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江南好 第19章 :詩人 文 / 基本是骨頭
酒樓名曰:不染軒。待倆人登樓憑欄一望,但見滿眼荷花,真所謂「接天連葉無窮碧」。腳下一片翠綠,其間又點綴無數暈著粉色的潔白花瓣,再加上時有微風拂面,暗香襲人,由不得人人都心曠神怡、忘乎所以。
徐誠忻暗暗感歎:難怪古代人都喜歡寫詩,這麼清新的空氣、優美的自然環境、再加上從容不迫的慢生活。不要說文人雅士,連我這個大俗人都有吟詩做畫的衝動。又想:這店名為「不染軒」大概就是取荷花出淤泥而不染之意,倒也應景又雅致。不像現代社會裡的洒家,動不動就命名為:大富豪啊、皇家啊、世紀啊……一股土豪味。
桌子臨窗而設,適當距離又有一窗一桌,窗框一側勻裱有古詩一幅。徐誠忻這邊的牆上寫的是:
江南可採蓮,
蓮葉何田田。
魚戲蓮葉間:
魚戲蓮葉東,
魚戲蓮葉西,
魚戲蓮葉南,
魚戲蓮葉北。
這首名為《江南》的漢樂府,徐誠忻還是知道的。上學的時候對它毫無感覺,現在讀來卻又感覺到一股勃勃生機的青春與活力,彷彿一股清新之氣迎面撲來,看著就令人覺得清爽。
乘徐誠忻還在接受著中國古典藝術的熏陶,馮虎已經乾脆利落的點好了灑菜。順手將夥計剛剛送上來的一杯香茗往嘴裡一倒,狠狠地嚼著茶葉末子,看得那跑堂腮幫子直抖。
這也難怪馮虎,他本來就是個沒上過什麼學的北方大漢,過慣了金戈鐵馬的日子,向來直來直往。猛然間到了婉約秀氣的江南水鄉,只覺得渾身不得勁,這時間長了還不把骨頭都泡軟了。()
衙門裡的事情雖說不多,也容易處理,但人際關係頗為複雜,說話辦事也是一套套的明文暗規。馮虎礙著將軍的面子,盡量克制著自己的脾氣,說不出的難受。這次難得抽空約兄弟出來喝個灑,聽旁人推薦來到這不染軒。偏偏又是個如此雅致的地方,這杯茶還沒自己半個拳頭大,早知道還不如去大排檔喝灑吃肉來得痛快。
徐誠忻看了不由暗暗好笑,說道:「馮大哥,看上去情緒不對啊,是不是差事不如意?」
馮虎鬱悶的搖搖頭說:「唉~兄弟,這杭州我是來錯了,這鬼地方,說起話來拐彎抹腳,辦起事來拖拖拉拉,竟比我上陣殺敵還要費勁。早就聽說江南多才子,要是才子都這般模樣,我還真看不上眼。」
徐誠忻一邊給他倒酒,一邊笑著勸解:「人生不如意十之**,什麼事都是有得有失的嘛。你看要是你不來杭州,哪來的今天咱哥倆同桌喝酒。再說這才子,不過是擅長吟詩做對的文人罷了,我看也是假的多,真的少。今天咱們只飲酒作樂,管它這麼多幹什麼。」
馮虎一聽,果然覺得有理,心情為之一寬,讚道:「果然是讀書人知理,兄弟這一席話讓我心胸一寬。依我看,徐兄弟才配得上這『才子』二字,來,喝酒!」
酒還沒喝到嘴裡,忽然聽到鄰座有人連連冷笑,其中一人自言自語道:「粗鄙之人也枉談才子,真不知天高地厚……」
倆人轉頭一看,見鄰桌坐著兩名年輕書生。兩個書生同是白色長衫,腰圍玄帶,頭戴綸巾,手拈一把字畫俱全的紙扇輕輕搖擺。那氣派、那行頭,讓人看一眼就想到兩個字--「才子」。剛才他們聽到有人竟敢如此做賤江南才子,做為其中的一員,不由的義憤填膺,忍不住出言相譏。聲音雖小,聽來卻是清清楚楚。
馮虎大怒,一推桌子就要過去跟他們理論。
徐誠忻對於傳說中的江南才子還是有幾分仰慕的,畢竟有那麼多古文佳作擺在那兒,宋朝又是文人輩出的朝代。看看今天這雅致的環境、對方那不俗的打扮,可能還真能碰到幾個歷史名人也說不定。
想到這,他連忙拉住馮虎。馮虎一想,這地方要打架罵娘的確不怎麼合適,他也見識過徐誠忻整人的水平,乾脆安心坐下來一邊喝酒一邊等著看好戲。
徐誠忻其實並沒打算整人,此時,他正懷著有些激動的心情,謙虛的起身向他們叉手一禮。文縐縐的說:「兩位不好意思了,剛才我與兄弟聊天只是隨口說說,不想冒犯了二位。失禮失禮。」
那二人見他道歉了,自己得了面子,也不再計較。也起身還禮道:「好說好說,我看兄台知錯就改,也算是個懂君子之道的。」
「我看兩位風流不凡,想必定是杭城名士,敢問尊姓大名……」
「不敢不敢,」此時他們二人已經是笑容可掬。其中一人說道:「在下江南唐文龍,這位是舍弟唐文虎。」
徐誠忻暗自懊惱怎麼不是唐伯虎?但也不能失禮,趕緊也報了姓名。那唐文龍見他聽了自己的名號竟是有些失望,心中有些不服,便說:「我觀兄台似乎也是位讀書之人,昨晚小可聞得靈隱寺鐘聲有感而發,得詩一首,擬名《聞鍾》。待我念來,還望兄台不吝賜教。」
徐誠忻一聽,又來了精神,對方雖不是大才子,好歹也是個古代詩人。今天總算能和真正的詩人來個親密接觸了,不由的凝神靜氣,豎起耳朵等他吟誦。剛剛上樓來的幾位食客聽說有人作詩,也停下腳步,好奇的等在一旁聆聽。
但見唐文龍長身立起,踱著方步,紙扇輕搖,悠然吟道:「靈隱寺內一樓堂,如斗大鐘掛橫樑。夜半三更不休息,敲起鍾來光光光。」
整個樓上頓時一片寂靜,無不虎軀一震、怔立當場。
這tmd也叫詩?一時間徐誠忻哭笑不得,不知如何表態才好。
「好!」唐文虎一聲輕喝,說道:「兄長這詩有形有聲、有遠有近,雖不曾見鐘,卻能神遊名山,所形所具,一目瞭然。特別是末尾那三聲鐘響,如不敲,這鍾還是一個死物。但這靜夜突聞此聲,便猶如金剛之怒吼,佛音之廣佈,頓時活靈活現。此確是點睛之筆也!」
唐文龍吟罷,全然不顧圍觀群眾的表情,面有得色的對徐誠忻說:「徐兄不必驚訝,此作只是在下隨手偶得,算不上佳作,但不知徐兄以為如何?」
徐誠忻心想這兩兄弟不僅不學無術,而且臉皮厚得像城牆拐角。早知如此,剛才還真用不著對他們這麼客氣,不教訓他們一下豈不是吃虧了。
「這個……唐兄的詩果然是別俱一格,呵呵~~別俱一格。那個,小弟昨晚上茅廁時,聽到蛙聲不斷,火起來一頓亂石,果然清靜了不少。也是有感而發,作詠蛙詩一首,請唐兄斧正。」
「獨蹲池邊似虎形,柳蔭樹下養精神。春來吾不先開口,那個蟲兒敢出聲!」
「好!」圍觀食客中有人高聲叫好,卻引來唐氏兄弟一頓白眼。
唐文虎搖了搖頭說:「徐兄此作還欠火候,且不說詩的意境不深,言物不宏。那比喻也失當,人蹲著怎麼看也不會像虎,最多象猿而已。再說,你跟區區一蟲有什麼好比鬥的,要鬥也是和猛獸飛禽鬥,那才有氣勢、有膽魄。不過也好歹初俱文采,倒是和那牆上的《江南》有得一比。」
他這一番話引得看客一陣大笑,有人打趣道:「聽你意思,這唐文龍的詩倒是遠勝於那首《江南》?」
「那是自然。」
徐誠忻碰到這倆個活寶,倒有些沒折了。心想這首詠蛙詩雖是張璁年少時作的,但也不至於如此不濟吧,可見文章的好壞全憑評論家的一張嘴。
「唐兄高論,在下還有一首詠塔詩,正好趁此機會向你討教。」徐誠忻乾脆跟他們玩起來,笑嘻嘻地念道:「塔兒從地冒出來,底下粗來頂上細。有朝一日倒過來,底下細來頂上粗。」
大家雖是暗中好笑,卻都憋著,等著看唐文虎做何評價。
唐文虎見大家都看著他,等他下定論,心中不免暗暗得意。輕咳兩聲,略略思考一下便搖頭晃腦的說起來:「妙啊妙啊!徐兄這首詩可是比前面大有長進了。先說第一句,光一個『冒』字已先聲奪人,氣勢非凡。試想:高山之巔,本寂寥無聲,兀得土石乍裂,有塔拔地而起,直指青天,這是何等氣勢、何等宏大!再寫塔,只區區一句便一目瞭然,可謂神形俱備。再看後面兩句,此乃詩之魂魄所在。何謂魂魄?乃詩者之精神也。試想如此巨塔豈能輕易倒過來,但詩人敢想天下人不敢之想,為天下人所不為。讀之氣勢如虹,讓人精神一振,實在是難得之佳作啊!」
眾人聽了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夾雜著連笑帶罵的嘲諷。唐文龍兄弟倆雖說皮厚,也不免有些發虛,連忙借口家中有事,告辭而去。
徐誠忻忍著笑送走他們,剛想轉身入座,忽見一年少公子走過來對他一抱拳說:「這位朋友,想不到我們又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