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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七章 朝辯 文 / 蘆海

    紫宸殿上的鑲金書案上散堆著一些信箋,從拆開上殘留的赤色印章可以看出這些都是絕密信件,書案上閃爍出的冷硬金光映在微黃的箋紙上,照的上頭的字跡也像用冰雪冷凍過似得,冒出陣陣寒意。

    鑲金書案前頭是一把鋪著明黃團龍蟒鍛坐墊的盤龍赤金交椅,坐在龍椅上的人也是一襲明黃冕服,團團金光耀眼奪目,讓人望而生畏,不敢逼視,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天家威嚴吧。

    宏治將手中最後一封信擱到了書案上,動作不輕不重,看上去與平時沒有什麼兩樣,但箋紙落案的一刻,他臉頰上橫生著許多皺紋的肌肉卻不為人注意的緊繃了一下。

    崔珃垂眸侍立在一旁,雖不知道信上的內容,但光用鼻子也聞到了這位主子身上散發的怒意。殿中安靜的厲害,列在兩旁的親王大臣躬身垂手,連一聲咳嗽也不敢發出,一個個噤若寒蟬的樣子,連平素被戲稱為「石塊臉」的高湛也不由黑沉了臉。

    當紫宸殿裡的空氣凝結到幾乎要讓人窒息的時候,宏治低沉的聲音終於響起:「把人帶上來。」

    「宣張大誠」,立在紫宸殿門口的宮人尖亮的聲音陡然滑響。

    未幾,一個兵卒打扮的年輕男子戰戰兢兢的走了進來,鴉發凌亂,衣裳也沾滿了灰塵,一副風塵僕僕的樣子。他不敢抬頭,也不敢近前,老遠就跪下來叩頭行禮,喊了聲萬歲。

    「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宏治的聲音不疾不徐,卻有震懾人心的力量。

    「是」,張大誠惶恐的又磕了個頭,才兩眼盯著水磨大理石地面道,「小人……小人名喚張大誠,是服侍左大人的,三日前,小人正在左大人帳前值夜,大約三更的時候,他將小人叫進帳中,遞給小人一個小包袱,對小人說這裡面的都是機密件,要小人帶回京城悄悄轉交給齊王,讓齊王轉呈給皇上,他還說……還說,千萬不能被沂王和榮王發現了」,他前胸後背已經完全汗濕了,吞了一口唾沫接著道,「當時左大人看起來怪怪的,好像知道有人要殺他似得,小人也不敢多問,接了左大人的命令就連夜騎馬趕回京城。」

    紫宸殿裡微微有些騷動,位列兩班的大臣們面面相覷一番,都紛紛猜測這些信裡到底寫了些什麼,因為涉及到皇子,再加上時間上與安樂公主選親這麼巧合,這班久經官場的狐狸們就都嗅到一些眉目,他們悄悄瞥了一眼立在最前頭的沂王和齊王,眼角又掃過首輔李舜,方淡淡地收了回來,而後發現好像少了什麼似得,又抬眸環顧起來。

    宏治面色微沉,沉吟道:「沂王、齊王、李舜、袁耀宗、榮……」他掃了一眼底下恭肅的人群,眉頭微皺,「榮王呢?」

    「啟稟聖上,榮王早起身子不適,差了人來告了假。」崔珃躬身答道。

    「去把他叫來」,宏治面色不虞,沉聲道,「你們幾人留下,其他人等退朝。」

    「退朝!」門邊尖銳的聲音再次唱起,武群臣正準備行李,卻聽宏治又補了一句,「藺羲欽也留下。」

    群臣的動作都凝了一瞬,方跪地磕頭,山呼萬歲,起身卻步退出了紫宸殿,張大誠也跟著退了出去。

    外頭天色陰霾,冷風呼嘯,吹得兩旁漢白玉階上的皇家旌旗獵獵作響,百官們烏紗帽上葉兒似的紗翅也抖動起來,他們扶了扶官帽,水滴般聚攏起來嘰嘰喳喳的不知說些什麼,但臉上大都是一副看好戲似得表情,雖掛著笑容,但看起來總覺得有些瘆的慌。

    殿中,齊王面色淡淡的,雖極力忍著,但眉梢眼角仍流露出了幾分喜悅,他上前奏道:「父皇,兒臣一接到張大誠送來的密函就一刻不停的送了過來,不知這些密信與左監軍被殺一案可有牽連。」

    「袁耀宗,你把昨晚的事再敘述一遍」,宏治沒有抬眼,順手接過小太監換來的熱茶,揭蓋抿了一口。

    「回稟聖上」袁耀宗出班奏道,「昨晚約莫子時的時候,微臣正在衙門裡批公,卻見東風客棧的羅掌櫃慌忙來報,說他店裡有行跡可疑的人,微臣心繫京城安危,連夜帶人過去捉拿,卻不想捉了一名韃子,就是也脫,還從他身上搜出了一些密信,微臣覺得此事詭異,便連忙將密函轉呈給聖上您了,微臣已經做了調查,這個也脫是哈木良的親兵,深得哈木良的信任,眼下已經關在了順天大牢,微臣也下令封鎖了消息。」

    「把這些信拿過去給他們瞧瞧」,宏治的指尖在這一堆信件上輕扣了扣。

    崔珃應了一聲,接過一旁小太監遞來的棗紅色托盤,將案上的信箋迅速而整齊的擱入盤中,避開小太監伸過來想要代勞的手,親自走下丹墀,給底下的大臣一一過目。

    這些東西都是機密要件,怎能假人之手。

    沂王快速的瀏覽了一番,眉頭不由皺成了一個鐵疙瘩,這些信一半出自晉崇鈺之手,即袁耀宗從也脫身上搜出來的那些,另一半是左琳派張大誠帶來的,這些都是哈木良寫給晉崇鈺的,所有的信不管是字跡還是印章,全都吻合俱全,看上去就是晉崇鈺有通敵之嫌,且鐵證如山。

    齊王饒有興趣的閱覽了一遍,單看了兩封,唇邊便有抑制不住的笑意漫過,他似乎並不在意信中的內容,只簡單的瞅了一眼信中的筆跡與大將軍印。

    崔珃將托盤遞到了李舜面前,李舜執起信箋仔仔細細地閱覽,狀似對信裡的內容毫不知情,連臉色也變的恰如其分。

    接下來便遞到了次輔藺羲欽的面前,對於信中的內容他只粗略的瀏覽了一下,但對於晉崇鈺的筆跡與印章,他卻是皺眉細看了半晌,還舉起箋紙對著燈光瞅了幾眼,放回托盤時,眼中閃過一抹不為人覺的光芒。

    袁耀宗本來是沒有資格也不想參與到這樣的事情中來,卻無

    奈運氣實在不好,渾然不知就著了李舜的道,因抓了個韃子而被迫捲進這趟渾水中來。他此刻滿心想的都是該怎麼做才能平安混到年底考核的日子,到時候就算散盡家財也要讓吏部把自己放到外省去,京城實在不是人呆的地方,像他這樣的小魚小蝦,不定什麼時候就被吃的連骨頭渣子都不剩,這種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日子他實在不想過了,他擦了一把額上沁出的汗,還沒有看清信中的內容就又擱回了托盤裡,像是看到什麼魔鬼一般。

    崔珃回到丹墀上,將信箋摞到書案上,宏治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變化:「關於這些信,你們有什麼看法?」

    六人很有默契的同時垂下眼眸,殿中登時一派沉寂,齊王悄悄瞥了瞥左右,正要上前奏對,沂王卻先他一步,稟道:「父皇,晉將軍為大洹盡忠職守,一片赤誠,朝廷上下都是有目共睹的……」

    「三哥,人心長在肚皮裡,你怎麼知道他是紅是黑」,齊王邁前一步打斷了他,他頗有深意地道,「你可不要徇私包庇啊,這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他晉崇鈺就是通敵叛國。我說這世上怎麼會有常勝將軍,原來這些年他報上來的斬殺敵軍首級數目全都是假的,他砍下的萬萬人頭全都是我大洹百姓的首級,更令人髮指的是,韃子來犯時,他竟然用軍餉和搜刮來的民脂民膏去孝敬討好敵軍首領,我大洹的顏面全都被他丟盡了」,齊王挑著最厲害的罪名往晉崇鈺身上扣,見沂王的臉黑成鍋底,他心中瞬間升起一股欣悅感,冷笑道,「三哥,證據確鑿,我勸你還是不要再替他分辨了,不然,父皇會誤以為你和晉崇鈺通敵叛國這宗事有什麼牽連呢。」

    「六弟,你不要血口噴人,我怎麼會跟通敵叛國這種事有瓜葛」,沂王冷冷甩袖,轉而對宏治道,「父皇,這宗事一定有蹊蹺,不然,怎麼會這麼巧就在安樂選駙馬的時候發生」,此話一出口,沂王便覺失言。通過晉崇鈺的態度來擇太子雖然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但秘密就是秘密,是不能當著秘密當事人的面來說的,更何況這個當事人還是皇帝,果然,宏治眼中有一瞬間的怒意,這本就是他布的局,而君主最不喜歡的就是臣下洞穿他的心思。

    沂王此時也顧不了這麼多了,這一層不說破,就很難替晉崇鈺脫罪,他接著道,「而且左琳被殺沒多久,就又抓住了也脫,這很明顯就是有人刻意安排的,目的就是針對晉總兵。反過來說,若晉總兵真的跟哈木良暗中聯絡,那三日前左琳被殺,也脫就應該得到消息隱藏起來,怎麼還會帶著這些機密信函到京城轉悠,還住在人多眼雜的客棧,是等著人來抓麼?」

    「三哥,你做事連父皇都誇你謹慎漂亮,怎麼,你沒看見也脫身上的其中一封信是晉崇鈺寫給五哥的?」

    「這就更可疑了,晉崇鈺寫給五弟的信,派他的親兵喬裝了來便是了,叫也脫來做什麼,他在京城又人生地不熟的,這根本就是有人蓄意陷害」,沂王這番話是針對齊王來說的,但李舜聽到後,眸中登時閃過一抹殺氣,其中還夾雜著幾分說不清的難言苦澀。這麼多年來,他全心全意輔佐沂王,為了他的東宮之位,耗盡半生心血,可如今有了晉崇鈺這棵大樹後,他竟然毫不猶豫的將自己推向深淵,他的心寒冷如霜。不過,他是從政治血海裡趟過來的人,從小小的七品知縣熬到今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輔之位,狠辣無情他見的多了,在朝堂裡,只有心比別人更黑,才能站到金字塔的頂端。僅僅一瞬,他便恢復了素日的淡定。

    「袁大人,關於晉崇鈺讓他來給五哥送信這回事,也脫是怎麼說的?」齊王好似很有信心地問道。

    「呃……」袁耀宗冷汗涔涔,哪一位王爺他都得罪不起,只好賠笑道,「回稟王爺,也脫的嘴緊的很,微臣無能,沒有從他嘴裡問出什麼來。」袁耀宗在大官如雲的京城混了這麼久都相安無事,說明他和稀泥的功夫是很強的,自從知道他抓的這個是韃子,還搜出這些要人命的信件,他就沒有在提審也脫了,現在正好派上用場。如此,一來可以不得罪任何一方,二來也是想向宏治表明自己這個小小的順天府尹沒有能力審這樣通敵叛國的大案子,最好是能移走,不管是刑部、大理寺也好,北鎮撫司也罷,只要移走了,就跟他無關了。

    齊王狠狠白了袁耀宗一眼。

    宏治沉吟片刻,回頭對立在身後的高湛道:「既如此,也脫就交給你們處理了。」

    「是」,高湛斂容應道。

    「你退下吧」,宏治朝袁耀宗掀了掀眼皮。

    袁耀宗是求之不得,他連忙跪地叩頭,一面舉袖擦汗,一面起身急急忙忙地走了,好像生怕宏治會突然改變注意再將他扣下來似得。

    「父皇,晉崇鈺讓也脫給五哥送信,就說明五哥與哈木良也是有聯繫的,再說信裡也寫的很清楚」,齊王不依不饒地道,「方纔張大誠不是也說,左琳吩咐他不要把送信的事告訴三哥與五哥麼,這就說明,左琳在提防他們,這左琳就是知道了這些秘密,才被晉崇鈺滅口的。」

    「六弟,我跟榮王好歹也是你的兄長,你怎麼可以只憑一面之詞就詆毀我們」,沂王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我們都是父皇的兒子,是大洹的子民,與韃靼隔著國仇家恨,怎麼會跟他暗中來往,就目的而言,我們跟他來往又圖什麼?相反的,正因為晉總兵守衛北疆,阻擋他們侵略大洹的鐵蹄,哈木良視晉總兵為眼中釘,才會想除之而後快,我們怎麼能被他當刀使,若真殺了晉總兵,那就是親者痛仇者快了呀。」

    沂王半句都沒有提到李舜,其原因與李舜不發一言是一致的,李舜根本沒有發言的立場,因為陷害晉總兵,他是最大的嫌疑人,而在沒有把握保住晉崇鈺的情況下,沂王不敢貿然拋出李舜。

    這是沂王的痛腳,當然,齊王看的很清楚,所以他故意踩著沂王的尾巴道:「李大人,你怎麼一言不發呢?」這宗事涉及到晉崇鈺、李舜、榮王,若真把這個罪名坐實了,那可謂一鍋端,從此以後,這

    大洹便是他的天下了。

    李舜從容的邁出一步,不緊不慢,謙卑有禮地道:「回稟聖上,回稟王爺,既然人證還沒有招,那依舊大洹律法,確實不能判定晉總兵有罪。」

    沂王深深瞥了李舜一眼,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一句話就能四兩撥千斤,既然人證沒有招供,那再多的爭議也是枉然,而且他是站在大洹律例的角度來說,那他就是不偏不倚了。

    「藺羲欽,你怎麼看?」宏治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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