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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075 仰慕之心 文 / 夏至繁花

    裝扮成普通農戶的一家三口坐在茶樓大堂聽說書。

    說書先生是個高個子中年男子,瘦的一張臉上只剩張皮,竹竿一樣風吹就倒的身體卻挺得筆直,一身湛藍衣袍洗的有些舊了,卻很乾淨整齊,全身上下透露著一股子「身窮志不窮」的清高儒雅範兒。

    「昨兒說了東平侯府那惡婦莊氏如何不敬婆母,不睦小姑,今日,咱們再說說那惡婦如何嫉恨妾室,終致妾室小產,惡意損害東平侯爺的子嗣……」

    原還興致勃勃等著聽說書的峻哥兒立刻變了臉,拉著神色平靜的若薇悄聲道:「娘,他在說你?」

    一臉幸災樂禍等著看若薇變臉的李鳳錦也看了過來,以茶杯擋住嘴低聲笑道:「想不到夫人竟對自己的故事這樣感興趣,巴巴來聽自己如何變作惡婦與妒婦的?」

    「惡婦如何,妒婦又如何?」若薇瞥他一眼,渾不在意。

    她這東平侯府夫人又能當多久?幾年後,誰又還能記得東平侯府曾有過以惡毒著稱的莊氏夫人呢?

    「范秀才,你這話不對。」堂下立刻有人嚷起來:「那東平侯府的夫人咱們可是見過的,又大方又知禮……」

    「哪家高門大戶人家的媳婦會如她一般被婆家扭送往衙門,又有哪家夫人如她這般,無遮無擋就出門?倘若小門小戶也就罷了,那可是東平侯府,最是注重規矩臉面的人家。」范秀才嗤聲道,「她還當眾煽動不明真相的百姓維護她,為她聲討自己夫家。試問,除了東平侯府這行事出格的夫人,還有誰家會不管不顧的與夫家鬧將開,將夫家與自己娘家的臉面俱都置之不管的?」

    「照你所言,那侯夫人在婆家受了委屈,就該打落牙齒往肚裡吞,就算性命不保,也該忍氣吞聲顧全夫家與娘家的顏面?」若薇原本並不想理會,但瞧著峻哥兒小手緊握雙眼發紅的瞪著那秀才,一副替她委屈難過的模樣,這才淡淡開了口,「請問先生,那位夫人的性命與顏面,又該由誰來顧全?」

    范秀才怒目瞪著若薇,「休要強詞奪理,須知倘若她真的在侯府過的不如意受了委屈,也該告於娘家人,自有娘家人出面與婆家人斡旋商談。」

    「若談不攏呢?」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又豈能越過父親丈夫?如此肆意妄為,可見並不將父親與丈夫放在眼裡。此女的孝道與婦道,都讓人不敢苟同!」范大秀才字字如釘,非要給若薇定個不孝父親不敬夫君的罪名。

    「不知先生可有女兒?」這種道德君子,滿口規矩禮儀,孝道婦道,指責其別人來那是一套一套的,概只因火沒落在他自己的腳背上。

    「范秀才家有三個女兒呢。」熟悉范秀才的人立刻將秀才的底透給若薇聽,都想知道這黑臉小子要如何替那位如今名噪京城卻褒貶不一的侯夫人說話。

    「倘若范先生的女兒成了親,嫁妝等一應物事全被婆家搶走,每日裡只給殘羹剩飯吃,便連丫鬟下人都能隨意欺負凌辱。我想問問范秀才,你女兒這樣的情形,你是仍舊要讓你女兒忍氣吞聲的呆在婆家好生服侍婆母、和睦小姑、愛護小妾嗎?尤其那小妾霸佔著你女兒的嫁妝,睡著你女兒的丈夫,還打著你女兒的娃?」

    「你,你這小子休得出言無狀!老夫的女兒還沒到及笄之齡,怎能任你如此胡言亂語?」范秀才怒指若薇,眼若銅鈴。

    「我這樣說你女兒就是胡言亂語,不知范先生如此不客氣的說著侯府夫人的長短,又算什麼呢?」若薇毫不相讓。

    「又非是老夫一人說起。」范秀才氣的吹鬍子瞪眼,「況且侯府夫人做過這些事,老夫才有的說,倘若沒有這些事,老夫又從何說起?」

    「那麼,請問范先生又是如何知道侯府夫人的事?」

    「全城百姓都在說,老夫自然知道。」

    「所以並非范先生你親眼所見?」

    「這,當然不是。」范秀才的回答略有些遲疑。

    若薇微笑:「方纔我問過小二,他道范先生你平日裡為人倒是公正。嫉惡如仇是好事,不過范先生在嫉惡如仇之前,是不是該自省一番,人云亦云,未免對當事人有失偏頗!正如范先生你口口聲聲說著侯府夫人是惡婦,妒婦,這惡婦妒婦是真有其事,還是有心之人刻意編造了藉著先生的口來毀侯府夫人的清譽的?范先生沒有真憑實據便大說特說,又豈是君子所為?」

    這些所謂的道德君子,最在乎的就是別人說他們不是君子。果然那范秀才臉上現出了遲疑之色來,顯是十分在意自己的君子名聲。

    「范先生又怎知你如此行事,不是在幫著居心叵測之人逼著侯府夫人一死以明志?而倘若侯府夫人當真因此而身死,范先生又發現原來侯府夫人並非先生所說的這般不堪,到時先生又該如何自處?」

    「這……」范秀才果然沉吟了起來,而後甚是慚愧的站起身來,對著若薇的方向遙遙一拜,口中道:「是老夫思慮不周,多謝小兄弟提醒。」

    「先生不必客氣。」若薇對他遙遙舉杯,「先生乃是真正高潔之人,實不該被人鑽了空子,最後卻落了人埋怨,更污了自己名聲。」

    范秀才聽得更是慚愧,也不管若薇只是個年輕小後生,對著她謝了又謝,而後收拾東西,竟就這樣施施然離開了茶樓。

    李鳳錦衝著暗處的人點了點頭,立刻有人跟上了范秀才。

    有人不滿的叫了起來,拍桌怒罵道:「這是做什麼呢,咱們專門來聽侯府的故事,這突然就不說了,是耍著咱們玩兒嗎?喂,你這小子是不是跟侯府那毒婦有一腿啊,不然怎麼淨幫著她說話!」

    一隻茶杯挾裹著凌厲殺氣倏忽而至,不偏不倚正砸中他的嘴,那人痛的跳了起來,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水,和著兩顆大門牙。

    李鳳錦的聲音又陰又冷的響起來:「嘴巴不乾淨,該好好洗一洗。」

    那人捂著透風的門牙又驚又怒的瞪著李鳳錦,「你,你是哪條道上的,報上名來?」

    「想知道大爺是哪條道上的也很簡單,你有膽就往茶樓後頭走一遭,自然有人告訴你大爺是哪條道上的。」李鳳錦長腿往長凳上一架,囂張又流氣。

    若薇小聲教育看呆了的峻哥兒,「侯爺既想教訓出口不遜的人,又怕暴露自己的身份,因此這般作為就算引人懷疑,覺得他身手了得定然不一般,也絕不會將他往東平侯府侯爺的身份上聯想。懂了嗎?」

    峻哥兒乖巧點頭,卻又糾結道:「這是不是就是娘你說過的,說了一個謊,要用另一個謊來圓?可是娘你不是說,說謊不好嗎?」

    「這就叫做因時制宜,有時候說謊是不好,可有時候說謊,是為了更方便行事。峻哥兒只要記得,不要用謊言去哄騙身邊最重要的人,令他們傷心難過就好了。」若薇這是要教會他靈活機變。

    峻哥兒聞言,思索了一陣,方重重點頭,緊盯著若薇的眼睛,小聲而鄭重地說道:「娘放心,峻哥兒永遠也不會說謊話騙你。」

    「好孩子。」若薇摸摸他的頭,會心一笑。

    沒有了說書先生,茶樓許多人雖然不滿,但見最先挑釁那人的慘狀,也沒人再敢說一句若薇的不是,三三兩兩的便都散了。

    李鳳錦瞪著若薇:「你不該說點什麼?」

    好歹他替她教訓了口出污言的人,道謝什麼的,難道不應該?

    若薇喝了口茶,「侯爺今日不用上朝嗎?」

    李鳳錦一噎,幽怨的看她一眼:「皇上治了本侯一個治家不嚴的罪,命本侯務必好生處理好府裡事務。」

    「皇上英明。」以為這樣就能讓她感到慚愧?造成這般後果的可不是她,她有什麼好慚愧的?

    「因為你本侯才被皇上治罪的!」李鳳錦指控道。

    「錯了,因為你治家不嚴,才讓你府裡那些人膽大的惹到了本夫人頭上來。要反省的也是侯爺你,而不是本夫人。」

    李鳳錦瞪她:「你怎麼什麼事都算的那麼清,推脫的那麼乾淨,好像當真跟你無關似的。」

    「本來就跟本夫人無關。」尤其在她知道他本就對東平侯府不安好心後,更別指望她會有什麼愧疚之心了。

    「鐵石心腸。」李鳳錦甚是無奈的瞪著她,想了想覺得還不夠,又惡狠狠地加了句:「最毒婦人心。」

    若薇也不反駁,微笑著接納了他的評價。

    不一會,一個並不引人注意的壯實漢子坐在了若薇他們旁邊那張桌子,與李鳳錦背靠背的姿勢。

    此刻若有人留意,就會發現那漢子的嘴掩在茶杯底下,正飛快的一張一合著。

    「爺,那范秀才道,的確是有人找過他,請他將夫人的斑斑劣跡公諸於世人眼前。他原也以為自己是在替天行道,直到聽了夫人一席話,方才覺醒自己怕是被人利用了。探十三正在追查與范秀才接觸的人,很快就能有消息傳來。」

    李鳳錦點頭:「你去吧。」

    而後以指節輕叩著桌面,問若薇道:「你聽到了?」

    「我又沒耳聾。」若薇淡淡道。

    「你覺得誰的嫌疑最大?」李鳳錦皺眉詢問道。

    他最近愈發不對勁了,原本他想著與這臭丫頭不過是互惠互利的關係,倘若日後她當真想要離開侯府,他成全她也不是什麼問題。可相處下來,他雖然每每被她的毒舌氣的跳腳,氣的恨不能縫上她那張惹人討厭的嘴兒,可卻越來越不甘心放她走,甚至不惜拿峻哥兒威脅她。到了如今,竟連聽人說她幾句污言穢語都不行——這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東平侯府的嫌疑當然最大。」若薇沒發覺他的糾結,只用看傻瓜的眼神看他一眼:「不是老太君就是你那飽受本夫人摧殘折磨而不幸小產了的如花美妾——話說侯爺,你家小妾小產,你不回去關心關心,真的沒關係嗎?」

    李鳳錦沒好氣的隨口答她:「本侯擔心你打斷本侯美妾的腿,不敢隨便關心。」

    「這你大可放心,看在她是本夫人知己的妹妹的份上,她從此後安安分分不再招惹本夫人,本夫人自然不會打斷她的腿。」說的她好像真是妒婦一般。

    李鳳錦表示不解:「為何你對莊五比對你知己的妹妹更凶殘?」

    「因為我家老頭說了,莊府的姑娘又不是沒人娶,憑什麼好花兒全都要插在侯爺這坨牛糞上。於是發下話來,倘若莊五敢動了進侯府的念頭,就要本夫人打斷她的腿。」若薇難得這般和顏悅色的對他解釋道。

    被比喻成牛糞的某人眼皮跳了跳,更加沒好氣的瞪她:「你見過有本侯這麼好看的牛糞?」

    「再好看也是一坨牛糞,侯爺又何必糾纏於好不好看這個問題?」

    「本侯看你眼睛必定有問題,才會把本侯看成牛糞。」李鳳錦悻悻的撇了撇嘴,用力灌下一大口茶,還是覺得很噁心——什麼比喻不好,怎麼埋汰他不行?非得拿牛糞來,想到就……呃,好想吐!

    兩人無聊的拌著嘴,又過了一會,才見莊五的身影出現在茶樓裡。

    若薇雙眼一亮,朝正往樓裡張望的莊五揮了揮手,莊五立刻大步走了過來,俯身對她說道:「三爺,屬下已經將人引了過來。」

    「幹得好!」若薇毫不吝嗇的讚道,往樓外看了一眼:「人呢?」

    「怕被人瞧見,轎子直接進了茶樓後院,此刻已經進了樓上包廂。三爺隨屬下來——」

    若薇起身,李鳳錦跟著要起來。

    一隻與臉上膚色截然不同的白皙小手輕輕搭在他肩上,阻止了他的動作:「未免驚嚇到本夫人尊貴的客人,侯爺你還是在下面陪峻哥兒喝茶吃零食吧。」

    李鳳錦不幹,氣哼哼道:「本侯倒要上去瞧瞧,到底是哪個野男人,還如此偷偷摸摸見不得人!」

    若薇手上用了力,不容置疑的看著他,「侯爺若真想知道,待本夫人下來自會告訴你,不過現在不行!」

    李鳳錦頓了頓,沉著臉咬牙道:「要麼你現在就告訴本侯,要麼本侯勢必要跟你上去看個究竟!」

    他一副鐵了心的模樣,用力瞪著若薇,在在昭示著他的決心。

    若薇權衡了一番,方冷著臉淡淡道:「本夫人尊貴的客人侯爺也不陌生,他就是與侯爺同朝為官的有當朝文臣第一人之稱的胡太師。」

    李鳳錦的眼睛已經瞪的不能再大了:「你,你沒事招惹那老狐狸做什麼?」

    「本夫人有幾句話想跟他說,」若薇不耐煩的瞅了瞅他,「行了,你想知道的本夫人都告訴你了,乖乖等在這裡。」

    她用哄峻哥兒的語氣哄著他,令他頓覺無語,瞥了眼正捂嘴偷笑的峻哥兒,李鳳錦略嫌頭疼的揮了揮手,有氣無力的道:「快滾吧。」

    ……

    莊五引著若薇上了二樓,進了一間名為天香引的裝飾豪華的包廂。

    剛下朝的胡太師連官服都沒換,便隨著莊五來了,可見他瞧見那東西時該有多心急。

    胡太師看上去約莫五十來歲,膚白鬚長,清瘦矍鑠的模樣,一雙不大卻銳利如刀的眼睛看過來時,充滿了威儀與震懾,妄圖在氣勢上先壓倒若薇。

    若薇毫不怯場的走了進去,莊五替他們關上門,安靜守在門口。

    「不得已請胡太師來這種地方相見,晚輩失禮了。」若薇不甚誠意的沖胡太師抱拳行了一禮。

    「你是誰?」胡太師拈著他下巴上那稀鬆的花白的鬍鬚,瞇眼打量若薇。

    若薇徑直坐下後,方笑瞇瞇的轉過頭看向一臉警惕又威嚴的胡太師:「太師不需要知道晚輩是誰,只需要知道晚輩請你過來的目的便成了。倘若太師肯配合,日後自然不需要再與晚輩相見,也就沒必要知道晚輩的身份,你說是不是?」

    「哼,本太師倒以為,只有藏頭露尾的鼠輩才不敢將身份告諸於人。」胡太師冷聲道,他見若薇年輕,便想著年輕氣盛,隨便一激說不定就能激的這年輕後生把持不住。

    不想若薇只是淡淡一笑,「太師也不必激晚輩,當然太師若非執著於晚輩的身份不可,也不是不能派人追查——想來太師手底下能人輩出,要查出區區晚輩的身份,也容易得很。」

    胡太師冷哼一聲,厲聲喝道:「你讓人送了那東西給本太師看,到底是何用意?」

    這胡太師倒的確不簡單,見激將不行,便立刻直奔主題,意圖在聲勢上先壓住若薇,如此令若薇手忙腳亂之餘,他也可從中窺出蛛絲馬跡來。

    奈何若薇絲毫不驚不亂,「晚輩聽聞太師這些日子上了不少奏本參奏莊大將軍,晚輩心中十分仰慕莊大將軍,不希望他因此事煩憂,因此,晚輩特地請了太師過來,還望胡太師看在晚輩誠心誠意的份上,成全晚輩這番仰慕之心。」

    正撫著鬍鬚的胡太師一愣,隨即嘿嘿冷笑:「原來竟是莊偉庭那老匹夫派來的人。你回去告訴他,他若怕了本太師,立刻帶了他那膽大包天的女兒來本太師府上磕頭認錯,本太師就放過他,否則……」

    「太師可能有點誤會。」若薇舉手,伸出食指來:「第一,這不是莊大將軍要求你。」

    又伸出中指:「第二,這也不是莊大將軍怕了你。」

    接著伸出無名指:「第三,花府那日,可是胡夫人金口對東平侯府小少爺道了歉,足以證明有錯的並非東平侯府夫人以及小少爺,那麼有錯的,自然就是胡太師家的那位胖夫人了。」

    她無視胡太師震驚的神色,繼續微笑著展開她的小指頭:「最後,晚輩來此,不是要與胡太師商量,而是在告知胡太師你該怎麼做。」

    「放肆!」胡太師拍案而起:「黃口小兒,竟敢口出狂言,本太師倒要看看,你有何本事敢對老夫如此說話!」

    「晚輩的本事太師方纔已經見過了些許。」若薇慢悠悠的從袖中抽出一沓寫滿字的紙來,「既然太師要求晚輩出示其他本事,晚輩不敢不從,太師請過目。」

    她言語恭敬,動作卻一點也不恭敬,直接將那沓紙對準胡太師的臉丟了過去。

    胡太師氣的胸口不住起伏,手忙腳亂接了若薇丟過去的紙,也不先看,怒指著若薇道:「你這狂妄之徒,竟敢對本太師如此不敬——」

    「唉,倘若晚輩手中這些東西流傳出去,就不僅僅只是晚輩一人對太師不敬了,這大周上至君王下至百姓,再無人會敬太師半分。不知那時,太師會不會感到很失落?」

    胡太師悚然一驚,忙低頭去看手上的紙張,只一眼,便臉色發白,似站不住一般,撲通一聲坐在椅子裡,雙手將那沓紙捏的簌簌作響,色厲內荏的質問道:「你,你是如何得來的?」

    「這個麼,恕晚輩不能相告。」若薇心情甚好的瞧著胡太師神色大變,手指毫無章法的輕叩桌面,「現在,太師可以告訴晚輩,你願不願意成全晚輩對莊大將軍的仰慕之心?」

    若薇拿到的,正是那胖夫人放印子錢的證據。連她都不知道花卿到底是用什麼途徑查到的,詳盡到那胡夫人哪年哪月,將印子錢放給了什麼人,其中得了多少利潤,又逼的多少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所有銀錢往來,記載的一清二楚。

    更令胡太師膽戰心驚的是,這份資料裡頭,竟連胡夫人在胡太師的授意下,暗地裡將銀錢借給缺錢使的朝廷官員,以此達到控制官員為自己所用的目的,這樣隱秘的證據,對方竟也拿到了。

    「就算你拿到了這些,又能怎樣?」胡太師很快鎮定下來,冷笑著將那沓紙撕了個粉碎,隨手將碎片灑在地上,「本太師對這些事一概不知。」

    「胡太師不必故作鎮定。」若薇瞧也不瞧地上的碎片一眼,慢慢笑起來,「倘若這些東西也如胡太師參奏莊大將軍的奏折一般出現在御案上頭,皇上看了,不知會不會也認為這些事跟胡太師你無關呢?」

    「你——」胡太師眼睛驀然的睜大了,臉色發沉:「你這後生,敢這般當面威脅老夫,膽子著實不小。」

    「晚輩沒什麼優點,唯膽大而已。」若薇對著臉色發青的胡太師笑的一臉誠懇和善,毫不在意他言詞間的威脅寒意,「那麼,太師可以告訴晚輩你的答案了嗎?」

    胡太師靜了一息,方冷冷道:「莊偉庭那老匹夫有你這後生這般仰慕,是他的幸運。」

    「沒辦法,莊大將軍性情耿直,最易遭無恥小人構陷暗算,我們這些莊大將軍的死忠粉,也只好盡力幫幫他,否則我大週一朝失了莊大將軍這頂樑柱,只剩下些跳樑小丑,國將不國,豈不悲哀?」

    胡太師定力到底不錯,被若薇這般嘲諷竟也沒有生怒,只嘿嘿冷笑兩聲,「小子不必如此拐彎抹角,你我既已達成了協定,那麼,倘若再讓老夫看見方纔那些東西,老夫必定窮盡全力,也要將你斬殺於刀下。」

    若薇點頭,從容不迫的迎著胡太師陰鷙的眼神:「這也正是晚輩要說的,倘若再讓晚輩聽聞胡太師參奏莊大將軍的話,剛才那些被太師撕碎的東西,大周必定人手一份——太師千萬不要懷疑這話的真假,晚輩說得出,自然做得到。當然,太師也別想著滅了晚輩的口那些東西就沒有了,晚輩敢獨身前來,不可能不做任何準備,你說是不是?」

    胡太師咬牙,精心保養的鬍鬚因憤怒而不住顫抖。

    若薇頓了頓,又道:「差點忘了,胡太師門生眾多,隨便暗示一番,自有旁人替太師參奏莊大將軍,到時可要如何是好?」

    胡太師眼角跳了跳:「朝中大臣如此之多,若有那自作主張之人,老夫也顧不過來……」

    若薇點頭,表示理解,「太師所言極是,晚輩江湖朋友也不少,到時若有人手癢將方纔那些東西當傳單一樣散發了出去,晚輩也只好對太師感到萬分抱歉了。」

    胡太師從政以來,還從未被人打得這般沒有招架之力,威逼無效,利誘呢?

    「小子膽量不錯,老夫很欣賞你。」胡太師緩了緩神色,到底是屬老狐狸的,他方纔那滔天怒氣彷彿從未出現過一般,笑的那叫一個親切,「老夫手底下就缺你這樣的人才,不若考慮考慮,來老夫身邊如何?」

    「太師抬愛,晚輩理該珍惜。奈何晚輩閒雲野鶴慣了,不愛拘束,只得多謝太師的厚愛。」若薇也不將話說死了,「倘若以後有機會,太師依然對晚輩頗為欣賞,晚輩定會為太師效犬馬之力。」

    「那咱們就說定了。」胡太師笑瞇瞇的起身,「老夫尚且不知該如何稱呼你?」

    若薇目光平靜,含笑回道:「晚輩季玖。」

    「季玖?」不過一瞬間,胡太師已經將京城有名望的季姓人家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尋思著一會子就叫人去查,不過又想著此人既然敢將名字告知他,就不會怕他去查,那就定然與京中這些季姓人家無關。「老夫倒有個季姓老友,卻有許多年不曾走動了。不知季小弟是這京城哪一家的?」

    若薇似笑非笑的瞧著他:「太師就別費心了,該太師知道的,往後季玖定會和盤托出。太師難道不相信,咱們日後還有合作的機會?」

    「哈哈……」胡太師大笑幾聲,「季小弟說的很是,老夫也很期待日後能與季小弟有攜手合作之時。今日不早了,老夫府裡尚有事,就不陪季小弟說話了。」

    若薇起身相送:「季玖就不耽誤太師的時間,太師請——」

    胡太師微瞇了眼看了看她,方點頭,率先離開了房間。

    能將那麼詳盡的證據收集了送到他面前,卻沒有直接送到御案上,說明對方的確不欲與他為敵,只要做到了答應對方的事,想必暫時是安全的。不過那樣的把柄落在對方手中,無論如何都要將之徹底毀掉。他現在留著他,是要知道他的同夥都有些什麼人,才好將他們一網打盡!

    過了一會,莊五進來,一臉欽佩道:「三姑娘,你果然沒有料錯,胡太師離開後,這茶樓附近就多了許多眼睛。」

    「老狐狸怎麼可能放心的走呢。」若薇伸腰展臂,邊活動手腳邊問:「我要的東西呢?」

    莊五忙將一早準備的包袱遞給她,又道:「侯爺與峻小少爺還在下面,他們……」

    「不必管他們,他們會知道的。」若薇接過包袱打開,裡面赫然是一套胭脂色女裝,連一應首飾脂粉都妥善的準備了。

    若薇點頭,莊五辦事果然十分妥帖。

    「只是姑娘你一人從這裡出去,未免有些扎眼。」莊五尚有些憂心。

    「不礙,他們要盯的是黑皮膚的少年,即便覺得我有些扎眼,只怕也只能事後才能回過味來。你先走吧,當心別讓人綴上了。」

    「是,姑娘你也當心。」莊五對若薇一抱拳,雖還是有些擔心,但想到昨日練武場上的情形,反應過來她並非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稍放心了些,方才悄無聲息的退出了房間。

    若薇換好衣裳,將頭髮收拾好了,方取了帷帕遮了臉,拎著裝了男裝的包袱打開門款步而出。

    她不疾不徐的下樓,一眼便瞧見等在樓下的李鳳錦已經不耐煩的起身踱過來踱過去,不時往樓上望一眼。

    他的目光從她身上一掃而過,未作片刻停留。

    若薇微笑,連李鳳錦都察覺不了,外頭那些眼睛就算望穿了秋水,也等不到他們要等的黑臉少年時,不知道會是什麼心情。

    倒是峻哥兒那孩子似有感應一般,黑黝黝的眼睛定在她身上,眨了又眨,很是疑惑的模樣。眼見著他就要喊李鳳錦,若薇忙悄悄抬手豎於唇邊,衝他眨眨眼,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峻哥兒立刻笑起來,聽話的摀住了嘴巴。若薇又示意他轉過頭去,他便又乖乖地轉過頭不看她。

    ……

    李鳳錦等了又等,也沒將樓上的人等下來,先是不耐煩,漸漸地有些擔心起來,那臭丫頭莫不是遇到什麼危險了吧?

    胡太師那老狐狸,萬一設了什麼圈套……不行,還是得上去瞧瞧。

    可萬一誤了她的事兒——以那臭丫頭的氣性,估計好幾天不會給他好臉色看。

    過了一會,李鳳錦覺得自己的耐心終於用完,覺得就算自己不上去,也得讓他的人上去探探到底是個什麼情況,手一招,一名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小個子青年已經恭敬站到了他面前。

    「剛才是誰負責盯著樓上的?」

    「爺,正是屬下負責看著樓上的動靜。」小個子青年長著張白淨的討喜的娃娃臉,板著臉嚴肅的說話,倒像是個努力裝大人的小孩子一般逗人發笑。

    李鳳錦這會子可沒心情發笑,問他道:「夫人進去了這麼久,怎麼還沒出來?」

    娃娃臉一愣:「夫人她方纔已經離開茶樓了。」

    李鳳錦亦是一怔:「什麼時候?本侯一直在這裡,可沒看見她離開。」

    「胡太師離開後,夫人就換了女裝,沒多久就離開了。」娃娃臉如實稟告道,「屬下以為爺與夫人說好了,是以才沒有特地知會爺。」

    李鳳錦深吸一口氣,腦中靈光一閃:「夫人是不是換了件胭脂色衣裳?」

    「正是。」

    李鳳錦磨牙,果然是她。他當時就覺得有些不對勁,這世上會拿眼直勾勾看人的女人,除了她還能找出幾個來?可恨他一門心思都放在粗布黑臉的小子身上,雖然當時對那下樓的女子感覺有些怪異,卻也沒有多想。沒想到那丫頭正是鑽了這個空子,大搖大擺從他面前出去,他竟然都不知道!

    太大意了,簡直不可原諒。

    「夫人身邊誰跟著?」李鳳錦深吸一口氣。

    「爺放心,探二十一跟著夫人,探部獨屬他輕身功夫最好,夫人絕不會發現他。」

    李鳳錦目光稍霽,「臭丫頭,被本侯逮到你就死定了!」

    ……

    成功解決了老頭身邊的隱患,又耍了李鳳錦一把的若薇心情甚好的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這還是她來到這世界後,第一次走在大街上呢。

    先前出來時,只顧著正事以及與李鳳錦拌嘴,倒沒怎麼注意這京城的繁華。此時放眼望去,便見樓宇參天,市井沸雜,喧嚷的人聲被前行的馬車拉成難以辨識的雜音,熱鬧而富麗。

    主街邊擺著長長的攤位,小販們熱情的叫賣著做買賣。街約闊二百餘步,卻還是覺得擁擠,馬車轎子都難行,擠擠挨挨的邊停邊走。

    若薇性子再冷清,她也是一女的,只要是女人,就沒有不愛逛街的。作為季玖時,她沒時間,而現在,她有大把的時間供她揮霍。

    「姑娘,進來瞧一瞧吧,咱們店裡新上了一批布料,姑娘進來挑一挑看一看啊。」熱情的布匹店小二招呼著若薇。

    這家布店並不大,但勝在收拾的乾淨整齊。若薇走進去,東看一眼西看一眼,她對布料的瞭解正如她對首飾頭面的瞭解,約等於零的欣賞水平令得她很難看出布料的好壞貴賤來。

    那小二倒也機靈,見她挑挑揀揀但帷帕下的神色始終不動,便笑著上前來,「這裡怕是沒有姑娘喜歡的布料子,姑娘稍等,後頭剛送來一批新料子,小的去取了來給姑娘您掌掌眼?」

    若薇反正也沒啥事,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

    小二便忙往後院跑去,不多時,與一個身板單薄纖弱的小個子抬了幾匹新布出來。

    若薇隨意打量的視線落在那小個子身上。她對偽裝的精通,令她一眼便瞧出那穿著粗布衣裳作小廝打扮的小個子也是個女孩。這女孩年紀不大,約莫十一二歲的模樣,雙眼又黑又大,水靈靈的彷彿會說話,見她正打量自己,並不害羞著惱,甚至還友好的抿唇對她一笑,露出唇角旁邊兩個小小的深深的梨渦來,非常甜美可愛,讓人不自覺想要親近。

    「這是本店新染的布匹,姑娘看看可有喜歡的?」此時店裡又來了客人,先頭那小二便過去招呼了,只剩下作男裝打扮的小女孩招待著若薇。

    只是她一說話,若薇便不自覺的蹙了蹙眉。小姑娘人長得可愛又甜美,偏偏一副嗓子卻粗嘎難聽,像是上好的錦帛突兀的遭利器割劃而下那種尖銳並著撕裂的沉悶,叫人聽著心頭便是一跳。

    小姑娘很是歉意的說道:「我的聲音太難聽,嚇壞姑娘了吧。姑娘若是不喜,我可以用寫的。」

    「不必。」若薇擺擺手,看著她的臉。小姑娘臉上帶著歉意的笑容,卻絲毫沒有自卑自棄之色,平靜且坦然。「你的嗓子受過傷?」

    「應該是的,太久了,我也記不太清到底是怎麼傷的。」小姑娘並不介意的笑了笑,伸手比了比眼前簇新的布匹:「這些布料用了新花樣,我敢保證整個京城乃至大周都沒有這樣的花樣,姑娘買了回去,不拘是自己裁了做衣裳,還是送人,都是極好的。」

    若薇垂眼細瞧,眸色便是一動。

    眼前擺放著五匹布料,一匹淡藍色色的布匹上印染著滿地打滾的小白狗,小白狗活潑生動十分逗趣,包子臉瞇縫眼大耳朵,嘟嘴眨眼剪刀手……這是欺負她沒見過史努比嗎?

    若薇神色複雜的看了眼小姑娘,漫不經心的翻了翻,「這是誰染的,圖案倒是逗趣可愛得很。」

    小姑娘甜甜笑道:「這是本店一個染布師傅琢磨出來的,我們東家瞧著好看,便讓多染了幾匹,先試試看,倘若賣得好,又再大量生產。姑娘家中若有小孩,這布料裁了做衣最是合適不過。姑娘著紅很好看,這一匹印花海棠便很襯姑娘的膚色——」

    若薇又看了小姑娘一眼,方道:「這些我都要了,讓人送到莊大將軍府上去吧。」

    小姑娘聞言,似有些詫異的看了若薇一眼,方點頭笑道:「好的,多謝姑娘惠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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