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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二章 距離 文 / 蘆海

    菊有英,芙蓉冷,漢宮秋老,芰荷化衣,展眼間,已在這京城從谷雨一路走到了霜降。

    梅蕁徹底醒轉過來的時候外頭是墨一般的黑,薄薄一層月光透過黯啞的梧桐灑在灰黑色的青磚上,銀光點爍,好像在講述著秋夜裡古老的神話。

    屋子還是那間熟悉的屋子,入眼便是擱在落地花罩下的一盞八角玲瓏落地宮燈,溫溫潤潤的光暈映在窗前的花觚上,銅香瀰漫,裡頭插著數枝紫色鶴翎,錯落有致,傲睨燦然,倒把菊「寂寞荒寒,不改其樂」的風骨體現出了三分,往常這屋子的花卉都由櫳晴擺弄,不過,這回的風格倒不大像她。

    也不知道到底躺了多久,梅蕁只覺得腰頸酸痛的厲害,她忙掀開蘆花綾被,將手邊的梅花迎枕塞到背後,撐起身子靠了上去,眼波流轉,她忽然發現床邊還趴著一個人,透過草蟲紗帳可以看見那人烏髮玄裳,隱在背光處睡著了。

    梅蕁的目光在闞育身上頓了頓,便落到了窗邊的瓶花上,想必那是他的傑作。

    只恐夜深花睡去,更燒銀燭照紅妝,倒是挺符合此刻的窗景。

    美景難得,她也沒有睡意了,旋即放輕動作,趿鞋下床,越過鏤雕流雲百蝠的落地花罩,走到外廳的八仙桌前想對花品茗,可提起紫砂壺卻發現輕飄飄的,單旁邊一隻青花瓷壺裡盛著半壺溫熱的白開水。

    這個時候烹茶會驚醒他們吧,可惜了,夜深月爽,名花婉婉,卻無清茶相佐,她只好轉而走到窗邊,先賞起花來。

    菊有三貴,西施、剪絨,還有這花觚中的鶴翎,品菊則是先色與香,而後態,這瓶紫色鶴翎,香色可貴,且標誌高遠,雍容淡,可見插花者用心之細深。

    挾著霜露的夜風從泥銀紗窗中徐徐拂入,重重疊疊的紫英翩然起伏,仿若月下仙子凌波而舞,花香細細,幽然沁心,梅蕁的唇邊不由掠過一抹笑痕。

    多年來保持的警覺心讓梅蕁即使在專注某事時也能注意到外界的動靜,就像一隻在河邊飲水的麋鹿,她的目光仍投注在瓶花上,輕輕淡淡地道:「你醒了?」

    闞育有些懊悔,怎麼會睡得這麼沉,連她何時下了床都不知道,他這個殺手的警惕心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差了,或許是因為身邊的環境,身邊的人都太熟悉太值得信任了吧,這是他自成為殺手後,就再也沒有感覺過的溫馨,這個信任的基礎,他一直沒忘,自那日晚上梅蕁將他和母親安全送出京城後,他就對這個不同於一般的弄權者產生了一種奇妙的感覺,她的神秘,她的寵辱不驚,她的致,乃至她的羸弱,都深深的鏤刻在了他的心間。

    「郎中吩咐過,你不宜飲茶」,闞育的眸光滑過桌上動過的紫砂壺,伸手拿過一旁的雪青色抖珠潞稠披風,走到梅蕁跟前,「你斷斷續續的昏迷十多日了,玉露丹都吃了幾十粒。」

    「多謝」,梅蕁轉身接過他手中的披風時,眸光無意間掠過他微微凝滯的雙手,她披上披風,一面繫著玉色衣帶,一面道,「郎中應該是吩咐你們準備後事,怎麼會告訴你們飲食禁忌。」

    「你的病……是怎麼回事?」夜風掠過空蕩的指尖,微微發涼,闞育收回因凌空而顯得突兀的雙手,「玉露丹是解毒聖藥,你中的是什麼毒?為什麼連京城最好的郎中也診治不出來?他說你的脈象……」

    「這是從小落下的病根,沒什麼關係」,梅蕁轉過身子,望著瓶中的鶴翎,轉過話題,「是你插的?」

    闞育是從舞青霓口中知道梅蕁最喜愛紫色鶴翎的,他從昭市街的花坊尋來這幾枝上好的菊,並在舞青霓的指導下花了一個上午時間方侍弄妥當,他抬眸望向那輪朗月,眸中亮晶晶的,「是不是很意外,一雙執劍的手也能擺弄花草。」

    「意外沒有,奇怪倒是真的」,梅蕁淡笑道,「櫳晴的劍術不在你之下,她侍弄的瓶花可是很有創意,常常能令人眼前一亮的,我奇怪的是你怎麼會知道我喜歡紫色鶴翎,而且這瓶花的風格也是我喜歡的。」

    「呃……擱在你屋子裡當然要挑你最喜歡的」,闞育忽然感覺臉頰一熱,好在這裡離光源較遠,看不大清楚。

    「是舞青霓告訴你的?」

    闞育抓了抓後腦勺。

    梅蕁見他默然,面上的笑痕漸漸淡去:「這些日子榮王來過了麼?」

    就像舞青霓說的,梅蕁真的很在乎榮王吧,闞育默了片刻:「他應該不知道你病了。」

    發生了這麼大的事,要照平素,榮王只要沒見梅蕁過去尋他,那他自然就會來山莊,如今沒有消息,只能著名兩點,第一,安樂的情況還沒有好轉,第二,小詒跟他的關係還沒有緩和過來。其實梅蕁這麼問,就是想知道榮王現在的心境,她才好把握分寸怎麼跟他商量後續計劃,可眼下這種狀況,跟他提奪嫡之事,只怕會適得其反。梅蕁不由蹙了蹙眉,望向黑夜盡頭。

    見梅蕁不說話,闞育又補道:「舞青霓還鬧著要去榮王府把他揪過來給你端茶倒水呢。」

    「你跟舞青霓相處的倒不錯嘛」,梅蕁扭過頭,若有深意的笑了笑。

    自己的心思竟然一眼就被洞穿了,闞育有些窘迫,舞青霓把梅蕁的喜好禁忌一股腦兒全告訴了他,而且在她孜孜不倦的追問下,他也向舞青霓坦白了自己的心意,而舞青霓也有撮合之意,他訕訕笑道:「不打不相識,上回她用金絲網將我綁了來……」說到這裡他忽然想起了舞青霓的話,她說她用金絲網把他縛了來,實際就是替月老給他和梅蕁牽線,當然當著梅蕁的面他不敢說,只是換了個方式,「……這就說明我們緣分不淺。」

    想來能支開櫳晴而讓闞育來守夜的,除了舞青霓,在整個山莊也找不出

    第二個人了。梅蕁走到八仙桌前,坐到繡墩上,倒了一杯水遞給闞育:「以茶代酒,這些日子多謝你的照顧。」

    闞育的雙眸瞬間黯淡下來,這樣的客套,分明是在拉遠自己與她的距離。他略頓了片刻,便接過梅蕁遞來的茶盞,洒然笑道:「我是最擅長走迷宮的。」

    言外之意就是他會堅持不懈,一直到尋到通往梅蕁心房的路徑。這句話說得含蓄隱晦,梅蕁卻聽得十分明白,她的臉色沉了沉。

    闞育方才話雖帶著玩笑的語氣,但此刻他卻很認真甚至有些緊張的盯著梅蕁的側顏,一瞬也不瞬,生怕一個眨眼,就會錯過她臉上的神情,可看的如此用心,卻依然讀不出她此刻的想法,闞育唇線緊抿,剛要說話,卻見窗外一隻雪白的鴿子直飛而來,劃破了黑夜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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