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六章 交易 文 / 蘆海
幾人回到京城,舞青霓便一徑回了沁春園,櫳晴與劉小摯則一齊朝梅府迤邐而去。
櫳晴已經將夜行衣脫去,身上只穿著一件薄薄的靛青色挑絲雲紗褙子,腰上繫著玉色絲絛,顯得身段愈加嬌小可人,頭上為了適合戴黑巾帽,也不像往常一般梳著垂髫,而是往後攏成一束,高高的綰一枚山字形白玉束髮冠,爽利中不失俏皮。
她一面走,一面嗔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方纔你怎麼那麼久才喚他們出來幫我?你是故意要看我出洋相的吧,哼!你等著,我一定會去向蕁姐姐告狀的,到時候你就沒有機會再幫姐姐的忙了。」
「你這個野人懂什麼?這叫戰術」,劉小摯手裡提著櫳晴的寶劍,配著身上那套湛藍色的箭袖勁裝,倒有幾分少年俠客的味道,「你越發吃不住,他們就越會相信只有你一人來救夏贄,我才能賺到他們呀,要是一開始我就讓他們出來了,那肯定是一場惡戰,那我的手下就損失慘重了。」
「你的手下?」櫳晴白了他一眼,「臉皮還真夠厚的,就憑你的三腳貓功夫還想充他們的老大,你也不問問他們手裡的刀願不願意,就知道躲在後頭髮號施令,有本事也出來幹掉一個殺手啊。」
「說你是野人吧還不承認」,劉小摯走到一個攤販前止住腳步,隨手點了點,聽得販子一聲「好勒」,方接著道,「大將軍,大元帥那都是坐在軍帳中指揮千軍萬馬的,那才叫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我劉玉肚裡裝的可是萬千丘壑,非你一個小女子能懂也。」
櫳晴還未答話,那小販倒先接了口:「這位小公子端的好相貌,話的話也體面,一定不是池中物啊。」
「聽見沒有啊?」劉小摯劍眉輕揚,「欽服哥哥我吧。」
櫳晴「切」了一聲,操起手道:「躲在帳子裡的人有什麼本事啊,我平生最欽服的是像常山趙子龍那般能在萬軍之中奪取上將首級的真將軍。」
「這位小姑娘也不是一般人啊」,小販朝山雞上撒了些孜然,用紙包好,分給他們一人一隻,「倒像個小小花木蘭。」
「我不小」,櫳晴板著臉接過烤山雞,轉身便走。
劉小摯接過食物,從袖子裡摸出一錠花銀,凌空一拋,一面轉身追櫳晴,一面道:「不用找了。」
兩人一面吃著美食,一面鬥著嘴,很快就回到了家。
梅府的親信早已經將闞育和夏贄解送到府上,安排在西北角的排房裡了,夏贄的酒還沒醒,眾人將這個死沉的人一丟到床上,就鎖門離開了,而安頓闞育的屋子卻點著一盞捐紗六角燈,外頭還站著兩名門衛。
梅蕁得到消息後,特意晾了他半個時辰,才去跟他會面,走近門口時,兩名門衛齊聲拱手施禮,喊了一聲「小姐」。
梅蕁頷首一禮,待開了鎖,方推門邁步進去。
屋子不大,燈光亦不甚明亮,闞育還穿著那套夜行衣,渾身上下都被手腕粗的麻繩捆成粽子似得拴在紅漆柱子上,這一看就知道是劉小摯的傑作。
闞育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鬢邊一縷烏髮散落下來,貼在有些黧黑的面頰上,在溫黃的燈光裡顯出幾分落寞來,聽見開鎖聲,他抬頭看去,見來者是個青衫玉面,清瘦蒼白的女子,他的兩腮有一瞬間的緊繃。
相比而言,梅蕁就比較輕鬆了,她的唇角掛著一抹清風朗月似的笑容,在他對面的湘榻上徐徐坐下來,目光清清淡淡的落在他的身上,使得她的聲音聽起來也有些輕飄飄得:「你應該猜到我是誰了。」
「能有本事讓如此多的高手效忠,有膽魄與李府抗衡的女子,普天下除了廣陵梅琴梅蕁之外還會有誰?」闞育的臉凍過一般,寒冷的沒有一絲溫度,「原來你就是李大小姐費盡心機要尋的那個隱藏在榮王背後的神秘幕僚,不知道她知曉了,會作何感想?」
梅蕁認真的想了想:「你想知道麼?到時候叫上你便是了。」
闞育笑哼一聲:「開門見山吧,不要兜圈子了,你抓我來這裡想幹什麼?」
「抓你來當然是要你幫我的忙了,不然我費那麼大的勁兒是跟你鬧著玩兒麼」?梅蕁揭開炕幾上擱著的六角紗罩,拔下一根簪子,饒有興致的挑著燈芯,半晌才抬頭問了一句,「你肯幫我麼?」
「盜亦有道,江湖上有江湖上的規矩,我是不會出賣僱主的,這點你想也別想」,闞育毫不思索,脫口而出,辭氣也堅硬似鐵。
梅蕁點點頭:「我猜你也不會答應」,她做著努力思考的樣子,然後一臉可惜的道,「可是那兩個衙差沒有死哦,他們的嘴可不像我的手下那般嚴,保不準這會子你的僱主已經知道你被擒了。」
「那又如何?」闞育的聲音忽的洪亮沉重起來,似乎想要掩飾他眼中那抹一閃即逝的猶疑:李小姐向來識得自己的性子,一定會相信自己不會出賣她。
「我猜你現在心裡一定在想李硯雲肯定會相信你,她是個看人能看三分深的主兒,知道你寧死也不會出賣她,對不對啊?」梅蕁敘家常似得問道。
闞育登時就凝起兩道冷冷的目光盯住她,半晌才道:「你殺了我吧,否則,我一旦脫得自由身,你就再也藏不住了。」
「我想雲姐姐也會選擇相信你的,不過,實在不好意思,梅某一不小心動了點小心思,所以……」梅蕁挑了挑眉,起身走下榻,淡淡道,「你的娘親在李硯雲府上做客吧,不過我已經將她老人家順利的接出來了,也算是保得她一條性命……不用謝哦。」
「你……」闞育忽的劍眉倒豎,身體繃得緊緊直直的,若不是捆成了這副蠶蛹樣,估計就要掙
斷粗繩跳將出來了。
同梅蕁的規矩一樣,闞育是個接觸到核心機密的人,所以他的母親也同樣做了人質,闞育先前之所以篤定李硯雲會相信他不會做出出賣僱主的事,就是因為她知道闞育是個孝子,而梅蕁派人將他的母親接走,其實是個反間計,就是要讓李硯雲誤以為闞育已經叛變,才會使得敵方去竭力保護他的家人。
而梅蕁這麼說同樣是以他的母親相要挾,他若是不答應,不待梅蕁出手,她只需要輕輕將他母親交出去,那李府也會立即結果了她的性命。
「那我們現在就來做個交易吧,如何?」
闞育沉默半晌,垂著眸光,聲音低低的:「什麼交易?」
「兩宗事」,梅蕁斂容道,「第一,在供狀上簽字畫押。」
「什麼供狀?」
「李舜派你滅夏贄的口以及追殺前太子妃貼身婢女繡的事,這兩宗事都不是子虛烏有,你也不算冤枉他。」
闞育默了片刻:「那第二宗呢?」
「把繡的事情告訴我。」梅蕁辭氣很篤定。
闞育的眉心突然跳了一下,目光逡巡:「我只是個殺手,只會完成主人交代的指令,我承認我的的確確在追殺繡,可至於為什麼要殺她,我並不知情,我也根本不認識她。」
梅蕁故作恍然:「原來是這樣,可是你若不是熟諳繡的相貌與脾性,李硯雲又怎麼會把這宗暗訪及滅口的事情交給你來做呢?」
闞育攸得抬起頭,目光定定的鎖在梅蕁臉上,好似要看到骨子裡去。
梅蕁從容的迎著他的眸光,坐回榻上,一副做好了聽故事準備的模樣,輕輕鬆鬆地道:「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