「等等我!」唐天宇從後面追上來。

    「你怎麼跟來了,不是讓你陪她們嘛!」秦姨問他。

    「有方圓呢,我不放心你們,走,我送你們回去!」唐天宇今天好像一點酒沒喝,此時他表情有點凝重地看著我。

    「哎,混小,你怎麼不過來扶你老媽,我歲數大了…」

    「你沒看見她晃得厲害嗎?!」

    我知道唐天宇在說我,我也知道他們說的每一句話,清楚他們的每一個表情,可此時,可能是見到冷風的緣故,酒勁衝上腦門,感覺身不聽使喚,頭也暈得厲害。

    秦姨回過頭來看向我,「哎呀,好像是哦,那怎麼辦?」

    「那能怎麼辦!」唐天宇連招呼都沒打,就把我打橫抱起大步向賓館走去。

    我本來就暈得厲害,被他這麼騰空一抱更覺得天旋地轉,我一邊抗議一邊蹬腿,「快放我下來…」

    秦姨也在一邊幫腔:「朵朵讓你放她下來,你再把她給我摔著…」

    唐天宇突然停下腳步,無聲地看向秦姨,我雖然在醉酒中,也仍能感覺到他那沉默中的憤怒。說來也奇怪,平時管制他的倆個人竟再沒有抗議聲和反駁聲,乖乖地服從了他那無聲的命令。

    我閉著眼睛,把臉埋在他的肩膀上,盡量控制著自己胃裡的翻江倒海。還好,賓館很近,沒有走久就到了。

    一到房間,我就衝進衛生間,抱著馬桶吐得一塌糊塗,一直感覺自己都快把心肝脾肺都吐出來才覺得舒服一點,也清醒一點。這時,我聽見唐天宇和秦姨在衛生間外面的小聲爭吵聲:

    「你幹嘛非要鬧這麼一處?幹嘛非要讓她喝酒?幹嘛非要讓她在今天喝?難道你不知道她心裡難受嗎?難道你預料不到這樣的結果嗎?」這是唐天宇暴躁的低吼聲。

    「是啊,我知道她心裡難受,那一直不去碰觸傷疤,就要讓她難受一輩嗎?」秦姨也有些激動。

    「對,你現把她傷疤揭開了,她現在身心都難受死了,你能保證她就此好了嗎?」唐天宇的聲音明顯比剛才更高了。

    「我…」

    為了阻止這場爭吵進一步升級,我按下了馬桶的水箱按鈕。聽到沖水的聲音,他們果真停下來,秦姨敲門進來,給我灌水漱口,然後想扶我起來,卻沒有成功,我的身體像灌了鉛的軟體動物,一點也使不上力氣。唐天宇輕歎一聲,走進來,把坐在地上的我抱起走出衛生間,放在床上。我猜想現在自己的樣一定難看死了,可我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

    昏暗的燈光下,秦姨用溫熱的毛巾為我一邊擦臉一邊低聲抽泣,我本來一直在克制著自己的情緒,而此時秦姨的低聲抽泣聲像是乾燥空氣中的導火,將我理智、倔強和假裝堅強的最後一道防線也炸裂開來,我的情緒在瞬間決堤了,積壓在胸中多年的悲痛、思念、怨恨、絕望如洪水般噴發出來。沒有任何徵兆地,我抓住秦姨正在給我擦拭的手,一下撲到她懷裡,大哭。

    「我好想她…」我已泣不成聲。記憶的閘門被打開,一幕幕觸目驚心的往事像從心靈的牢籠裡掙脫出來的困獸,在我面前肆意地揮動長矛向我復仇,刺痛著我那浸染了酒精的卻依然清醒的神經。

    「我知道,我知道,傻姑娘,我怎麼會不知道呢,我…我也好想她…」秦姨哽咽地說著。

    「她那天衝出門去,然後就在我眼前倒下…我叫著她,喊著她,她睜開眼睛看著我…她明明睜開了眼睛…然後我看見鮮血從她的衣服裡流出來…染紅了石板地的一片…都怪我,那天要不是我非要去那裡,也許就不會發生…」開始的抽泣聲已變成嚎啕大哭。

    我已好多年沒這麼哭過了,克制和壓抑一直是我每天的心靈功課。曾經以為那些情緒的火苗已被多年的刻意掩埋熄滅了,今天才知道其實並沒有…原來它們一直默默如暗火隱藏在心靈的深洞裡,今晚,卻呈燎原之勢,熊熊燃燒。我不想再充當消防員的身份,就讓我肆意、愚蠢地在悲傷、痛楚裡放縱一回吧…

    聲音漸漸嘶啞了,力氣漸漸耗盡了,我的哭聲漸漸微弱了,房間裡也漸漸安靜下來。秦姨在床上抱著我,唐天宇在離我們幾步之遠的沙發上,一聲沒有,一動不動。

    「朵朵,那不是你的錯,你不能永遠活在悲傷和自責裡,那是一個意外…或許…那是她的宿命…她的命不好,不能陪你走更遠的,她最放不下的人就是你,所以把你托付給我,我會一直愛著你,我們都會一直愛著你,一直陪著你…過了這個生日,就把那天的所有都記掉,她在看著你呢,你要讓自己快樂,讓她安心…」

    秦姨的話,我似乎有在聽,又似乎沒有在聽。整個身體好像被掏空了一般,柔軟無力,皎潔的月光透過窗上的紗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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