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074 晨間喋血 文 / 夏至繁花
莊大將軍不知道,他在那一瞬間差點失去了什麼。
若薇的信任,同一個人只會給出去一次,倘若被辜負與不信任,她會立刻收回她的信任,不論這個人對於她而言,是多麼的不同。
而想明白了這一切很可能是自己那混世魔王搞出來的事情後,莊大將軍便唬著臉將莊夫人用力拉開,只對若薇道:「老三,你看著辦!」
若薇慢慢呼出一口氣,她這才發現,原來剛才她還是有些害怕,害怕莊大將軍會相信莊西林而不信任她。
她靜了半晌,忽然笑起來。墨黑的雙眸反射出陽光般明媚的色澤,睫毛柔軟的撲閃著,嘴角彎彎的笑,單純溫暖,非常可愛,有著梨花的清純與桃花的燦爛。
莊大將軍卻猝不及防的紅了眼眶。若薇這樣不同於以往似笑非笑的笑容,竟讓他莫名覺得心酸。他雖然可以毫不虧心的說他對每個子女都是關心疼愛的,可是從前太忙,忙的他明知老三的性格有問題,明知老三不適合嫁到東平侯府那樣複雜的人家去,卻還是默許了這一切的發生。
他原本膽怯柔弱的女兒,一反從前逆來順受的懦弱,變得如今這般英氣卻也硬氣的不像個十八歲正當好年華的年輕女子,他還覺得這變化很好,至少往後沒人能再隨意欺辱她。
可在這一刻,他看到她對他綻開的那樣明媚柔軟的笑,忽然才想起來,他這個吃盡苦頭歷經磨難的女兒,其實才十八歲。她從前拚命練劍,為了得到他一個側目。她昨日練武場上大展鋒芒,何嘗不是為了得到他一個肯定的眼神。她剛才問他信不信她,眼中何嘗沒有忐忑?
他給這個女兒的,實在太少太少。
若薇當然也不知道,她發自內心的一個微笑,能讓莊大將軍心酸難耐的想了這麼多,更不知道,老頭正在心裡發誓,以後要對她好一點,再好一點。
莊夫人被莊大將軍拉開,不依的捶打著莊大將軍,還要往莊西林那邊撲去。莊西林一看自己兩座靠山一座根本不站在他這邊,另一座也被拉開了,頓時有些心慌,但他也知道,戲已經演到這個份上,為了以往那說一不二想幹嘛就幹嘛的好日子,也只有硬著頭皮裝下去。
「哎喲我好怕……娘,娘救命啊,兒子好怕好怕……」
若薇走近他,甚是溫柔的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臉一把,「小少爺別怕,本夫人在這裡呢,很快就能治好小少爺,保證你以後再也不會喊怕了,你說好不好?」
好個毛球!莊西林避開莊大將軍與莊夫人的視線,怒目瞪視若薇。
若薇溫柔的亮出繡花針:「你看這是什麼?」
莊夫人雙目圓睜,很明顯被刺激大發了,嘶聲力竭大喊道:「莊若薇,你這是要做什麼?」
「母親稍安勿躁,本夫人一定會還你個活蹦亂跳的兒子,你且等著看便是。」若薇淡淡瞥一眼被莊大將軍拉扯著不住跳腳的莊夫人。
莊大將軍立刻接口道:「老三,不必理會你母親,且好好治你弟弟吧。」
「小少爺,你知不知道人體哪些穴位最疼?」若薇笑瞇瞇的問道。
不知從哪兒鑽出來的峻哥兒舉手搶答:「我知道,人中,天宗,湧泉,合谷,環跳,氣海……」
峻哥兒一氣兒背出一串穴位名,床上的莊西林有些不安的動了動。
「好,我們先刺人中穴。」若薇捏著冷光閃閃的繡花針對著莊西林的人中比劃了兩下,「小少爺,別怪本夫人沒提醒你,本夫人針灸不太熟練,這萬一錯失了手,毀了小少爺這張清秀小臉蛋,本夫人可是不會賠的哦。」
莊西林一抖,眼珠子隨著若薇懸在他臉上的繡花針轉動。
而此時的莊夫人,終於品出了不對勁來,她轉過頭,不敢置信的盯著莊大將軍,顯是沒料到,她原以為還小可以慢慢教的兒子,不但驕橫跋扈,還撒謊騙人樣樣會樣樣精。
莊大將軍見她終於回過味來,一臉沉重的對她點了點頭。
莊夫人的身子又晃了晃,眼中終於流露出一抹失望之色。可她又有什麼理由對這孩子失望呢,分明是他們的溺愛與放縱,才使得這孩子變成如今這個樣子。
也好,他們捨不得對他下重手,就讓三丫頭來吧!
莊西林吞了口口水,勉強撐著,也只是賭若薇不敢真的刺下來。可眼前寒芒一閃,那針竟真的對準他的人中刺了下來。
莊西林瞳孔一縮,嗚哇一聲慘叫:「娘啊——」
飛快側身避開直刺二來的繡花針,莊西林往床下一跳,幾步竄到莊夫人身邊,就想往她懷裡扎,卻被若薇從後頭輕鬆提了起來:「小少爺,你還傻嗎?」
一邊說,一邊漫不經心將繡花針對準他肩頭的肩井穴。
莊西林頭一偏就看見懸在肩頭寒芒閃爍的針尖,哭嚎著拚命搖頭:「不傻了不傻了,你全家傻了小爺都不會傻……」
若薇手一鬆,莊西林腳一落地就滾進了莊夫人懷裡:「娘,這個臭女人竟敢嚇我,你快趕她走,讓她馬上滾出去!」
卻沒想到莊夫人竟不似以往一般不由分說的護住他,而是板著臉將他推開:「你好大的出息,都會說謊騙你爹娘了!」
莊西林見狀,強忍著不安倔強道:「都是這個臭女人逼我的,要不是她害小爺丟了臉,小爺也不會拿蛇去嚇她,結果卻……」
「結果卻險些嚇傻了咱們英俊神武的小少爺,哎呀,可真是對不住啊!」若薇毫無歉意的調侃,「小少爺,裝傻好玩嗎?」
莊西林咬住嘴唇,用力冷哼一聲,轉過頭不去看她。卻因父親與母親的冷臉,而覺得深深地受了傷,緊握拳頭轉身衝出了房間。
莊西林一走,屋裡的氣氛便顯得有些尷尬起來。若薇倒是無所謂,莊夫人卻很是不自在。被莊大將軍一瞪,磨蹭著上前兩步,「三丫頭,方才是母親誤會你了,你別放在心上。」
「母親誤會本夫人的時候還少嗎?不過母親放心,本夫人不會放在心上的。」說罷又去看莊大將軍,「老頭,你把莊五給我,我今兒要出門去。」
莊夫人眉頭微蹙,似有不贊同之意。莊大將軍卻很是痛快:「行,為父讓人傳話下去,備好馬車……」
「不用馬車。」若薇忙道:「我穿男裝,出去走走。」
「三丫頭,如今你正在風口浪尖,還如此毫無顧忌行事,讓人傳出去,總歸不是什麼好事。」莊夫人不滿的勸說道。
「母親放心,本夫人有分寸,不會丟了將軍府的臉。」
莊夫人被若薇點名心事,也不禁紅了臉,違心道:「我是擔心你……」
「那母親大可以將心穩穩放在肚子裡,本夫人更不會有事的。」她說完,又道:「峻哥兒是定會跟我去的,小少爺嘛……」
莊夫人剛要開口,被莊大將軍一瞪,只得閉上嘴巴。
「為父把那小子交給了你,自然全憑你做主。」
「那好,我把他一道帶走。不過事先說好,除了莊五,別的人不許跟出來。」
「行行行,都依你。」莊大將軍捉住莊夫人的手,不讓她說出反對的意見來。
……
莊西林經此一塹,暫時安分了些,至少吃早飯時沒有故意鬧出什麼ど蛾子來。雖然看見乳母時眼睛一亮,卻被峻哥兒興致勃勃的眼神盯著,也不好意思再說出要吃奶的話來,憋足了勁兒一口氣吃了兩碗飯一碟小煎包。
這情形喜的莊大將軍與莊夫人合不攏嘴。
不過聽說若薇要帶他出去,小子又開始鬧騰了。
「我不去!」小子跳上椅子。
「她肯定會背著你們往死裡欺負我的。」小子振臂高呼。
「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小子在椅子上跳腳。
莊夫人看的心驚肉跳,生怕他摔了下來。
若薇慢悠悠開口,「小心你一個大馬趴摔下來,摔花了小少爺你這張臉,以後娶不到媳婦,那可就慘囉。」
小子跳腳的力度立刻變小,恨恨的瞪著若薇:「你這個醜八怪少嚇我,小爺我有這麼大的將軍府,想嫁給小爺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呢。」
「是誰告訴你,這麼大的將軍府都是你的?」若薇挑眉。
小子自然聽不出若薇這是要套話,得意洋洋的扳著手指頭數起來:「乳娘,芝芳,小丁子……好多好多,還有我娘。」
若薇瞥一眼臉上頓時不自在起來的莊夫人,「哦,這麼多呀。他們是不是告訴你,反正這將軍府以後都是你的,所以少爺你想吃奶就吃奶,想不唸書就不唸書,想不習武就不習武,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反正你都有將軍府了。惹了禍也不怕,反正有大將軍嘛,大將軍老來得子,你就是他們的心肝寶貝,就算打死了人,也有大將軍替你擺平。看中了哪個小丫頭,搶回來就是了,反正以後她可以做你同房妾室之流,也不算委屈了人家,是不是?」
「你,你怎麼知道?」莊西林傻眼。
莊大將軍卻是臉色鐵青,瞪了張口結舌的莊夫人一眼,飽含怒火的雙眼緩緩掃過屋裡眾人。
就聽撲通撲通幾聲響,乳母與芝芳並方才被小少爺點名的丫鬟婆子紛紛跪倒在地,瑟瑟發抖大聲求饒。
若薇並不看她們,只意味深長的對莊大將軍說道:「老頭啊,看來你這府上有很多致力於要將小少爺往紈褲方向培養的居心叵測之人呢。」
「老爺饒命,奴婢們不敢……」
「少爺饒命啊少爺……」
「夫人,饒了我們吧……」
哭聲喊聲磕頭聲頓時響成一片。
莊西林有些害怕的看著眼前這一場混亂,他雖理解不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他也恍惚的明白,似乎是因為他說錯了話,這些人就全都嚇成了這個樣子。
但他回想剛才的話,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跳下椅子,往乳母的方向走了兩步。
「芝芳,乳娘,你們,你們怎麼了?」
那乳娘眼睛一轉,膝行上前就要去抱莊西林的腿。
「噗——」血腥噴淋了莊西林一身,和著乳母身上淡淡的奶香,靜悄悄的飄蕩在四周。
乳母猶自展開雙臂,呈一個要擁抱莊西林的姿勢,只是她雙目圓睜,眼睛再也不能眨一下。
她脖子的大動脈上插著一支金簪,片刻之前,這支金簪還穩穩戴在端莊美麗的莊夫人頭上。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
「啊——」不知是何率先叫出了聲,丫鬟婆子縮成一團驚叫連連。
莊四莊五兩個互看不順眼的對頭此時已經抱在一起,並頭尖叫。
回過神來的莊夫人亦是一臉慘白,顧不得指責若薇,慌忙跑上前將此刻當真嚇傻了的莊西林摟進懷裡,迅速退到莊大將軍身後。
莊大將軍虎著臉,伸手護著身後的妻兒,瞧著已經死去的乳母的屍體砰一聲倒在了地上。
「啊——」莊西林小臉漲紅扭曲,仇恨使得他的眼睛都紅了起來,他又叫又踢的要掙開莊夫人的懷抱,身子拚命往若薇的方向掙:「你殺了乳娘,你殺了乳娘!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若薇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淡淡望著莊大將軍。一手攬著緊靠著她的峻哥兒的肩膀,不時輕輕拍撫一下,似是安撫。
峻哥兒緊抿著唇,安靜的站在若薇身邊,看看血泊中的乳母,又看看叫喊著要殺他娘親的莊西林。
小小孩子忽然上前一步,似是要將若薇護在他身後一般。「我娘不會無緣無故殺了她。」
他站在她身前,替她向眾人解釋。
與莊五抱在一起的莊四顫巍巍的開口:「我,我也相信三姐不會沒有緣由的殺了這乳母。」
若薇看過去,莊四連忙擠出個笑容,表示自己雖然很害怕但還是很相信她。
「笑不出來就不要笑,很難看。」
莊四立刻扁了嘴,抱著莊五繼續發抖。
「老三,這乳娘有什麼問題?」雖驚詫於若薇殺人不眨眼的冷靜與此刻殺了人卻依然面無表情的這份沉著勁兒,莊大將軍更想弄明白若薇為什麼會不由分說殺了這乳母。連峻哥兒與小四都相信她不會隨便殺人,他這父親自然不會疑心她。
「我的乳娘沒有問題,她就是要殺死她,好給我哥下馬威。她就是見不得乳娘替我求情!」莊西林還在拚命的叫喊。
若薇緊繃的心弦因為莊大將軍並未指責她凶殘殺人而放鬆下來,依然連眼風都不分給莊西林一個,她平靜的指著那乳母的小腿,「你看她的腿。」
莊大將軍目光下移,落在那乳母姿勢怪異的左腿上,此時她的裙角微微掀起,其上竟綁著一把小巧的匕首。
莊大將軍想了想,臉色驚駭的大變。他想起來那乳母伸手想要抱住莊西林的那一刻,她一條腿跪在地上,綁著匕首的腿卻是曲起的,而她一隻手,分明是向下的——那是要趁機拔出小腿上藏著的匕首。
他後怕的出了一身冷汗,「這可惡的女人竟是要當場殺死我兒!」
如果不是若薇當機立斷,向她靠近的莊西林此刻早已躺在血泊裡了。
莊西林的尖叫戛然而止,不敢置信的看著他的老父。
「正是如此。」若薇淡淡說道,低頭看一眼身前的峻哥兒,峻哥兒此時亦是若有所思的盯著乳母的屍體,似有什麼想不明白。小臉兒雖煞白,卻緊咬牙關一聲未吭。
莊大將軍順著若薇的視線,瞧見峻哥兒的表現,頓覺自己那不分是非黑白還拚命叫嚷著要報仇的兒子實在很丟他的臉。
瞪視著餘下瑟瑟發抖的下人們,莊大將軍眼睛中流過一道豹子似的陰利嗜血的光,「來人,把這些人給本將軍分開關起來!」
慘叫聲頓時又響了起來,芝芳驚慌失措的要往莊夫人身邊爬:「夫人,夫人救救奴婢,奴婢是清白的夫人……」
莊夫人早在看見乳母腿上的匕首時便冷了臉寒了心,雖說芝芳是她倚重的左右手,可事關寶貝兒子的性命。倘若她是清白的,相信三丫頭也不會冤枉了她!
莊夫人在她自己毫不知覺的情形下,選擇了相信這個她一見就覺得腦仁兒疼的女兒。
一群孔武有力的婆子湧了進來,將那一地不停磕頭喊冤的丫鬟婆子一個接一個拎了出去。
「叫莊十八給我好好審!本將軍倒要看看,都是哪些魑魅魍魎敢在本將軍府裡作祟!」莊大將軍負手恨恨的將已經死透的乳母踢了出去,渾身是火的吩咐道。
「老頭你稍安勿躁。」若薇皺眉,吩咐一個婆子:「把那乳母搬進來。」
莊夫人臉色難看的摟著在她懷裡瑟瑟發抖的莊西林,「屋裡死了人已經很晦氣,還把死人弄進來作甚?」
若薇沒顧得上理會莊夫人,只領著莊大將軍往那乳母的屍體走去,她用腳尖將乳母的身體翻過來,隨手扯了扯乳母的衣襟,而後指著她後脖子近肩頭的位置:「老頭你看——」
莊大將軍定睛一瞧,只見那乳母脖子後方竟紋著一羊身人面,目於腋下,虎齒人爪的青色紋身。
「是饕餮!」莊大將軍吸了口氣。
「沒錯。」若薇以手指點了點那紋身,沉吟道:「西戎有個部落,名毒龍,這個部落人不多,且隱於深山,不愛與其他部落來往,卻能令當地其他部落的人聞風喪膽。傳聞他們豹頭環眼,窮兇惡極,甚至愛生吃人肉。他們供奉象徵貪婪的凶神饕餮為神,並將其紋在脖後肩頸處……關於毒龍部落的記載,地理志上只記載了這麼多。」
莊大將軍點頭,臉色凝重:「不過毒龍族不愛與人來往,卻是十分久遠的事了。如今毒龍一族早歸於西戎王麾下,是西戎王的得力干將。他們在戰場上衝鋒陷陣,出手狠辣殘忍,被他們殺死的將士,往往連全屍都拼湊不出來。」
莊四壯著膽子往前走了一步:「可,可是父親,咱們家跟毒龍族有什麼深仇大恨,他們為什麼要殺小少爺?」
若薇隨口道:「因為莊西林是老頭唯一的兒子,他們一定很忌憚老頭,才會憂心虎父無犬子。故而趁著莊西林還小,派奸細混進將軍府,能殺了老頭更好,不能殺了老頭,養廢了莊西林那小子也能令將軍府後繼無人,如此一來,不動聲色就毀了將軍府,毀了大周朝的依仗,且還不易引人懷疑,更有可能全身而退。」
但將軍府豈是那麼好進的,尤其是做莊西林的乳母。莊大將軍就這麼一根獨苗,必定比自己的眼珠子還要更愛護,因此乳母人選定是慎之又慎的挑選出來的。西戎不敢派武功高強的人來,否則根本瞞不過老頭的眼睛。所以這位乳母身手並不怎麼好,她也猜到了若薇引誘莊西林說出平日裡將他往歪裡帶的人後,勢必會對他身邊的人進行清洗,她這乳母更是首當其衝要被趕出去,因此才會在那時候選擇放手一搏。
殺了莊西林,她也算完成了任務。
而她差一點就要成功了。
如果不是遇到了若薇。
「卑鄙!」莊四喝罵道,「那西戎王有本事就堂堂正正跟父親打,這樣偷偷摸摸的行為,真叫人不齒!」
「西戎四年前大舉犯周,大敗於老頭手下,還被老頭趕到了極西的苦寒地,如今正忙著休養生息呢。當年西戎損失慘重,怕是近幾年都不敢犯險再次發動戰爭的。」若薇看了眼莊大將軍說起毒龍族時毫不掩飾的厭惡與憎恨之色,猜想四年前的那一役,大周慘死在毒龍族手下的將士定然不少,而老頭能大敗西戎,所剿殺的毒龍族族人也不在少數。
「所以就想了這麼陰損的法子來謀害我們小弟?」莊四忿忿說道,「真是太無恥了。不過三姐姐,你是如何知道這乳母有問題的?」
莊四憤怒完,又一臉崇拜的瞧著若薇,表情切換自如,令人想到變臉大師。
「昨夜我將這乳母扣在我的院子裡,夜裡莊西林那小子偷摸進來被蛇嚇得大喊大叫,青霜很快出來了,她卻不見人影。後來我進去她房間,她屋裡果然沒人。這麼晚出門,換了你你不懷疑?於是趁她還沒回來,在她屋裡燃了睡美人香,等藥倒她後,便搜查了一番,別的東西沒找到,倒是看到了她這紋身。」
因那紋身太過奇特,若薇就多看了兩眼,結果就讓她想到了地理志上關於毒龍部落的那點不多的記載。因對老頭很有好感,若薇也針對老頭的豐功偉績做了一番功課,大敗西戎正是老頭平生最得意的一場仗,她自然很是仔細的瞭解了一番。
看到那圖騰一樣的紋身,想到此部落就在西戎境內,若薇一開始猜測著乳母是衝著老頭來的,一早便讓青霜去打聽了一番。
這乳母進府也有不少日子了,平日裡時常陪在莊西林身邊,能見到老頭的機會自然很多,她不是沒有機會對老頭下手的。一個武功不高又不是衝著老頭來的——至少能肯定老頭絕不是她的主要目標——那麼這府裡邊,還有誰值得西戎王或者毒龍族費盡心思的?
「剛才我隨口一問小少爺,那乳母就臉色變了,十分緊張的樣子,做賊心虛的典型表現,很可能這是她第一個任務。」
「那些丫鬟婆子呢?還有小丁子,他們……」
莊大將軍搖頭,「這些人裡說不得也有那身份不簡單的,也有些,恐怕只是單純想奉承巴結西林。」
若薇將驚呆的莊西林從莊夫人懷裡拉出來:「看到沒有,整日裡圍著你說好話的,對你迎奉拍馬的,說不定就是想要你命的。」
莊大將軍摸著鬍鬚點頭贊同,「正是這話,所謂忠言逆耳,西林你切切記住你三姐這話。」
莊西林停不住的發抖,「爹,乳娘她,她當真是想殺我?」
什麼西戎什麼毒龍他聽不懂,但是乳母要殺他,他卻終於聽得清楚明白。
怎麼會這樣呢?這個乳母是對他最好的,他最喜歡的一個,他想要的,不管什麼乳母都會想辦法替他尋來,他想做的事,不管什麼乳母總是縱著他。他在易府非要騎在大表哥的頭上,讓他在地上爬,大表哥不肯,乳母立刻想辦法令大表哥跪在地上供他騎。二表哥敢在背後罵他,他讓乳母將他打了個半死……乳母說就算打死他也不算什麼,反正他們家如今依仗著將軍府,不敢對他怎麼樣。況且以後他繼承了將軍府,他們這些人也都是要看他臉色行事的。他覺得乳母說的很對,覺得這個乳母最是投他脾性,原來,竟是那乳母要引著他變壞,變成無用的紈褲。
「不然她帶著匕首在身上好看麼?」若薇白他一眼,丟開了手,「小少爺今兒嚇得不輕,便不用跟著本夫人出門了。老頭,結果出來了給我份名單。」
總覺得趁機混進將軍府作亂的不在少數呢。
莊大將軍正想著心事,聞言順口應了。
……
若薇帶著峻哥兒回小院子換衣服。
一路上峻哥兒緊緊抓著她的手,她用手指輕輕摳了摳小傢伙柔軟的掌心:「剛才嚇壞了?」
峻哥兒有些不好意思的看若薇一眼,點點頭:「嗯,峻哥兒嚇得差點叫起來,腿都軟了呢。」
「為什麼沒叫呢?」
「因為娘親就在峻哥兒旁邊,娘親都沒怕,峻哥兒也不要怕。」
「乖孩子。」
「娘親,小舅舅好可憐。」峻哥兒忽然說道。
「哦?你小舅舅從小錦衣玉食,豪華奢侈。這麼多人寵著捧著,要什麼有什麼,想怎樣就怎樣,你怎麼會覺得他可憐?」若薇頗有興趣的問道。
「可是那些看似對他好的人,都不是真心要對他好啊。比如那個乳母,原本是想要教壞他,讓他變成壞孩子的。還有那些捧著他的奴才,也不過是想要巴結他得到更多的好處。」峻哥兒總結道,「除了外祖父與外祖母,沒人真心對他好。」
「那峻哥兒呢,峻哥兒覺得自己可不可憐?」
「峻哥兒也很可憐。」峻哥兒笑嘻嘻的搖著若薇的手,方才發白的小臉已經緩和下來,「可是峻哥兒現在有了娘親,就一點都不可憐了。」
「臭小子還學會拍馬屁了。」若薇笑罵著擰了下他的小鼻子,彎腰順手將他抱了起來,「再說兩句好聽的來聽聽。」
峻哥兒有些害羞,卻又分外興奮喜悅的摟著若薇的脖子,兩隻小腿在她腰間輕輕晃動,貼著她的耳朵小聲說:「峻哥兒最喜歡娘親了,娘親最厲害。」
若薇微笑著親了親他柔軟的小臉,「果然人人都愛聽好聽的話。」
「為夫也很愛聽好聽的話,夫人要不要說兩句來聽聽?」李鳳錦的嗓音猶如鬼魅般突兀的響在兩人身後。
原本峻哥兒是有可能發現他的,只因他說完那句話後很不好意思的將頭埋在若薇頸窩裡,便錯過了他很想親近的「父親」因看見他最愛的娘親而迫不及待從幾百步遠的垂花門邊施展輕功飛身而至的過程。
若薇白了他一眼,「侯爺不怕本夫人也拿了好聽的話,卻哄著侯爺你去死?」
李鳳錦嬉皮笑臉的回答:「為夫人死,本侯死而無憾也。」
「那你趕緊去死吧。」
「本侯還沒聽到夫人說好聽的話,哪裡捨得死呢。」
若薇懶得跟他打嘴仗,這人的臉皮已經厚的刀槍不入了。
「聽說將軍府混進了西戎的細作?」她不想跟自己說話的表情太明顯,李鳳錦也不惱,想著法子逗她開口。
「你消息倒是靈通。」若薇瞇眼看他,「就不知道餘下的人裡邊,有沒有侯爺的手筆?」
「莊大將軍乃是本侯的岳丈大人,本侯又怎會做出這等令夫人不齒之事來?」
「沒有最好。」若薇面無表情的警告他,「倘若讓本夫人知道侯爺你也有份伸手進來——」
「夫人欲待如何?」李鳳錦眸光一凝,仍是嬉皮笑臉的樣子。
若薇凝目打量他兩眼,便收回了目光,「如果你有份,本夫人要如何,到時候你就會知道。」
「夫人,你莫要忘記,本侯是你丈夫,你很應該向著本侯才是。」李鳳錦不滿。
「老頭是我爹,給過我骨血和生命,你給過我什麼,又憑什麼要我向著你?」若薇嗆聲道。
當妻子的本該理所當然的向著丈夫才是。
難道竟不是嗎?
李鳳錦頓足,深思。
……
若薇仍是穿了幹練簡潔的男裝,自己簡單的改了下裝。用眉筆將眉毛勾粗,臉上白皙的肌膚塗抹成健康的小麥色,簡單的修飾了臉頰兩邊的寬度,再度出現在李鳳錦跟前時,便成了個圓臉幽黑的農家少年郎。
她對著似有些怔愣的李鳳錦一笑,圓眼睛眨了眨,透出一股子嬌憨與單純來,跟她原本清冷的氣質相去甚遠。
李鳳錦伸手要捏她的臉:「你這模樣,倒是像極了個成日裡在地裡田頭打滾的農家子弟。」
可惜了她原本那如雪賽玉的肌膚。
若薇避開他的手,瞪他一眼,警告他規矩一點。
李鳳錦便無辜的朝她攤手,又裝模作樣的歎口氣:「本侯這做丈夫的,竟連自己的妻子都不能想摸就摸,想來這世上,也只有本侯如此可憐。」
「侯爺想摸女人還不簡單,我家莊五不就排隊等著侯爺摸?」
李鳳錦已經習慣了她這樣百無禁忌的說話,搖手道:「算了吧,本侯真要摸了你家莊五,你還不得砍了本侯的手。」
「侯爺說錯了。」若薇笑瞇瞇的看著他:「本夫人砍侯爺的手做什麼,侯爺只會多一個瘸腿美妾而已。」
她拿過鏡子照了照,很滿意眼下這模樣,匯入人群就是一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路人甲,絕不會引起旁人注意。依著她從前的性子,是懶得花費心思改裝的,想著不要再連累老頭被參,她才忍住不耐將自己拾掇了下。
為了扮的更像一些,這回若薇束了胸,因勒的有些緊,她忍不住伸手抓了抓。
李鳳錦的目光便凝在了她的胸口上,「原本就不甚大,再被你一勒……嘖,不會被你勒沒了吧?」
「關你毛事。」若薇白他一眼。
「怎不關本侯的事?」李鳳錦不幹了,「夫人雖一心想著與本侯和離,不過你一日冠著本侯的姓,就是本侯的人。與夫人有關的大小事,都跟本侯密切相關。」
他將「密切相關」這四字咬的尤其重尤其曖昧,指望若薇聽懂了會臉紅。
若薇聽懂了,可她連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去隔壁院子牽了峻哥兒就走。峻哥兒也穿了件普通農家小孩穿的樸素的灰布衫,因他平日裡出門不多,去花府也只在後院被女眷與小孩子看到過,因此若薇並未費心替他改裝。
李鳳錦緊隨其後:「你這模樣又要去哪裡?」
「侯爺來了將軍府,也不拜會其間主人,未免太失禮了。」這是要幹嘛?做跟屁蟲?
李鳳錦眼神一閃:「夫人支開本侯,想去幹什麼壞事?」
若薇一把推開他湊過來的腦袋,衝他假假一笑,露出兩排亮閃閃的小白牙:「當然是不宜被侯爺知道的壞事。」
「夫人莫不是要背著本侯去見你的知己?」李鳳錦沉了臉,陰惻惻的問。
「侯爺料事如神,本夫人佩服佩服。」若薇沒甚誠意的抱了抱拳。
「你,你這不守婦道的臭丫頭!」李鳳錦怒指若薇,「你信不信本侯這就去告訴莊大將軍,讓他瞧瞧他教出來的好女兒,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跟野男人幽會!」
「難不成侯爺比較希望本夫人黑燈瞎火的跟野男人幽會?倘若這是侯爺的願望,本夫人定會不遺餘力的成全。」
老子瘋了才會希望你給老子戴綠帽子!「你敢!」
若薇見甩不掉這亦步亦趨的跟屁蟲,只得道:「侯爺跟著本夫人,就知道本夫人到底是敢還是不敢了。」
李鳳錦冷哼,他當然要跟著她,還要跟緊了她才行。
還要催催徐三那傢伙,不是說老早就抓到臭老頭了麼,這麼久了到底是抓到哪裡去了?
……
若薇並未從將軍府大門出來,府裡頭安插著別人的眼睛,府外頭想必也不少人盯著。後門的小巷子走出一行四人,即便有心人盯著看,也斷然想不到這四個人的身份。
李鳳錦堅持要跟的結果就是他也變成了個板著臉的黝黑的農家青年。
「這是哪裡找來的衣服?」李大侯爺拉扯著身上灰撲撲的髒衣服,覺得全身都在癢癢,令他總想伸手撓兩把。
若薇不理他,峻哥兒倒是想理,可他也不知道衣服是打哪兒來的,於是莊五隻好低聲道:「侯爺,這衣服都是最底下的僕役穿過的。」
李鳳錦嘴角一抽,「你拿別人穿過的衣服給本侯穿?」
若薇瞥他一眼:「誰也沒逼著你穿。」
李鳳錦恨恨的瞪她一眼,忍耐的閉上了不滿的嘴。
「三……三爺,前面茶樓那說書的嘴皮子最利索,三爺先去坐坐,屬下很快回來。」莊五糾結了一下若薇的稱呼,最後指了指前頭一家名為茗香閣的茶樓。
若薇點頭,「你當心。」
莊五心頭一暖,抬頭看住她,對她鄭重的一抱拳,便轉身融進了人群中。
若薇於是優哉游哉的領著一大一小去泡茶樓。
「你叫他幹什麼去了?」李鳳錦忍不住好奇的問。
「讓他給我的野男人送信去了。」若薇瞧著他,笑的好不真誠。
李鳳錦的黑臉更黑了些,咬牙切齒道:「這玩笑很好笑?你就一點都不在意自己的清白名聲?」
「名聲是什麼,能吃嗎?能喝嗎?本夫人大俗人一個,不愛虛名,只愛實際的東西。」
「你——」李鳳錦氣結,真想撬開她腦袋,看看她裡面到底都裝了什麼東西,怎麼就能這樣理所當然的視世俗禮教為無物?「總有你後悔的一日!」
若薇不理他。
李鳳錦氣若薇不將自己名聲當回事的輕慢態度,可一旦若薇不理他了,他又覺得寂寞的很,硬聲道:「咱們這個模樣上茶樓,合適嗎?」
「有銀子就成,誰還管你什麼模樣上茶樓不成?」若薇指了指大堂裡不少普通平民打扮的百姓,「再諸多廢話,就別跟著咱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