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七章 審問 文 / 蘆海
「你說是交易,總得讓我知道交換的是什麼吧」,闞育直直地問道。
「你還頗有些膽色」,梅蕁淡淡一笑,「你母親尚且在我手裡,你只有聽從的份兒,我跟做交易是覺得你也是條好漢,怎麼?你還想跟我討價還價?」
「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蒙我」,闞育的臉跟泥塑的一般,只一雙眼緊緊盯著梅蕁,一字一句地道,「我要見到我母親,否則,半個字你也休想聽到。」
梅蕁容色微斂,偏頭朝支摘窗外出了一會兒神,外頭只一彎冷月,已經升到了中天,月色照進她的眸中,好像洗去了裡面所有的塵垢,看起來乾乾淨淨的。
小的時候,蘇府曾經鬧過賊,金碗銀杯,首飾珠寶被盜過許多回,就是一直抓不住這個慣犯,蘇玨覺得捉賊有趣,就偷偷使了個計策,她特意把一隻瑪瑙荷葉盤擱在人多眼雜的地方,然後悄悄貓在暗處等著,一直等到大半夜,直到她哈欠連天準備撤離的時候小賊才出現。
那小賊躡手躡腳的剛把盤子揣到懷裡,蘇玨就跳將出來,執著事先準備好的水火棍,劈頭蓋臉,將他一痛暴打。
府裡的人聽到動靜,全部圍了過來,連她父親也給驚動了,那裡的人七嘴八舌,有的說要將他遣去送官,有的誇讚玨姐兒聰穎,有的則戳著小賊的脊樑骨罵個不停。
她父親向來治家嚴謹,知道原委後,便吩咐管家將他解去順天府,那小賊在地上使勁兒的磕頭求饒,說家裡還有個八旬的瞎眼祖母要奉養,只求老爺小姐重重責罰,千萬不要扭送官府,不然祖母無人送終。
她父親聽他如此說,就將解去官府的事暫且壓了下來,並派管家去他家細細打探,得知他所說屬實,便多給他算了半年工錢,將他遣出了蘇府,偷盜之事亦不深究。
蘇府的下人中但凡有偷雞摸狗仗勢欺人的都一律送官糾辦,否則,一旦上頭寬恩太過,下人則會不受管束。這回父親的寬宥,讓蘇玨好生疑惑。
還不等蘇玨開口問是怎麼回事,她就被父親叫進了書房,蘇鼐負手背對著她,只沉聲說了兩點:第一,百善孝為先,朝廷徵兵尚且要留下一子贍養父母,第二,蘇玨沒有稟奏執事,擅用私刑,罰跪一晚。說畢,他就拂袖離去,只留下耷拉著腦袋的蘇玨面壁跪著。
父親的教訓,蘇玨雖表面上吊兒郎當,隨意敷衍,可心底裡卻一字不落記得牢牢的。
「你怎麼不說話?」闞育思量了一下,登時爆出額上青筋,怒道,「你把我母親怎麼了?你要是敢動她一根手指頭,我就殺光你梅家所有的人給她陪葬。」
被他這麼一吼,梅蕁省過神來,她從袖子裡緩緩掏出一隻翠晶晶的鐲子,擱在炕几上,淡淡道:「你放心吧,她很好,吃了兩大碗米飯,這會子睡得正香呢,你嗓門這麼大,不知道有沒有被你吵醒。」
「是我娘的鐲子」,闞育伸長了脖子朝炕幾上看去,「你怎麼拿個鐲子來,我說的是要見她的面。」
「有這個鐲子就足以證明你母親在我手裡」,梅蕁辭氣不變,「你還是不要見她了吧,她要是看到你被五花大綁地綁在這裡,會著急吧,你只要替我做了這兩宗事,我自會保你與你母親周全。」
闞育愣了一下,他只顧著擔心母親安危,卻沒想到這一層,他垂眸沉吟了片刻,再抬頭時,眼中已少了幾分剛銳,添了幾分落拓:「希望你信守承諾。」
梅蕁沒有回答,只是輕拿起炕几上的鐲子,擱在了他的手裡,又信步走回榻前,袖手坐了下來。
闞育緊緊握著這只陪伴了母親一生的鐲子,涼絲絲,滑溜溜,胸中忽然好像被什麼牽著,翻湧起一陣陣暖意,再看梅蕁那雙乾淨如水的眼睛時,他的心莫名的有些柔軟,以至於他竟不敢直視。
「繡是她入宮後的名字,她的原名叫柳如絲」,闞育的目光落在那盞昏黃的捐紗六角燈上,眼神平靜無波,好像一張泛黃的書籤,述著曾經的故事,「她是淮右鳳陽人,四年前她的家鄉遭了瘟疫,父母姊妹都染病死了,獨她一人逃了出來,她一時無處容身,就進京來投靠親友,可是打探了半年也沒有半點消息,身上的盤纏也不多了,只能去茶樓酒館唱曲兒賺錢,因她生的頗有幾分顏色,就被城中的一個花員外相中,要討了她去做小妾,她自然是一百個不情願,但想到自己是個外鄉人,無人相幫,這花員外又不是個善主,若當面拒絕,那必定會被他強行抓入府中,所以她假意同意,讓花員外回去擇個良辰吉日再接她入府。」
「倒是有幾分機謀」,梅蕁思量道,「她一個柔弱姑娘能從鳳陽千里迢迢走到京城,多少也有了幾分江湖閱歷,對付花員外應是綽綽有餘。」
「她卻是被這份機謀所累」,闞育的唇邊掠過一抹淒冷的笑意,「她將花員外哄騙回去後,便自顧收拾好細軟,等到天黑透了方溜出茶館,卻不想被茶館掌櫃的渾家發現,喊了人來捉她,她藉著天黑,成功躲了過去,想著等天亮城門開了以後就逃出城去,沒想到,花員外家的小廝早已經在城門口候著她了,她被抓的時候,恰好碰見了要去護國寺上香的李硯雲,那時候我也在場。」
闞育頓了片刻,又接著道:「李硯雲便停下車來詢問,那女子自知有救,就掙脫出來在地上磕頭,將事情的原原本本都說了個清楚,只央求李硯雲救她一命,李硯雲見她伶俐巧言,姿色頗佳,就說要收到府上做丫鬟,這花員外哪敢不從,之後柳如絲就被帶進了李府。可僅僅一日,她就從李府消失了,半年後,我無意間聽見李硯雲與一個稱作關嬤嬤的人在屋子裡談話,說柳如絲已經**的非常好,可以送進宮了,再之後,就是太子妃難產,繡失蹤,李硯雲派我去追殺她,這是我知道的所有有關繡的事了。」
梅蕁低頭沉默了片刻,驀地抬眸盯住
闞育的雙眼,冷然道:「你一定沒有殺繡,對不對?」
闞育的眼中閃爍了一下,她問的不是「繡有沒有死」,而是問的自己「有沒有殺繡」,這兩個問法千差萬別,難道她知道些什麼了?闞育沉吟片刻,反問道:「你何以有此一問?」
「繡這張口是李硯雲不得不滅的,她的存在足以讓李硯雲寢食難安,否則,她也不會派你這個重量級的殺手去追殺她,反之,你若是沒有得手,她是不會召你回來做其他事的,這些年,你不是都一直在尋她的下落麼?」
闞育笑了笑:「那繡應該死了才對。」
「在李硯雲眼裡她是死了,但其實她根本沒死」,梅蕁湊到他跟前,微笑道,「你騙李硯雲說你已經殺死了繡。」
闞育鎖住她臉看了良久,最後歎了口氣道:「你怎麼什麼都知道,我不曾有任何破綻,你是如何知道我沒有殺她的?」
梅蕁笑意又濃了些,挑了挑眉:「猜的。」
「呃……」闞育的舌頭好像打了個結,半晌說不出話來。
「從始至終,你的心思都被我看破了,那是因為我手中確實有資料,這點推斷我還是有的,但是繡這宗事,我卻是沒有半點資料,所以趁著你心裡防線被我攻破的時候,故意問你『有沒有殺繡』,想試探你一下,不料你這個殺手錶情還挺豐富,又是詫異又是擰眉思量的,所以我就又有七八分把握了,最後再說『你騙李硯雲繡已死』,你就會習慣性的以為我一定是得到了什麼風聲,才會又看破了你的心思」,梅蕁衝他神秘的笑了笑,「那繡在哪裡呀?」
這回闞育得到了教訓,未免再被她套出話來,索性閉口不言。
「我知道你肯定見過繡了,你要是沒有拿到她身上的信物,李硯雲又怎麼會相信你已經將她殺了呢」,梅蕁摸了下巴,作思索狀,「讓我再猜猜你是怎麼瞞天過海的,李硯雲是個謹慎的人,她一定要親眼見到繡的頭顱才會徹底放心,所以你就拿了個假人頭,謊稱在很遠的地方尋到了她,但是天氣炎熱,路上耽擱了,頭顱已經腐爛了,這樣她就看不清死者的容貌,就信以為真了,是不是啊?」
闞育看著她的模樣,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
梅蕁見他這副表情,就知道自己又不幸言中了,這時候,外頭漏下四遍鼓了,她走到一旁的書案前,將上頭早已準備好的供狀與印泥拿到闞育的面前:「你看看供狀可有誤。」
闞育大致瀏覽了一遍,點首道:「沒有問題。」
梅蕁忍住笑意:「沒有問題你幹嘛點頭啊」,說著,就走到他的身後,捏起他的拇指摁到印泥上,畫了押。
她斂容閱覽了一遍供狀,確認無誤後方折好塞入袖中,隨後執起牆邊擱著的一把朴刀,朝闞育逼近了些。
闞育的瞳孔不由瑟縮了一些,握著鐲子的手也緊了緊。
她是個翻雲覆雨的謀士,自己知道了她暗中匡助榮王的機密,她又怎麼會放過自己呢?這些人從來只會過河拆橋,棄卒保車。
只聽得耳邊「簌簌」幾聲,闞育感覺週身一鬆,低頭再看時,身上的繩索已經全部斬斷了,話說這個時候,他應該立刻轉身出去,帶著母親遠走高飛,以免面前的人再反悔,可眼下連他自己也很奇怪他為什麼沒有拔腿就走,而是頓在原地一步也沒有挪。
梅蕁正色道:「你母親就在隔壁,帶上她趕緊離開吧,李硯雲是不會放過你的」,說罷,便提步先行離開了。
闞育目送著她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見了,方走出屋子攜起母親一徑離開了梅府