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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089 是你縱容我 文 / 夏至繁花

    「李鳳淵,你這王八蛋,我要殺了你!」周雪晴撲哧撲哧喘著粗氣,臉色白得像紙,咬緊牙關死死盯著李鳳淵,眼中有濃濃的恨意與驚痛。

    怎麼會!怎麼會是李鳳淵這個混蛋?跟她在一起的,不是她心心唸唸的表哥嗎?明明是表哥的聲音,明明是表哥才對,怎麼會變成李鳳淵?

    她完了,一切都完了!她被李鳳淵這個畜生糟蹋了,她已經沒有了清白的身子,表哥又怎麼可能會要她?

    她已經髒了,表哥再也不會要她了!

    都是李鳳淵這個禽獸害了她,都是他!

    她一定要殺了他!

    李鳳淵從容的繫好腰帶,瞥一眼周雪晴氣的小臉發白的模樣,也不知內心到底有點愧疚還是怎的,上前扯過被子扔在她仍光裸著的身體上,方才虎著臉轉過身來,瞪著驚呆了的婆子們,冷聲道:「吵吵鬧鬧的幹什麼?誰給你們的膽子,哪裡都敢闖?」

    領頭的婆子回過神來,不甚恭敬的行了禮,方回道:「回三爺的話,府裡進了賊,驚動了太夫人與二太太,還偷走了二太太一套價值連城的頭面,太夫人與二太太讓奴婢們務必每一處都要仔細搜查!方才有小丫頭子回話,說瞧見有黑影在表姑娘院子附近出沒,為著表姑娘的安危,奴婢們無奈之下得罪了,還望表姑娘與三爺恕罪。」

    撞見了府裡的主子這樣的醜事,一般奴才早嚇得兩股戰戰不知所措了,偏這婆子還如此冷靜,說話如此清晰有條理,相較於其他驚慌不已的婆子,她面上驚是有一點,慌卻是一點都沒有,彷彿早就有所預料一般。

    若薇沖李鳳錦挑眉,以眼神詢問。

    李鳳錦搖頭,湊近她耳邊以氣聲說道:「本侯可什麼都沒做過。」

    「李鳳淵自導自演?還拉攏了太夫人與二太太?」若薇瞧著底下若無其事半點被人撞破的慌亂也沒有,猜測道。

    「太夫人跟二太太都不是那麼好拉攏的。」李鳳錦搖了搖頭,不過他也不太清楚為什麼太夫人與二太太會摻和到李鳳淵這件事情裡頭來。

    若薇正要說話,卻見底下銀光一閃,她凝目一瞧,竟是周雪晴不管不顧的抓起一旁針線籮裡的銀剪子,朝著正彎腰穿鞋的李鳳淵狠狠扎去。

    李鳳淵耳邊聽到空氣破開的聲音,輕巧一避,順手拿住周雪晴握剪刀的手,輕輕一抖,剪子便匡啷一聲落在地上。他冷哼一聲,手上用了點力氣將周雪晴往前一送。

    周雪晴先時才經歷了那種事,全身都酸痛無力,此時被李鳳淵一推,再也站立不住,跌扑在地上。她要手刃李鳳淵卻做不到,終於忍不住捶著地毯放聲大哭起來。

    李鳳淵頗有些不耐的看她一眼,揮手令婆子們退出去。

    等屋裡的婆子們全部出去後,李鳳淵拎一件衣裳丟給地上哭的雙肩不停抽動的周雪晴,耐心勸說道:「晴兒妹妹,事已至此,你便是殺了我又有什麼用?」

    周雪晴的手指死死揪著地毯,對李鳳淵的話聽而不聞。

    「晴兒妹妹心裡恨我,恨不得殺了我,我都能理解。誰叫我……可是好妹妹,你知不知道三哥哥是真心愛慕你,想到你一心只想著二哥,每每在我跟前提起二哥,我的心裡有多麼難過。」李鳳淵試探著伸出手搭在周雪晴肩頭上:「好妹妹,三哥哥是真的很喜歡你。你放心,今日之事,三哥哥一定會負責的。我這就去稟明了老太君和母親,請他們為我們做主,定要讓你風風光光嫁進侯府來,好不好?」

    「你做夢!」周雪晴恨恨回過頭瞪他,滿臉滿眼的眼淚,驟然間臉色一發狠,猛地用力撞上去,一口咬住李鳳淵的耳朵,彷彿瘋了似的狂暴肆虐,目光凶狠到要吃人。

    鮮血噴湧進她的喉嚨,那甜腥撲鼻,卻猶不能讓她解恨。

    「啊!」李鳳淵不妨周雪晴這番舉動,痛的一聲慘叫,一揮手將周雪晴甩了出去。

    他臉色鐵青,捂著自己被咬傷的耳朵,狠狠瞪著被摔出去砸在床腳的周雪晴。

    她雙眼通紅,彎起的嘴角染著鮮血,忽然望著李鳳淵哈哈大笑起來:「你這畜生,你休想!」

    李鳳淵捂著耳朵的手不住哆嗦,不時有溫熱滑膩的鮮血順著他的指縫無聲的落下,他腳邊的地毯迅速被他的血染得通紅。

    「賤人,你敢咬我!」李鳳淵大步衝過去,揚起手就要朝周雪晴扇過去。

    周雪晴趴在地上,卻高高揚起臉來,冷笑著鄙視他:「打啊,你有本事就打死我!」

    李鳳淵被她的眼神看的心裡有些發毛,卻又被她那充滿了鄙視與挑釁的眼神笑容刺激的心頭一熱,一巴掌用力打了過去,直把周雪晴的臉狠狠打偏,她卻一聲未吭,重又抬起頭來,瘋婆子似的衝著他大喊:「打啊,打死我啊!你這個禽獸,你這個卑鄙無恥的畜生!你今天要是打不死我,總有一日,總有一日我一定會殺了你!」

    李鳳淵看著她唇邊溢出的鮮血,怔怔的退了一步,「鬧夠了沒有,你這個瘋女人!本公子要了你,肯娶你為正室,你還有什麼不滿的?像你這樣不知廉恥整日裡想著男人的女人,除了本公子,誰還會要你!你給本公子好好想一想,倘若再鬧,本公子立刻將你想男人想瘋了的事傳出去,我倒要看看,你以後還有沒有臉走出去!」

    周雪晴哈哈大笑起來,卻笑的一臉的淚,嘶聲喊道:「你去,你去說,你不去說你就是懦夫!」

    ……

    若薇看著狀若瘋狂完全豁出去根本不想再活了的周雪晴,幽幽歎息一聲。

    「怎麼,覺得她可憐?」李鳳錦挑眉,什麼時候她心腸又變軟了?

    若薇搖頭,「再可憐也是她自己找的。」

    倘若她自己不動那心思,喜歡李鳳錦大大方方的說出來,不用這些不入流的手段而讓李鳳淵有機可趁,也不會發生後來這些事情。她只是不明白,身邊這個男人到底哪點好,為什麼一個二個會如此迷戀他,迷戀到甚至使出不入流的手段來?

    花姨娘是這樣,周雪晴是這樣,還有她家裡那個莊若蘭。

    李鳳錦見她目不轉睛的打量自己,先還有些得意,漸漸地心裡有些毛毛的,口中卻還調侃著說道:「忽然發現你家相公如此英俊迷人,看的都驚呆了?」

    若薇指了指底下面目猙獰的李鳳淵,「要論好看,李鳳淵比你更耐看些。為什麼她們都看上了你,而不是李鳳淵?」

    自己的老婆說別的男人比他好看這種事……李鳳錦不知道別的男人會是什麼心情,但他自己心情絕對不能用好來形容,摟著她腰的手臂一緊,手指尋摸到腰側軟肉便是輕輕一擰,「本侯在你眼裡,竟還比不得李鳳淵?」

    若薇老實的點頭:「單論皮相的話,他確實比你年輕好看。」

    年輕?好看?

    李鳳錦只覺得自己一顆老心已經被若薇放出的一支又一支的冷箭紮成了篩子——明知她最不屑說謊來哄人開心,他還找虐一般上趕著想讓她承認他比李鳳淵好看,不是做夢是什麼!

    「看周雪晴這樣子,李鳳淵怕是要白忙活一場了。」若薇沒理會李鳳錦的糾結,逕直說道:「她似乎真的存了死志。」

    只有不想活了的人,才會像她這般不管不顧,連骨子裡都透著豁出去殺了李鳳淵的瘋狂與決然,又怎會妥協嫁給李鳳淵這卑劣之徒。

    李鳳錦卻有不同的意見:「她只是這會子存了死志而已。」

    若薇看向她:「你的意思,她終究還是會妥協的?」

    李鳳錦笑睨著她:「不如咱們打個賭?」

    依若薇的性子,她定會不屑的扭過頭,根本不理會他這般幼稚的提議。可不知怎的,看著李鳳錦那雙狹長的漾著得意的明耀眼睛,她鬼使神差的開口:「賭什麼?」

    李鳳錦一愣,他顯然也做好了被若薇拒絕的準備,哪裡想得到她居然會同意。不過怔愣之後飛快回過神來,笑嘻嘻的指了指自己的唇,「如果本侯贏了,也不要夫人做太過為難的事,只要親一親為夫就行了。」

    這人還有沒有更遠大一點的志向?若薇白了他一眼,又一次打在腰間那隻大手上,沒好氣的道:「倘若你輸了又如何?」

    李鳳錦望天,沉吟,半晌似下了艱難決定:「倘若為夫輸了,那就讓為夫親一下夫人好了。」

    「……想得很美,一會兒睡覺別忘了做夢。」若薇面無表情的吐槽。

    李鳳錦得寸進尺,「夫人要陪著為夫一起睡嗎?不過還是算了,今晚乃是月圓之夜,讓夫人看見為夫化身為狼就不好看了。」

    「切。」若薇只當他是開玩笑,並未將此話放在心上。

    ……

    被咬傷了耳朵的李鳳淵正欲甩袖而去,就聽見外頭再度傳來一串腳步聲。他狠狠地瞪一眼猶自瘋狂大笑的周雪晴,到底還是上前,抓起衣裳劈頭蓋臉的就往她身上套,口中怒道:「你想丟臉,也別丟了本公子的臉!」

    周雪晴拚命掙扎,尖聲大叫:「畜生,滾開,不准你碰我!」

    「過了今晚,你求著本公子碰你,本公子都沒了那興趣。」李鳳淵手下不停,頂著周雪晴的拳打腳踢,終於將中衣給她套上了,又順手扯過鋪在床上那面雪白的錦帕,一轉眼看見周雪晴目眥欲裂的盯著那方雪白錦帕上沾上的點點落紅,更加惡劣的將那帕子往周雪晴眼前一揚,「這可是代表著表妹貞潔的東西,三哥哥一定會好好收藏起來,方不辜負了妹妹今晚的熱情!」

    「李鳳淵,你無恥!」周雪晴儼然已經崩潰,跳起來就要去搶,她本就力乏,又情緒激動,一起身竟就兩眼一翻,生生被李鳳淵氣的昏死了過去。

    李鳳淵伸手一抄,避免了周雪晴直接砸在地上而毀容的悲劇發生,正一臉厭惡的要將人放回床上,門口便傳來了太夫人王氏的威嚴的聲音:「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周雪晴昏了過去,李鳳淵更好編故事了,當即抱著周雪晴跪了下來,一臉的惶恐不安與悔恨萬分:「母親,是兒子。兒子犯下了大錯,還求母親責罰。」

    太夫人聽著李鳳淵一口一個兒子,微微皺起眉來,她的兒子只有嵐兒一個,若非嵐兒不能繼承侯位,她又不願意便宜了二房三房,萬般無奈之下才將李鳳錦記在她的名下,從此不得已多了個所謂的兒子,心裡已是膈應的慌。對著從前從未正眼看過的庶子李鳳淵,她更是滿心的不耐與不快。

    若不是想著李鳳錦越來越不將她放在眼裡,擔心往後這府裡再沒有他們母子的容身之地,太夫人也不會興起扶持李鳳淵的念頭來。

    令李鳳淵有了野心,由著他與李鳳錦去爭去搶,他們母子才能從中得利。

    「婆子說這邊出了事,又不肯說是什麼事——」太夫人的目光落在周雪晴毫無血色的小臉上,臉上似閃過一絲驚訝,沉聲問道:「你跟晴兒,這是怎麼回事?」

    李鳳淵似羞赧又似羞愧,垂下頭回道:「是,是兒子與晴兒妹妹兩情相悅,忍不住便……母親,兒子是真心愛慕晴兒妹妹,如今晴兒妹妹也已是兒子的人了……兒子求母親為兒子做主。」

    「糊塗!」太夫人痛心疾首的呵斥他:「你,你怎麼能做出這等糊塗事來?便是你跟晴兒兩情相悅,也不能做出這樣的事來,你讓我們侯府如何跟周府交代?且晴兒她還是待選的秀女,可是上了冊子的……你們膽大妄為做出這等事來,是要氣死我嗎?」

    李鳳淵慌忙磕起頭來,「求母親憐憫兒子與晴兒妹妹,我們,我們當真是真心相愛。雖然晴兒是待選秀女,可晴兒一點也不想進宮,如今我們又已經這樣了,再要送她進宮更是不可能。她的名字上了秀女冊子,不過二哥他前頭負責秀女之事,只要二哥他肯幫忙,劃去晴兒的名字也不是什麼大事。至於周府,還求母親為兒子周旋一二。」

    「你倒是打得好算盤。」太夫人似十分氣惱的瞪著他,由著丫鬟扶了她坐在一旁的椅子裡,方氣道:「此事說不得我也有錯,因我整日裡忙著照顧你大哥而疏忽了你的親事。倘若我早點將你的親事定下來,說不定就能避免今日之事的發生。你的親事一直沒著落,你心裡也是怨我的吧。」

    「兒子不敢怨恨母親。」李鳳淵垂了眼,掩去眼底深藏的怨恨之色,「母親為大哥操碎了心,兒子只恨幫不了母親,又怎麼敢怨怪母親。況且兒子年紀也不大,且,且兒子心裡也早有人了。如今,如今這樣,給母親添了天大的麻煩,兒子真是愧對母親。」

    太夫人便裝模作樣的歎口氣,「誰叫我是你母親,你姨娘又去得早,我平日裡對你關心也不夠,才會發生這樣的事。說不得,也只有我這做母親的盡力為你周旋,晴兒是個不錯的好姑娘,能嫁進侯府成為我的兒媳婦,我這心裡也是高興的。」

    李鳳淵心下一喜,雖懷疑太夫人如此乾脆爽快的答應他未必背後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但太夫人肯為他做主,怎麼也比自己親自上周府強。便忙感激的磕頭道:「兒子多謝母親成全。兒子與晴兒,往後定會更孝敬母親的。」

    太夫人便歎道:「你有這份心我就知足了。起來吧,這裡到底是晴兒的閨房,你呆的太久了總歸是不好的。」

    ……

    眼看著這沒什麼意思的戲碼落了幕,若薇正要催李鳳錦送自己回莊府,一轉頭便見他臉色發白似極力忍耐著痛苦對她苦笑。

    「你怎麼了?」若薇細細看他,藉著月亮的清輝看見他額上冷汗涔涔,十指緊緊攥起,筆挺的脊背此刻卻微微佝僂起,發白的嘴唇不住顫抖。

    李鳳錦對她歉意一笑:「看來不能先送你回去了,我,我毒發了。」

    若薇半分猶豫也沒有,忙伸手穿過他腋下攙扶住他,「你真的中了毒?」

    「這,這還能有假?」李鳳錦將身體的重量稍稍往她身上靠了靠,一看她單薄嬌小的模樣,又忙要直起身來。

    若薇拍了他一下,「別亂動,先想辦法下去再說。」

    兩人還站在高高的屋頂上呢,沒有李鳳錦她倒是能跳下去,扶著個比她高出不少的高大男人,她可不敢隨便嘗試。

    摔壞了李鳳錦無所謂,摔傷了自己就不大好了——若薇在心裡默默地想著。

    李鳳錦忍著五臟六腑似被寒冰凍結住一般的劇痛,摟著若薇的腰,勉力提氣往下跳。落地時動作不是那麼瀟灑,尤其李鳳錦更是往前一踉蹌,摔了個狗啃泥。他落地前便眼明手快的推了若薇一把,因而若薇才能避免了同他一樣的下場。

    若薇抿唇,瞧著摔倒在地便將身子努力蜷縮成蝦米狀的李鳳錦。他在痛苦至極時,仍不忘推開她不被他連累絆倒的舉動,讓她微微怔了怔。

    不過她此時也顧不上多想,府裡知道李鳳錦中毒的人恐怕不多,若再繼續耽擱下去,驚動了旁人,只怕明日李鳳錦中毒的事便天下皆知了。

    若薇忙上前去扶李鳳錦,手一觸到他身體,便忍不住皺了皺眉。

    他到底有多痛,才會短短時間讓冷汗浸透了衣裳?

    可他蜷縮在那裡,卻一直很安靜,不但沒有動,連一聲痛吟都沒發出來過。她原以為自己已經很能夠忍,這樣看來,李鳳錦似乎比她更擅長忍耐。

    「你堅持一下,我們先回蓮華院。」若薇吃力的扶起他,難得輕柔的對他說道。

    李鳳錦長長吸口氣,感覺到扶著自己的若薇渾身緊繃,他還有餘力安慰她:「夫人放心,為夫一時半刻還死不了的。」

    「閉嘴吧你!」若薇輕叱道。

    一路小心避過府中下人的耳目,若薇終於扶著李鳳錦回到了蓮華院。

    李鳳錦的身體一沾床,便又似方才一般緊緊蜷縮成一團。

    若薇站在床邊,見他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裡,雙臂緊緊抱著膝蓋,蜷成嬰兒在母體中的形態。

    她忽然有些搞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胸口很沉很重,好像有氣錘砸在胸口,又悶又堵。不似以往她經歷過的任何感覺,一種沒著沒落的空虛,彷彿墜入萬丈深淵,風聲在耳邊狂猛呼嘯,她如此恐懼著粉身碎骨那一刻的到來,卻怎麼也落不到底。

    這種感覺太陌生,陌生到她竟產生了深深的懼怕來,於是看著李鳳錦蜷縮在那裡,卻遲遲沒有上前去。

    「唔……」床上的李鳳錦身體忽然劇烈的顫抖起來,喉嚨裡發出呵呵的低吟,極輕的聲音含混不清,卻輕易便讓床邊的若薇捕捉到。「冷……」

    若薇連忙上前,將床上堆疊的被子全給他蓋上:「好點了嗎?」

    李鳳錦已經疼的說不出話,一雙劍眉緊蹙,白的沒有一點顏色的俊臉都繃緊了,一臉的痛楚,被冷汗打濕的眼睫下一雙狹長的眼都快沒有焦點了。

    這是一種漫長的摧人意志的折磨,又冷又痛的感覺非常快的從心尖向全身蔓延,然後加深加重,即便他已經痛了二十年,卻永遠也沒能適應這種不知道極限在哪裡,不知道到底有沒有極限的折磨。

    若薇見他仍是抖得厲害,也顧不上會不會驚動蓮華院留守的下人,翻箱倒櫃的將屋裡所有被子都找了出來,全堆蓋在他身上。

    「有沒有藥?」總這樣疼下去也不行,就沒有暫緩痛苦的止痛藥什麼的?

    手卻忽然被抓住,若薇不自覺抓牢了床頭欄杆,額角立刻沁出細密的汗珠來。

    冷。

    她還是季玖時,有一回出任務,不甚落入冰窟中,就是這樣的全身血液似都凍住了,下一瞬就會被死亡之神帶走的可怕感覺。她一直以為,那是她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痛。

    李鳳錦修剪的整齊乾淨的指甲深深地刺透了她的肌膚,紅燒火燎的痛楚令她不自覺皺了眉,低頭看去,手背上幾個深深地摳痕,不住往外冒出血來。

    若薇的目光落在猶如從水中撈出來的閉目強忍痛苦的李鳳錦臉上,半晌,從喉嚨裡溢出一聲歎息。她俯下身,雙手環過李鳳錦的腰背,將他輕輕擁入懷中。

    她的手臂一點一點收緊,於是與他頸項相交,雙腿交纏,心口相貼,氣息相融。他身上冷冰冰的比夏天最冰的冰棍還要寒冷的寒氣浸過衣衫,穿透若薇的皮膚,鑽進她的血液。凍得她也忍不住顫抖起來,牙齒都開始卡卡打架。

    ……

    不知過了多久,若薇溢出一聲歎息,終於鬆開了被凍僵的手,他一身的寒氣正在慢慢消退。但若薇卻覺得,有一些更為可怕的東西卻沉澱凝滯了下來。

    她微微抬頭,便看見李鳳錦正慢慢睜開眼睛,黑暗中只看得見那雙火熱的黑色眼睛,半瞇著,像猛獸一樣熱烈的眼神。

    「剛剛,為什麼不走開?」他極輕的聲音,從喉嚨深處出來,帶著潮濕熾熱的氣息。

    「你還沒有立下遺囑,把你的血煞閣給本夫人。倘若悄無聲息的就死了,本夫人就虧大了。」若薇若無其事的說道,就要收回猶自擱在他腰背上的手。

    李鳳錦咧嘴笑,明明已經被痛楚折磨的氣息奄奄,銳利的眼神卻火光閃閃的逼視而來,猶僵硬的手卻精準的抓住她欲要離開他身體的手,「我雖還沒立遺囑,號令血煞閣的扳指卻已經給了你。」

    從一定意義上來說,她已經算是血煞閣半個主人了。若他當真死了,擁有這世上唯一一枚檮杌扳指的她就是血煞閣唯一的主人。

    「所以?」若薇挑眉看他,見他眼睫眉毛上掛著淺淺一層冰霜,便用自由著的那隻手輕輕替他抹了一把,似都能聽見薄冰破碎的卡嚓聲。

    可想他體內的毒定是十分厲害的。

    李鳳錦定定的注視她,目光複雜,黑眸深處,卻彷彿有團暗夜的火焰,灼灼燃燒,「我會越來越貪心,但這是你縱容的。」

    這麼多年,他每次毒發,都是自己一個人躲起來,咬牙默默地獨自扛過去,即便好多次冷痛的昏厥過去,也從沒有另一個人像她這樣抱著他,陪著他熬過最痛苦最黑暗最無助的這一刻。沒人呵護他的痛楚,自己忍一忍也就過去了。因為身邊沒人,只能自己堅強爭氣。就如小孩跌倒時,若沒有大人在身邊,自己爬起來也就算了,一旦有人在,便立刻矜貴嬌氣起來。

    他如今就如身邊有了大人在的矜貴嬌氣的跌跤的小孩,因有人呵護他的痛楚,就分外想得寸進尺的賴著她,一點也不想堅強爭氣。

    若薇頭一次感到語塞,卻只是眨了眨眼睛,安靜的凝視他的眼睛,「你到底中了什麼毒,又怎麼會中毒?」

    李鳳錦似瞧出了她看似平靜下隱藏的不知所措,也不逼她,順著她轉移了話題,「據說是世間至寒的寒毒,至於為什麼會中毒,這都是拜那臭老頭所賜。」

    「那老怪老頭?」若薇蹙眉,那老頭不是他一夥兒的,怎麼會下毒害他?

    看出若薇的疑惑,李鳳錦緩了口氣,這回卻放開了她的手,還將她稍稍推離自己一些,「我小時候,大概跟峻哥兒一樣大小的時候,有一日李鳳嵐說要帶我出府去玩,我不敢不去。我們乘坐馬車走了很久,出了城,翻了山,還過了一條很大的河。我一直記得我那天很高興,因為他沒有向往常一樣打我罵我,還肯帶我出去玩。」

    一聽這語氣就知道是個不太美妙的故事。

    「馬車到了一處密林,李鳳嵐說要跟我玩捉迷藏,讓我先去躲起來。我躲在一棵大樹後頭,躲了很久,躲到太陽下山,躲到月亮上來了。可是李鳳嵐還是沒有找到我,我開始還很得意自己藏得好。可是肚子越來越餓,我終於忍不住走了出去……」

    「你試過一個人在黑漆漆的樹林子裡不辨方向的奔跑嗎?四下裡除了你的呼吸和喊聲,再沒有別的聲音。哦不,還有野獸咆哮的聲音。我都不知道那時候是如何跑出密林的,也許真是我命大,又或者是我姨娘冥冥中護著我,誰知道呢,反正那晚上我沒有被野獸吃掉。」

    「然後你就遇到了老怪老頭?」

    「唔,我從樹林裡跑出來,很怕身後會有野獸追我,拼了命一直跑,不敢停下來,直到看到一座坍塌的差不多了的破廟,看到裡面有人,我才放心的昏過去。」李鳳錦說著,眉心猛地一跳,「等我醒來,那該死的臭老頭已經餵我吃了那至寒之毒。據他說,那是他無意倒騰出來的東西,因覺得扔掉可惜,又撿到了我,便讓我試試那藥的藥性。若不是後頭另一個叫老鬼的怪老頭見了我,我如今早已成了一杯黃土。」

    「這也算是你的一番奇遇了。」不過那時候李鳳嵐多大,就能如此惡毒的對待自己的庶弟。

    李鳳錦淡淡道:「或許真是一番奇遇吧,血煞閣正是老鬼一手建立的,我體內有他度給我的純陽內力,他便每晚將我帶到血煞閣,與那裡頭的那些孩子一道訓練。他說適者生存,我唯有打敗裡頭的所有孩子,才有資格成為他的徒弟。」

    若薇眸光微閃,她想到了曾經的季玖。她也曾經歷過那樣殘酷又無助的時期,訓練的殘酷,殺死昔日自己同伴才能獲得活下去的資格的殘忍,她後來很長一段時間不敢回想,她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

    原來真的有人的遭遇與她一樣,原來他們都經歷過一樣的殘酷殘忍。

    「我用了三年時間,打敗了那裡面的所有孩子,包括一開始最強的那一個。我殺的第一個人,就是他。後來,我不用再去血煞閣訓練,也沒有成為老鬼的徒弟——他找一個人找了一輩子,聽說那人似乎在西秦後,他就扔下幾本破秘籍走了。」他說著,忽然勾唇一笑:「你知道李鳳嵐怎麼傻的嗎?」

    「跟你脫不了干係。」看他那得意樣兒就知道,還用猜?

    「我趁他睡覺的時候將他搬到了當年他扔下我的那個樹林裡,然後守在出口等他,他是被嚇傻的。」李鳳錦洋洋得意的揭秘,「可真有出息,那會兒我才三四歲,都沒被嚇傻。他已經十二三歲,卻被嚇傻了,是不是很沒用。」

    「不對呀。」若薇忽視他一副等她誇獎的模樣,疑惑道:「我聽說李鳳嵐是吃錯了藥才變成傻子的?」

    「這不過是王氏先入為主的想法。因為第二天他發起高熱來,燒的不省人事,宮裡的太醫都推斷他熬不過去了。不想他命大,竟熬了過來,只是從此後就傻了。王氏一直認為是府裡有人要害她兒子,因此換了她兒子的藥,才將她兒子藥傻了。這些年一直在府裡查探到底是誰對她兒子下的毒手呢,她估計一輩子都猜不到,讓她兒子變成傻瓜的是本侯。」

    「是,侯爺英明神武,本夫人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若薇沒甚誠意的恭維了他一聲,就要翻身下床,「出了一身汗,本夫人要沐浴更衣。」

    猶自虛弱的李鳳錦伸手拉住她,促狹的衝她眨眨眼:「本侯出的汗比夫人更多,不如,夫人與本侯共浴?」

    若薇毫不客氣的瞥他一眼:「侯爺起得來又再說。」

    說罷便打開他的手,逕直往淨室去了。留下李鳳錦一人對著帳頂虛弱的歎氣:「你好歹也幫你夫君擦個身吧?」

    ……

    東平侯府唯有蓮華院這溫泉浴室令若薇想念不已,泡在裡頭舒服的她全身毛孔都似張開了,身上的冰凍氣息都教溫熱的舒適驅散乾淨。她忽然便明白了李鳳錦為何要花巨大的工程造出這個溫泉浴室的用意,想必正是為了方便他每次毒發之後好泡湯緩解酸乏沉重的身體吧。

    泡了一會,若薇便起身放水。一出來,瞧見李鳳錦躺在那裡,竟然已經睡著了。

    她皺了皺眉,整張床都被他的冷汗浸透,更別提身上的衣裳被子,這樣睡一晚,明早起來會舒服才怪。

    她上前拍他的臉:「醒醒。」

    李鳳錦毫無反應,睡得死沉。

    「醒醒,先去泡一泡再睡。」若薇眉頭皺得更緊,覺得自己此舉似有老媽子的嫌疑,為什麼要管他明早起來會不會舒服?這歸她管嗎?

    李鳳錦的臉偏了偏,卻還是沒醒,嘴裡只嘟嚷了聲。若薇湊近了才聽見他在說:「別吵,累……」

    又用力拍了兩下,床上的人還是半點動靜也沒有,若薇只好放棄了叫他起來泡澡的想法。

    她頗有些氣惱的站在床頭瞪著李鳳錦,半晌後,認命的找出兩條乾淨的錦帕,返回淨室去打水。

    當她轉身時,床上的人悄悄睜開一隻眼,注視著她的背影,嘴角勾出狡黠得意的笑花來。

    ……

    翌日一早,李鳳錦神清氣爽的爬起身來,兀自站在床邊回味了半天昨晚若薇不耐煩卻仔細為他擦拭身體的過程。英明神武玉樹臨風的侯爺傻子一樣笑了半天,方隨便用了點粥,像往常一樣前往甘棠院點卯。

    一進去便見老太君房裡坐滿了人,二老爺三老爺俱都在,似專程在等他。

    他喊了聲二叔三叔,便走到歪嘴斜眼的老太君床邊,關切的詢問道:「老太君今日可好些了?」

    周嬤嬤便湊到老太君嗡嗡顫動的唇邊聽了聽,仔細擦拭老太君嘴邊不受控制流下的涎水,方恭敬的回道:「侯爺,老太君她問您,夫人幾時回府來?」

    話音一落,二房三房眾人神色俱都變了,二老爺更是不悅的道:「母親,不是早跟你說了,那女人得了惡疾,回不來了。」

    他說這話時毫不避諱李鳳錦,顯見是沒將這個侄兒以及東平侯府侯爺放在眼裡的。倒是三老爺看了眼李鳳錦的神色,沒有跟著二老爺一道起哄。

    「啊啊……」老太君又啊啊的說了句什麼,依然是周嬤嬤湊過去聽。

    「老太君說,就算夫人只剩一口氣了,抬也要抬到老太君床前時,最後侍候老太君一回,方能全了她的孝道,否則就是……」周嬤嬤在李鳳錦笑吟吟的注視下,莫名其妙有些心慌,餘下的話幾乎說不出口來。

    聽得老太君啊啊的催她,周嬤嬤沒奈何,只得把心一橫,飛快的把話說完:「否則就是夫人不孝。」

    「還有嗎?」李鳳錦看一眼臉色晦暗發黃的老太君,這些日子她老的很快,從前保養得當的紅潤早已不復見,一張乾癟的爬滿皺紋的臉,再再說明,老太太確實已經老得可以去死了。

    明明他的神態語氣都稱得上溫潤,周嬤嬤卻仍是覺得心底發寒,低頭道:「老太君她,她知道夫人懂得醫術,所以很想請夫人回來替她診治一番……」

    「我知道了。」李鳳錦點頭,眼裡的嘲弄一覽無遺,淡淡瞧一眼說不出話來卻死死盯著他的老太君,「老太君放心,我會讓人往將軍府送信的。」

    老太君一瞪眼,臉上僵硬的肌肉抽了抽,啞聲又啊啊的叫了起來,語氣比之先前更激烈。

    李鳳錦看著周嬤嬤,周嬤嬤小心翼翼的說道:「老太君她,她希望侯爺能親自去接夫人回來。」

    當然老太君的原話可不是這麼溫和,她說的是,若他接不回來若薇,那他也不必回來了。周嬤嬤有些頭疼的看著自己服侍了一輩子的主子,怎麼精明了一輩子的主子,到老了反而看不清局勢了?這府裡,如今早已輪不到她做主了!

    出乎周嬤嬤的意料之外,李鳳錦點了點頭,「本侯這就前往將軍府。」

    「等一下。」太夫人出聲喚住他。

    李鳳錦停下腳步,「母親喚我有事?」

    他這般淡淡的態度,令太夫人臉色有些難看,卻在接觸到李鳳淵哀求的目光時,緩了緩神色,一副和顏悅色的慈藹模樣:「今日我們等在這裡,有件事想要跟你商量。」

    湯二太太聞言,嘴角劃過一抹輕蔑的笑意,下一瞬,她便舉杯遮住了那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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